第255章 番外：靜貴妃（三）

官書未是宸王妃，是他親弟弟的妻子。

縱使宸王身死，這段黑歷史也是抹不去的污穢和骯髒。

若日後他想要擺脫掉強搶人妻的非議，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把一切的罪過全都推到女人的身上。

等玩膩了，他只需要昭告天下官書未乃紅顏禍水。

此女禍害了宸王不成，還夥同官家的人一起謀取皇位。

待把官家上下所有人斬頭示眾，他就可以成功地隱身於這件道德所不恥的事件中。

即使有心之人仍舊對他口誅筆伐，但時間總是會湮沒一切的。

若干年以後，也只不過是在史書上留下草草的一筆。

那個時候，誰又會在乎這些東西？

在歷史的長河中，哪個帝王不是美人無數？

與他的豐功偉績相比，這件事情根本不值一提。

「宸王，你最好不要得寸進尺。一個階下囚是沒有資格談條件的。」

江定臉色發青。

他並不打算讓官家活下來。

美人是一把雙刃劍，既可載舟，亦可覆舟。

真到了必要時候，官書未和官家的人多活一天，他的心就難安一天。

江淵費力地抬起頭。

他看着眼前的江定，扯出一絲牽強的笑容，暗紅的鮮血從他的齒縫中緩緩流出。

鮮血墜落在地上，在寂靜的天牢中發出了「滴答」的聲音。

「皇上，罪臣很清楚自己的身份。罪臣先是書未的夫君，而後是您的臣子，最後才是您的弟弟。

書未是溫室的玫瑰，她沒有經受過風雨，不懂得朝堂的險惡，也不懂得皇宮的規矩。

您貴為天子，想要求得書未臣弟自然不能阻攔。

但您若既想要求得美人，又想要卸磨殺驢，臣弟願用永生永世不得好死來詛咒您一輩子得不到所愛，想要的一切眼見着要得到，最後又全都失去。

皇上是天子，只要您不下令對官家動手，誰敢拿官家開刀？

這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不是么？

皇上想要臣弟簽下這份認罪書，只需要答應我的條件就可以輕易拿到，很划算的買賣嘛。」

江定皺緊雙眉，第一次覺得這個素來脾氣溫和的弟弟也有這麼難對付的時候。

兩人自小感情甚篤，如今為了一個女人卻鬧得這般不可開交。

父皇果然是看走了眼，江淵哪有尊敬兄長的樣子？

區區一個官書未，就讓他的好弟弟說出如此生分的話。

他屏住心神，最終還是答應了江淵的條件。

「可以。朕答應你的條件，你把這份認罪書籤了，明日午時問斬。你是朕的親弟弟，即使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朕還是恩准官書未來送你最後一程。」

江定伸出手輕輕地撫摸着血人已經撕裂開來的臉頰。

面對如此血腥與恐怖的場景，他的眼神中仍舊帶着無盡的慈愛與憐憫，仿若眼前的血人是他一輩子都無法割捨的至親一般。

一個死人的詛咒算得了什麼？

他殺了那麼多人，造了那麼多罪孽，現在還不是活的好好的？

若世上真有因果輪迴，壞人怎麼會猖狂到如此地步，他也早該被那些逝去的亡魂拖入深淵。

「這份恩准臣弟無福消受。書未見不得血腥。皇上想來是要把書未納入宮中為嬪妃的吧。既如此，何須讓臣弟在書未心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呢？臣弟真心地祝願兄長能與書未好好地在一起。」

江淵無力地靠在刑架上，淚水與血水混合在一起淌落在了乾枯的牧草上。

書未親眼看着他死，該受到多大的打擊啊。

他不想也不願讓她的妻一個人背負着仇恨與陰影活下去。

那樣對於書未而言太苦了。

但凡江定能給出一點點的寵愛護着書未，書未這一生就不會過得凄慘又悲苦。

「朕說過了，階下囚沒有資格提出條件。朕既然已經答應你不會對官家動手，便已經給足了你體面。你對此女情深義重，皇兄怎麼會捨得你黃泉路上無人相送呢？我的好弟弟，明日官書未會在朕的懷裏親眼看着你被斬首的。

