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今時明月隨良玉(1)
與此同時。
仙界的最高峰處。
白袍被陣陣狂風吹的鼓起,一位中年男子站在風口處,靜默着抬眸望向夜空。
他微微眯眼,觀察起天上陳列着的星宿,心上有種欣喜感漸漸劃過。
她……回來了?
手指微合,男子沉思着,雕刻般的劍眉越擰越緊。
也是時候了。
他估算了一下,心中略微釋然了幾分。
千年前,思弦孤身一人替他完成的事,千年後,也理應由他去做。
此刻,一位紅衣女修不知何時走至他身邊,強抑着興奮對着他作了個揖,宛如黃鸝般的嗓音不停地顫着抖:「師父,我感應到……感應到──」她的氣息了。.
男子抬手,止住了女修的話語。
他沒看她,卻仍是抬着眸,目光悠遠。
修長的手往空中拂過,柔和的光芒從掌間散出,與閃爍的星空相映,並逐漸融合在了一起。
女修原來感受到的氣息被男子徹底掩去。
她驚訝地抬頭望向男子:「師父?」
男子平靜開口:「重活一世,她大抵是不願再回來了,若是她的氣息被仙界其他人所感應到,定會跑去麻煩她的。」
「也不枉我們先前耗費了百年仙力來助宿珏那小子,這才換得了她的重生。」
女修淚眼盈眶:「可是……」
男子嘆息一聲,對着她揮手,解除了女子身上的禁制:「你既是她的孿生姐妹,又不曾與她見過,你若是想尋她,那便去吧。」
女修還想開口,卻驀地被周圍升起的藍色透明結界所彈開,整個人後退了幾步。
獵獵的風呼嘯而過,男子的聲音飄於空中,幾乎與風融為了一體,顯得虛幻無實。
「為師愧於見她,就不與你一同前去了。」
女修愣愣抬頭,望着男子逐漸淡化透明的背影,狠狠抬手抹了一把淚。
她踉蹌着起身,調動了身體的仙力,頭也不敢回,直接下了山。
待女修下山後,頭頂的夜空開始出現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一輪血月代替了圓月掛於其上,而原本璀璨閃爍的星辰也發出了詭異的藍光。
女修似有所覺地抬眸望向天際。
只見,黑沉的天空之中,驀然有耀眼的流行劃過,破開了層層籠罩過來的烏雲。
緊接着,她身後的山體轟隆一聲,驟然崩塌,無數碎屑石塊伴着道道勁風撲面而來,石塊因剛剛碎裂而尖銳鋒利,又夾着大量日積月累后的靈力,若是落在了人的身上,必定非死即傷。
女修見狀立馬抬手起勢,掐了個訣。
周身升起了一塊透明的保護罩,將飛來的石塊盡數擋落在地。
還未等她放鬆下來,緊接着,從地面赫然破開了一條可怖的裂縫,裂縫底下宛若深淵,黑乎乎的一片,深不可測。
女修的耳力向來過於常人,此刻只覺耳朵轟鳴作響,無數百姓的哭喊聲與地面震動聲交錯在了一起,恍若人間煉獄。
這情景……
瞳孔不禁放大,她猛地往後退一步,調動着全身的仙力試圖衝破男子先前設下的結界。
可惜失敗了。
女修再次被結界彈到了地上,她忍着痛咬牙,抬眸望去,卻見上空群星璀璨,月色皎潔,已然恢復了先前的平靜。
裂開的大地重新閉合,枯萎的草木呈現綠意,百姓們歡呼着搶收冒出的糧食,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且富有生機。
只是原來站在峰頂上的白衣男人,此刻已化作了虛無,真正達到了與天地同壽,萬物無疆。
師父……
連綿細雨打落在紅衣女修的臉龐上,紅色裙擺在地面上寂靜地鋪開,宛若雨中凋落的玫瑰。
連同這細雨都有着男子的氣息,雄厚的靈力化作春雨,無聲地潤澤着因久旱而乾燥的土地。
女修怔愣了半晌,這才反應過來,獃滯的雙眼逐漸恢復清明。
他居然,和千年前的小弦一般,選擇了提前引劫,以身殉道。
難怪……當時師父的面容多了幾分釋然之色,這是她跟隨他千百餘年,第一次見到的。
淚嘩嘩地流了滿面,她咬了咬紅唇,撫着手中的珊瑚紅鐲,循着紅鐲指引的方向乘着劍,向遠處飛去。
**
相傳,滄溟大陸中有一片溫度極低的冰湖。
相傳,這曾是上神與魔神雙雙隕落之地,二人的神力化作了數以萬計的神器,鎮壓着整座大陸,使其免於災害侵擾。
這些神器內含着的神力非比尋常,只要得到了其中一件神器,便能獲得至高無上的力量。
可惜這冰湖周圍溫度過低,又有高人搶先在此上佈置了結界,使得無數慕名而來意圖發財的靈修們還未走至冰湖,便在周旁的森林裏迷失了方向,而後化作了一座座神色不甘的冰雕。
