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你還是人嗎
應淮序瞥了阮傅一眼,冷情地笑了聲。
「不想試就不想試,幹嘛還在話里留退路呢。」
「我又不會……對能力絕強的醫師……先斬後奏。」
他說話一會兒一頓,語調也詭異得很。
阮傅冷着臉看他,心中犯惡。
他真的很少這麼討厭過一個人。
被他護在身後的凌雨桐眼裏一直存着警惕,自雪薇沒氣后,應淮序雖然面上看不出什麼特殊,但氣場卻悄然變化。
從剛剛應淮序對阮傅說話的語氣,幾次頓句,還有加了重音的「能力絕強醫師」,她都感受得到,應淮序絕不如他面上表現得那麼無所謂。
雪薇死亡的怒火,他絕不可能罰了錢袋子便罷了。
應淮序的視線一轉,落到了她身上。
「那麼緊張做什麼呢?」
「我可是三品官員,有官德的。怎麼會說都不說一聲,就對你們動手呢?」
凌雨桐呼吸一窒。
「……」
聽聽,他是怎麼有臉說出這句話的。
「你的偽裝早在你離開營帳之時,就已經全面被戳破,現在還拿着三品官員說事?」
應淮序看着她。
「你一直問我到底是誰,我只是在回應你罷了。」
「我現在的身份,確實是三品官員。」
凌雨桐冷臉。
「呵,頂着假身份罷了。」
「現在的身份?也就是說,你在其他時候,就是別的身份。」
「一人千面,那到底什麼時候才是真正的自己。」
她話音落下時,應淮序臉色一變。
他的眼神終於有了明顯的變化。
冷哼一聲,他忍不住牽起嘴角笑了起來。
面具將他蒼白的嘴唇露出來,他舔了舔唇,笑意里詭異氣息越發明顯。
「真正的,自己?」
他的聲音輕輕的,卻叫人一瞬之間背後升起雞皮疙瘩。
凌雨桐看見他的目光一下子就鎖定了自己。
「真正的我去哪了,凌醫師,應當心裏有數才是啊。」
她狠狠皺起眉頭。
「你什麼意思?」
應淮序散漫地晃了晃手腕,這樣的動作瞬間讓離他近的將士都警惕的舉起了刀劍。
「別緊張。」
「我什麼意思,凌醫師這麼聰明,不會品不出來的。」
扔下這麼一句后,應淮序就不再說話,而是眼神怪異地盯着凌雨桐看。
她一時間怔在原地。
對方的眼神里情緒繁雜,她無法從中辨別出任何一種明晰的情緒,但這不妨礙她越看越覺得熟悉。
如果不看對方的臉,看身形……
她瞳孔震動,牙齒咬得咯咯響。
她認出來是誰了。
心頭的荒謬感無以復加,她瞪大了眼睛,看見對方似是明了地沖她一笑。
她的拳頭頓時捏緊。
怎麼辦,她現在想打人。
那麼一場猛烈的火災都沒能要他性命嗎?
怎麼像打不死的害蟲一樣,噁心……
她氣得顫抖,深呼吸兩口,才勉強冷卻下來心頭蓬勃燃燒的怒火。
阮傅察覺到她的失態,身子一移,將她完全擋住。
凌雨桐輕輕搖頭。
這回,她的眼神已經完全冷了下來,就像最深的寒潭,沒有一絲暖和氣。
應淮序的手放在了面具上。
他笑了。
「我就說啊,凌醫師的聰明勁是絕頂的,若是我提示的這麼明顯,還看不出來……」
凌雨桐抿唇,抬手就扯過阮傅身上的銀針,朝應淮序的臉龐丟去。
應淮序也一眼看出那銀針的攻擊落點。
她要戳爛他的面具。
不怒反笑,他的眼裏沒有一絲害怕的意味,勾着唇,連躲也不躲,任由銀針襲來。
一聲輕輕的喟嘆。
「凌醫師確定要這麼暴力嗎?」
「幾月不見,可別被我如今的臉龐嚇到,認不出故人了。」
他甚至笑着沖她說話。
儘管,眼底沒有一絲笑意。
「吧啦」的碎裂聲響起。
應淮序的面具落地時,周遭無不響起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
安南侯也忍不住瞳孔一縮。..
這是一張怎樣的臉呢?
英俊的容貌被難看的疤痕割裂着,趴伏着,雖然疤痕並沒有影響他的俊美,但卻讓他的容貌氣質走向另一個極端。
妖異、恐怖。
凌雨桐的手心已經被自己掐得發疼。
果真是他。
她一字一頓喚出他的名字。
「喻、南、尋。」
「在呢。」
他彎起唇角,笑着回應她。
「喻南尋!?」
這個名字激起了將士們的震驚。
劉鈺一時沒克制住,大聲道:「京城那個,即將走馬上任,卻在前天夜裏就被一把火了結了性命的喻南尋?」
這事兒在當時不可謂鬧得不大。
不管背地裏如何,起碼在明面上,喻南尋就是一個讀書人的形象,若有明確仇家倒好,但喻南尋是離奇死亡,大理寺到現在還暫壓此案,只是給了一個初步的交代。
事兒鬧得大,他們即便在營帳里,也都聽得見幾分。
安南侯的眼裏帶了審視。
「那你為何要自稱自己是三品官?」
「偽裝官員,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喻丞相知道你還活着,知道你如此胡鬧嗎!」
厲喝沒有影響到他半分。
應淮序一點也不禮貌,他完全沒看和他說話的安南侯,而是將視線長久地落在凌雨桐身上。
「胡鬧?」
「凌醫師覺得呢?」
「當初你誘走我家所有家丁,點燃火焰,將我一個人留在火中艱難爬行,你是什麼感覺呢?」
「你知道,當我好不容易到了門邊,卻發現門被從外面狠狠鎖住時,我的心情是什麼嗎?」
這兩聲問話,再次引起軒然大波。
他的意思是,之所以會深陷大火被燒灼一度身份死亡,全是因為凌雨桐對他下毒手?