你覺得給她一個什麼封號比較好呢？不如就叫靜貴妃吧。你說她溫婉恬靜，朕看這個靜字格外的不錯。希望靜貴妃日後在朕的后宮裏也可以如你所說的那般溫柔。」

江定的笑聲越來越放肆和瘋狂，直到整個囚籠都回蕩着他的聲音。

他鬆開了捧着江淵臉龐的手，暗紅的鮮血順着他的手心流淌而下，將他明黃的龍袍也染成了紅色。

「你們幾個好生看着他。等他簽了認罪書以後，把認罪書給朕呈上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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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恩殿內，女人端坐於古銅鏡前。

古老的銅鏡朦朧地照映出女子姣好、精緻的面容。

窗外的梔子花凋落了一地。

淡淡的花香還未散去，香味順着窗戶的縫隙連同陽光一同鑽了進來。

光落在她的身上，將她白嫩脖頸上的青紫與血痕照的一清二楚。

無聲的淚水大顆大顆地從眼眶中掉出，勾人的桃花眼因為一夜的哭泣再沒了往日的風情與嫵媚。

「皇後娘娘駕到。」

女人仿若沒聽見一般，仍坐在鏡前紋絲不動。

腳步聲漸漸靠近，一直伺候在殿中的侍女焦急地彎下腰提醒道：

「宸王妃，皇後娘娘到了。」

頭戴鳳冠的女人擺擺手，順勢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無礙。你先退下吧，本宮要和宸王妃單獨地聊聊。」

待侍女闔上了門，皇后才又開口道：「宸王妃，本宮沒有惡意。本宮知道你百般委屈，是被迫委身於皇上的。本宮有一件關於宸王的事要告訴你。」

官書未眼眸微動。

她提起袖子將眼淚擦拭乾凈后，才緩緩轉過了身。

眼前的女人儀態端莊、溫婉，穿的素雅、大氣，獨獨頭上的鳳冠才能彰顯她身為皇后的貴氣。

但顯得格格不入的是女人的臉上留有一個又紅又大的巴掌印，因為沒有及時的治療，此刻她整張臉都腫了起來。

興許是因為她的視線太過炙熱，皇後下意識地撫向了臉頰道：

「是皇上打的，不過都過去了。現在本宮有一件要緊的事同你講。宸王現下被關在天牢，皇上逼着他簽下了謀反的認罪書，還準備將宸王在明日午時問斬。」

官書未不敢置信地瞪大了雙眼。

由於太過悲憤，她彎下腰，捧着臉情不自禁地放聲大哭：

「怎麼可能呢？他不是答應了我嗎？只要我順從他，他就不會傷害夫君的。

夫君不是那樣的人，夫君怎麼會謀反呢？誰都可能會謀反，夫君是絕對不會謀反的。」

皇后唇瓣微抿，雙眼裏泛着點點淚花。

蒼天不公，讓天下有情人終不能成眷屬。

讓一對璧人陰陽兩隔，應當是這天底下最殘忍的事情。

她起身，將哭得撕心裂肺的美人抱入懷中安撫道：

「我們所有人都知道宸王不會謀反，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像我們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宸王妃，而不是宮中的后妃，但皇上想要你，你就只能屈服。書未，我們一定要堅強。現在能救宸王的只有我們這些還在外面的人。」

官書未抬起頭，連連點頭：「好。皇後娘娘，您需要我怎麼做我就怎麼做。」

「她需要你老老實實地在朕的承恩殿待着！」

一聲怒吼從兩人的身後傳來。

江定快步走上前，毫不留情地將皇后重重地甩在了地上，巨大的力氣連帶着鳳冠也被甩出了窗外。

他抬起帶着血的手，指着地上的女人罵道：

「你可真是朕的好皇后啊！虧得父皇之前還誇你賢良，真看你的賢良都給了別人！別人的妻子都是以夫為天，你倒是處處向著外人。」

女人神情冷淡，她癱坐在地上看着江定就宛若看着一個毫不相關的人。

「皇上說的真是對極了。臣妾不是一個好皇后。但皇上也絕不是一個好皇帝！皇上因為自己疑慮過重，就將已經毫無威脅的手足全都斬首於刀下。

皇上看上了美貌的宸王妃，於是不惜給宸王安上一個謀反的罪名也要將宸王妃納入後宮。宸王與宸王妃何錯之有，要遭受這麼一個巨大的磨難。碰上您，是臣妾與所有人的晦氣！

皇上若是不滿臣妾，大可以休了臣妾便是。但是今日皇上推搡臣妾一事，臣妾定會如實地稟告給父親與叔伯們。皇上還是好好地想想如何同臣妾的家人們交代吧。」

說完，女人利落地從地上站了起來。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對着江定翻了個白眼便直接離開了承恩殿。

