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沒想過回國內看看嗎
這個男人叫昆汀，一個註定要和賀小滿產生交集，並且彼此糾纏的男人。
“來芬奇旅遊嗎？”
在昆汀極力邀請下，兩人走進了路旁的一家老舊小酒館，圍坐在了一張鋪着藍格子桌布的木桌跟前。小酒館不禁煙。兩人說話的同時，空氣中除了烈酒的醇香，全是刺鼻的煙草味。
賀小滿的視線掠過昆汀尖削的肩膀頭，很容易就看到了幾個戴着貝雷帽，叼着煙斗，肆無忌憚大笑的傢伙。這些傢伙跟賀小滿一樣，都是目空一切，卻又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畫作的小畫家。當然，當地人更願意稱呼他們為在藝術圈鬼混的渾球。
“不，我只是無意間走到了這裏。”賀小滿摩挲着不鏽鋼咖啡杯光滑的外壁說。芬奇小鎮是文藝復興三傑之一達文西的故鄉，在佛羅倫薩西北部，距離市區35公里。自己稀里糊塗的竟然跑到了這裏，是巧合，還是天意？賀小滿心中暗想，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了自嘲的表情。相比於達文西的偉大，自己竟是如此渺小、庸碌。
“你剛才說你叫什麼，賀小滿？”昆汀喝了一口咖啡，拿起手機操作了起來，當他按着賀小滿的發音把他的名字打出來后，立刻把手機舉了起來，對準了賀小滿的眼睛。“是這麼寫嗎？”昆汀問。
賀小滿看了看屏幕上打出來的漢字，點了點頭。看來眼前這個男人不但漢語說得好，對漢字也有研究。“小滿小滿，江河漸滿。”昆汀臉上流露出得意的笑，收起了手機：“要是沒有記錯的話，你的名字應該源自二十四節氣，充滿了古老的東方智慧。”
“對，您說的沒錯。”賀小滿很勉強地擠出了一絲笑。頭髮濕漉漉的，衣服黏糊糊地包裹在身上，他雖然對在異國他鄉說著一口流利漢語的昆汀充滿了好感，可是卻沒心情去和他探討什麼古老的東方智慧。“您經常去國內旅遊嗎，是不是一住就是好幾周……”
“稍等，”賀小滿剛開始轉移話題，昆汀突然站了起來。
隨後，在賀小滿疑惑、驚訝的注視下，昆汀走到吧枱跟前和酒館老闆低聲談論了起來。功夫不大，他從錢夾中掏出一疊錢，硬塞給了老闆，然後大搖大擺地走了回來。
“去換身衣服吧，小滿，你這樣會生病的。”昆汀說，回頭看了看吧枱方向：“老闆說他兒子和你年紀相仿，正好有衣服給你換。”
聽到這幾句話，賀小滿既感動又驚愕，他是實在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有些刻薄的矮個當地人竟然如實善良。
“還愣着做什麼，去呀，難道你想用體溫把衣服烘乾嗎？”昆汀再次催促。賀小滿心裏一暖，點點頭，走向了吧枱。
經過簡單的交涉，老闆把他領到了樓上自家的起居室。當賀小滿換好衣服，扶着木欄杆扶手，踩着年久失修的木樓梯向下走的時候，不經意間朝着昆汀所坐的位置瞥了一眼，正好遇到了昆汀下意識向樓上窺視的目光。兇狠、狡黠、貪婪……憑着一個三流畫家豐富的想像力，賀小滿的腦海里很快冒出了這些和陰毒緊密關聯的詞彙。
然而，不等他細想，昆汀的眼睛馬上眯成了一道縫，臉上立刻有了燦爛的笑容，他還十分誇張地望着賀小滿揮揮手，衝著他豎起了大拇指。賀小滿趕忙擠出歉意的笑。他以為自己情緒不穩，產生了錯覺。
“先喝口咖啡吧，我的新郎官。”
看着賀小滿重新在自己對面坐下，昆汀打趣似的說：“剛才只是暖暖身子，現在我們該進入正題了，告訴我，兄弟，你想喝什麼酒來慶祝自己的婚禮？”說著話，昆汀朝着吧枱方向打了個響指，身材臃腫的服務員不情不願地搖晃着身子走了過來。
“婚禮，你怎麼知道我今天要舉行婚禮？”賀小滿心中一驚，忍不住問。
昆汀笑了，指了指賀小滿的衣服：“你剛才那身打扮，難道不是為了當新郎官？”
“是啊，誰都能看出來。”賀小滿捧起咖啡杯喝了一小口，臉上滿是慘淡的笑容。
“對了，你的新娘子呢？”昆汀邊點酒水，邊漫不經心地問。事實上，像這樣的家庭小酒館，酒客們只要把自己想喝的酒衝著吧枱喊一聲，就會有人送過來的。
“被我丟在了路上。”賀小滿回答。這是事實，無法否認的事實。
“被你丟在了路上！”昆汀十分吃驚，揮了揮手，把服務員打發走了。“這麼說，你的婚禮出現了意外？”盯着賀小滿看了半天，昆汀試探着問。
賀小滿點點頭。出於對漢語本能的親切感，以及由此產生的對這個會說漢語，又懂華夏文化的陌生人的信任，賀小滿敞開了心扉，把自己對婚姻的恐懼，以及在去往教堂的路上丟下新娘子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當然了，在這樣的處境下，他確實需要一個傾訴對象。另外，人們難道不是因為彼此陌生，更願意敞開心扉嗎？
“果然是一個令人心碎的故事。”昆汀聽完，嘆息了一聲，然後用儘可能真誠的目光注視着賀小滿問：“你對未來有什麼打算？”
賀小滿用上槽牙咬着下嘴唇，茫茫然地搖了搖頭，幽幽地說：“我也許會離開佛羅倫薩，去巴黎、阿爾勒，或者別的什麼地方，繼續我的繪畫事業，你知道的，作為一名年輕畫家，總有些野心和抱負。”
“你就沒想過回國內看看嗎？比如你的故鄉西安，那裏非常的棒，有世界八大奇迹秦始皇兵馬俑，古老的東方城牆，還有大雁塔、鐘樓……東有羅馬，西有長安，難道你沒聽說過嗎？套用那個該死的馬可波羅的說法，那裏可是個遍地黃金的地方。”
話到這裏，昆汀很不自然地笑了笑，慌忙解釋說：“我只是打了個比方，我相信那裏一定有你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靈感，兄弟，那裏絕對是座藝術寶庫，明白嗎？”
回到國內，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
這是賀小滿從未想過的。如果作為對婚姻的逃避的話，那裏無疑是最遙遠的地方。可是真的有必要逃到那麼遠的地方嗎？賀小滿心中起起伏伏，既有嚮往，又不免有些猶豫。
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昆汀是怎麼知道他的故鄉是西安的？要是沒記錯的話，截至目前他們並沒有聊過相關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