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純臣
且不說溫玉珠如何腹誹。
秦相對自己直屬上峰這樣肯配合，還是十分高興，繼續說道：“臣，幼時便十分貪吃，有一日隔壁嬸子燉了一頓肉，臣家中貧寒，一年到底都吃不上一頓肉，那香味兒穿過牆壁，到達臣家中，勾的臣神魂具醉，只能坐在牆根底下聞味兒，後來那嬸子送過來一碗肉，我便湊過去想接，全不顧禮儀，臣的娘親婉拒了那碗肉，將臣狠狠揍了一頓，她說，很多事情不能做，就算是再想要，也要剋制自己，將臣打的三天沒下來床。
等臣好了，娘親問臣可知道哪裏錯了？
我便告訴她，人這一生，要經歷很多慾望。但有很多，比慾望更珍貴的事情，比如氣節。
那一天，臣的娘親便去街上買了豬肝回來，用當季的野菜，炒了一道豬肝給臣吃，那是臣吃到的最好的美味了，臣心中十分想念那味道。
後來，臣得以高中，還未入仕，便被奸人陷害，臣心灰意冷，欲要回鄉，娘親又做了這道爆炒豬肝給臣，臣吃了一口，便咽不下去了，娘親說，臣小時候家裏缺油少鹽，做出來的東西其實沒有多美味，只是因為那是得來不易的，所以讓臣格外幸福，如今曾擁有的一切也是十年寒窗苦讀而來，比那一道爆炒豬肝更加珍貴，臣更應該振作起來，這道菜品在臣的人生當中出現過兩次，卻給臣帶來了很大的影響。
所以今日娘娘讓各家都送進來菜品，臣又想起了這些事，情決定帶着道菜進宮，臣知道如今有很多同僚是不食這類食物的，如今這道菜品是臣家中廚房的師傅改良后做成的，沒有任何腥膻之味，想嘗試便可以嘗一嘗，如果不想也不勉強，只是如今大衛雖然四海昇平，但是到底許多偏僻農家要吃飽飯也是很難的事情，這放到他們家裏，向來也是難得的美味了。”
上一分鐘，大家還在為他講的故事而有所觸動下，下一分鐘便聽到他的將軍之話。
這下，不吃也不行了，也有一些官員本身也是窮苦人家，科舉出身，吃這些東西沒有什麼心理障礙，就先舉筷嘗了嘗，發現味道還意外的不錯。
溫玉珠與楚闊也舉起筷子吃了一口。
寶珠慣來喜歡吃口味重的，這道豬肝為了遮蓋膻氣，用了辣椒和豆瓣醬，味道咸香刺激，寶珠吃了一口便眯起了眼睛，說道：“好好吃呀。”
寶林卻一直不怎麼喜歡這種食物，就叫伺候的人，將自己那一份放在了寶珠的案上。
小丫頭歡喜的喊道：“謝謝哥哥。”
皇室一家都已經做出了表率，百官自然也都要吃。
那些覺得難以下咽的夫人小姐，也都稍微夾了一鱗半爪的放進嘴裏，又趕緊用茶水沖了下去。但也有菜品剛一入口，就驚訝的瞪圓了眼睛，然不住再吃一口的。
秦相關注着眾人臉上的神情，看着火候差不多了，便又說道：“臣聽聞，如今大衛的富貴人家，竟以驢舌尖做菜肴，十分奢靡，一頓飯消費十幾輛銀子，其實類似豬肝這種便宜的食材，只要製作得宜，一樣可以很美味，如今東邊正在打仗，將士們風餐露宿，臣願縮減家中開支，捐獻一半俸祿給東邊的戰士。”
楚闊一愣，隨即笑道：“秦相果然是大衛的良相。”
他看了一眼溫玉珠，便看到溫玉珠正對着秦相點頭。
大約，這就是來的路上，思雨與她通的氣兒，讓她感嘆的由來了。
這一后一相，是打了個配合，給百官來了個將軍之棋。
在場的人這才反應過來，起初——
他們以為，宮宴只是施恩之舉。
後來——
他們覺得是想給皇后造“賢良樸素”的名聲。
然後——
猝不及防，被秦相輸出了一波“價值觀”，彷彿不吃豬肝就不知人間疾苦。
結果——
是想把他們弄暈，圈他們的錢？！
在一些人還沉浸在震驚的情緒中時，一些聰明的，機靈的，已經站起來跟着請願。
隨後一個接一個站了起來。
在場的，沒有一個還坐在椅子上，都請願，願意縮減俸祿，捐獻軍資！
這場面看起來十分震撼感人，當然是因為，沒人能聽到他們在心裏罵罵咧咧的聲音。
秦相，是從自己開始，搞了一場內卷。
眾人恨他下這麼個必須跳下去的套子，又恨自己怎麼就沒有這個機靈，反而掏了錢倒叫他撿了便宜。
縱然秦湘為官多年，頗有積威，此時此刻眾人對他不由得也升起了一點怨言。
秦湘想得很清楚，他這輩子走的是純臣之路，能叫楚闊信重就已經足夠了，若是與其他朝臣關係好，倒叫上位者生疑慮，他是皇帝的刀和劍，才能保住此生往後的位置。
這也是為什麼皇帝讓他教導太子，這是已經允了他日後的帝師之名，投桃報李，他自然也要有所表示。
秦湘也知道，楚闊很滿意。
他坐在最高處，低眸看向大殿裏的每一個人，心裏湧起一點疲倦。
他沒跟溫玉珠說，這段時間他腦海里偶爾會浮現出一些片段。他冷眼看着彷彿再看另一個人，另一段人生，但因為不知道未來如何，他還不敢叫溫玉珠知曉，免得叫她空歡喜一場。
但若問他有什麼感覺，他只覺得累。
權謀詭計如煙雲，他前半生為了復仇走上了這樣一條詭秘之路，溫玉珠是他黑暗人生中唯一的光和溫暖。
如今，大仇得報，眼看着就要肅清東邊的野心狼子，他也命不久矣。
他扭頭看了一眼溫玉珠，溫玉珠正嗔怪的看着寶林。
寶林小臉上露出窘迫的神情。
原來剛才他又把一樣不吃的給妹妹，叫溫玉珠看了個正着。
這兩個小不點，寶珠是什麼都愛吃，像溫玉珠，極能享受美食的幸福，寶林則挑食的厲害，有點像他。
寶林扭頭看着他父皇，露出求助的神情。
楚闊輕笑，從桌子底下握住溫玉珠的手，輕笑道：“皇後娘娘請息怒呀。”
溫玉珠瞪他：“你就護着他吧。回頭都不長個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