母族是她最大的仰仗。

被指給江定做妻子的那一天，她覺得她整個人生都被毀了。

所以，她一定要在母族勢力頹敗之前爭取被江定給拋棄。

江定眼睜睜地看着女人離去的背影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他攥着拳頭，暗暗發誓等他解決了宸王，下一個就着手對付皇后的母族。

看着江定手上流淌下的血跡，官書未隱隱猜到了什麼。

她不管不顧地站起來，拉着男人的衣袖咆哮道：

「江定，你騙了我。你為什麼要騙我？你說好不會對我夫君動手的！你殺了我吧！你把我也一起殺了吧！」

江定準確無誤地擒獲了女人纖細的雙手。

他低下頭，帶着血腥味的臉無限地貼近女人脖頸上的青紫處。

滾燙的氣息噴洒在突出的鎖骨處，男人啟唇輕笑道：

「靜貴妃，朕怎麼捨得殺了你？你的臉這麼好看，身段更是絕世無雙，此等美人朕怎麼捨得？況且你這條命可是拿朕的親弟弟的命換來的。這麼值錢的命，朕更捨不得了。」

聽到最後一句話，官書未腦海中最後一根弦也斷了。

所以，江定這個畜生是用她的命逼迫夫君簽下的認罪書？

她獃滯地站在原地，曾經點綴着繁星的眸子此刻一點點地變得黯淡又絕望。

她以為她可以救他，他也以為他可以救她。

皇後娘娘果真說的對極了，自碰上江定的那一天起，就是她與夫君陷入深淵的伊始。

那雙原本純凈、清澈的雙眸一點點地被怨恨和懊悔所取代。

官書未劇烈地掙扎了起來。

這一刻爆發出的力氣讓她直接將江定推搡在了地上。

她發瘋似的將屋內的一切名貴陶器全都狠狠地砸向地上的男人。

「江定，你不怕遭報應嗎？你做了這麼多罪孽，總有一天，這些罪孽會贖回來的。我官書未在此發誓，終有一天會把你強加在我和夫君身上的痛苦，十倍百倍地奉還到你自己的身上。」

說完，官書未毫不遲疑地撿起地上的陶瓷碎片，狠狠地刺向了自己的動脈搏動處。

江定迅速地起身將女人手中的碎片扔了出去。

「愛妃這麼想死，是想要整個官家為你陪葬嗎？宸王謀反本應該株連九族。朕看在你的面子上，饒恕官家。愛妃畏罪自殺的意思是，官家也摻和了這一次謀逆是么？」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江定，你無恥至極。」

「對，朕就是無恥。既然愛妃一心求死，那官家自然也不能逃過此次的問責。來人啊，把官家......」

話還沒說完，官書未連忙出聲打斷：

「慢着。」

那朵曾經溫養在驕陽下的紅玫瑰徹底枯敗。

她像是認命了一般跪在了滿是陶瓷碎片的地上。

鮮血在她鵝黃色的衣裙上渲染開來，可官書未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一般仍舊神情淡漠。

她彎下腰，將頭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女人眼中的溫柔與靈動消失的徹徹底底，取而代之的是冷漠中雜夾着點點的悲戚與痛苦。

「皇上是天子，皇上想要臣妾做什麼，臣妾便做什麼。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她的動作標準到挑不出任何一點毛病。

身為官家的嫡出小姐，她的禮儀若說第一，沒人能稱得上第二。

「愛妃這樣子就對了嘛。起來吧，明日是宸王問斬的日子，也是愛妃被封為貴妃的日子，愛妃明日記得穿的艷麗些，陪朕送宸王最後一程。起來吧。」

江定破天荒地伸出手，攙扶着女人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