饒是這樣也是罷了,據僥倖從中逃出的修仙者所言,進去后,起先結界內會狂風大作,挾帶着泥沙鋪天蓋地而來,而後無數冰雕隨之而動,各個如活過來的鬼魅一般,身上冒着紅色的邪氣,表情木然地揮着刀,四面八方地衝著他們舞來。
這與其說是結界,倒不如稱之為陣法,只可進,不可出,無人能破。
裏頭的可怖景象被那人宣揚了出去,在靈修界掀起了軒然大波。
至此更是無人敢來,世家大族們紛紛將此地列為禁地,不許子孫擅自潛入。
沒有人會想到,這樣一片令人聞風喪膽的冰湖之中,壓根就沒有多少他們想像中的那些神器。
而他們所以為的已然隕落的神女,此刻正安然地躺於湖內洞穴的一座寒玉冰棺內,面色紅潤,呼吸清淺。
纖長的睫毛如蝶翼般微微扇動着,女子動了動手指,忽然睜開眼。
清冷的鳳眸里滿是焦急,她顯然沒有熟悉身邊的境況,沙啞着嗓子出聲:「阿珏?」
旁邊卻無人應她。
並且萬籟無聲。
陸思弦有些僵硬地起了身,抬起玉白的小腿,着急地從冰棺里走了出來。
腦中唯有一個念頭,那便是
——找到他。
腿因許久未動而有些發軟,女子忍不住跌了一下,隨即立馬穩住身子,身體略微搖晃着跑出了洞穴。
「娘親——」
忽然,一個扎着雙丫髻的小糰子邁着小短腿向著她跑來,猛地撲到她的身上。
陸思弦被小傢伙這一撲撲的差點摔倒。
她抱起了懷裏的小糰子,有些驚訝地挑了挑眉,猶豫着問道:「姣姣?」
小糰子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埋在女子懷裏,軟聲。
「嗯!」
她抬起小腦袋,一雙桃花眸眨啊眨的:「娘親,你終於醒啦!」
姣姣繼而小嘴一張,嘴巴叭叭地朝着她控訴道:「臭爹爹把我扔到蠻荒歷練後人就不見啦,現在我好不容易跑出來了,卻找不到他了。」
「娘親幫我揍爹爹好不好?」
陸思弦被她這一連串的話語砸得有些蒙圈。
她抽出一隻手,捏了捏小糰子的臉。
小孩子的臉蛋柔嫩,和雞蛋似的,她僅僅一捏,上面便有些發紅。
女子低眸望向了姣姣的面容,狀似無意地辨認起了她的眉眼。
眼睛和阿珏一樣,鼻子和嘴唇更像她一點。
所以……她什麼時候生了姣姣。
她怎麼自己都不知道。
小糰子瞧見自家娘親眸底的猶疑,嘴角耷拉下來,表情顯得有些受傷。
——這委委屈屈的小模樣簡直像極了宿珏。
還未等陸思弦開口,小糰子就驀地扒緊了她的衣衫,癟着嘴巴默默地流着淚。
「娘親~」她抽噎着解釋,「是爹爹怕你再也不回來了,就在你之前佩戴的玉上使了些秘法,這才把我變出來噠。」
秘法……
陸思弦瞳孔緊鎖。
這種秘法極為傷身,稍有不慎便會傷及本源。
他當年選擇這麼做,怕是想要靠姣姣身上的氣息來吸引她的魂魄吧。
可她在祭天後……就已經魂飛魄散了啊。
這些年宿珏為了凝聚她的魂魄,究竟付出了多少代價……
想到這,陸思弦的心上便泛起了絲絲麻麻的疼。
姣姣方才說,說找不到宿珏了。
那他到底在哪裏。
她不會再也找不到他了吧。
想着,女子清冷的眸里閃過幾分慌亂,連帶着抱着小糰子的力度也重了幾分。
姣姣見娘親很久都沒理她,她難受地動了動身子,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娘親不要再走好不好,姣姣從來沒見過娘親……」
小鼻子哭得通紅。
陸思弦回過神,見狀愈發慌亂,忙不迭地抬手擦了擦小糰子面上的鼻涕,輕聲哄道:「我不走了。」
「娘親再也不走了。」
她的嗓音被刻意放軟,細聽卻有些艱澀。
「姣姣不哭,我們去找爹爹好不好。」
小糰子止住了哭泣,並未出聲,只是用一雙潤紅的桃花眸懷疑地盯着她。
陸思弦的心上泛起了酸意。
連姣姣都不信她。
難怪阿珏在小世界裏總是沒有安全感,反反覆復地強調讓她不要丟下他。
那些破碎的記憶在醫治好戚元容的那一刻就重新回到了她的腦海里,一個個畫面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生離、死別。
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卻飽含了人世間無數人的心酸與痛苦。
而她走了這麼多年,也不知他獨身一人帶着姣姣,究竟是怎麼過來的。
陸思弦強忍着淚水,低頭親了親懷裏的姣姣,哽咽道:「相信娘親。」
「這一次我絕對不會拋下你和爹爹,我們一家三口會過的好好的。
「好不好。」
可相類似的話她已經和宿珏說過很多遍了。
一次都沒有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