將士們瞳孔震動。
他們自然也看得出,喻南尋藏在面具之下的臉,定然經過了極為慘烈的燒灼。
但對方口中的話,有待考據。
將士們大多都垂下眼睛,除了一開始露出來的真實反應,現在全都是眼觀鼻鼻觀心,一副聽不見沒關係的模樣。
凌雨桐同樣瞳孔收縮,繃著臉,冷冷地看着他。
安南侯眼中也掠過一絲驚訝。
不過,更多卻是懷疑。
「想單憑几句話就挑撥離間?那你這招數恐怕用錯了人。」
「凌醫師對我們營帳將士有恩,若不是她,帳內有多少將士還要受你們的加害之苦!」
這話一出,將士們頓時感覺心中被鼓了一股勁兒。
凌醫師人美心善,在帳子裏這段時間一直盡心儘力,從未說過一句苦,叫過一次累。
這樣的女子,做事定有緣由,絕不像應淮序口中那樣,貌似個表面一套,背後一套的小人。
應淮序垂眸一笑:「還真是沒想到,你的號召力,凝聚力都挺強的。」
「但你做下的事,做了就是做了。」
「想必安南侯眼明心亮,定會公正行事,將今天在這裏發生的一切都完完整整地報給聖上吧?」
「凌雨桐因私仇私自對我下手,使計誘走我家家丁,精準狙殺我一人,若不是我命大,她犯下的事,就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
凌雨桐聽到這裏,不等安南侯回復就笑出聲。
「你在向侯爺訴說冤情?」
「笑話。」
「你跟雪薇,她聽命於你,那她的罪名也同樣是你要承擔的!」
「你可別說,偽裝三品官是想卧薪嘗膽,混進營帳,抓住我害你的證據。」
「朝廷官員不可偽裝,更不能代替!你先是犯上,再是命令雪薇做危及全營帳將士性命的錯事!臨了在這裏,還要信口雌黃,顛倒是非?」
「你不承認是你?」
應淮序妖異的臉扯起笑來。
「沒關係,我自有辦法,讓你承認。」
「侯爺,您應當不會阻攔我,報仇絲怨吧?」
他依然笑着。
「不過即便干涉也不要緊,因為,只要侯爺干涉,那就……連侯爺一起處理,就好了吧?」
狂妄!
阮傅瞪大了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
在被重重將士包圍之下,對方身邊只有一個已經死去,沒有任何威脅的同盟,還有一個現在還被疼痛折磨得滿地打滾的暫時附庸,竟就敢放這樣的狠話!?
不是找死就是瘋了。
這個想法剛落,他下意識眨了眨眼,然後視線一垂,忽然僵住。
等等,剛剛還滿地打滾的少年呢!
哪兒去了?
他的動作第一時間被凌雨桐注意到,她扭過頭,不用他言明,就發現了不對。
「錢袋子呢?」
眾目睽睽之下,一個少年還能讓他跑了!?
卻在下一刻,應淮序忽然不再語言拖延時間。
他笑得格外猖狂恣意,配上他那張妖異恐怖的臉,更顯得……駭人至極。
「看來,醫師們都眼力絕佳呢。」
「只不過,我沒有時間陪你們玩你來我往的對話遊戲了,凌雨桐,昔日你以一場火災,將我變成了如今的模樣。」
「今日,我就回贈你一場蟲宴,好好體會一番,南疆風俗!」
「可要小心別被它們吸走你的血哦,不然,你就會……像他一樣!哈哈哈哈哈哈!」
他瘋狂大笑,抬手猛地指向一位人群中的將士。
凌雨桐抬頭看去,眼皮子狠狠一跳。
「不!」
她伸出手,還沒等她狂奔過去給人醫治,就見那位將士七竅流血,渾身抽搐着,手卻像瘋了一樣,在身上用力抓撓。
然後,她眼睜睜看着,那麼高大的一位將士,在短短几秒內,七竅流出的血越來越多……瞪着一雙驚恐着急的眼,倒下。
身軀沒有任何起伏,但身下卻血流不止,蔓延似小溪……
她覺得自己渾身血液都涼了。
脖子僵硬地轉了過去,她看見應淮序在瘋狂大笑,那模樣,愉悅至極。
「瘋子。」
她罵了一句,忽然眼角餘光關注到身軀毫無起伏的那個將士。
似乎從對方的腦後鑽出來了一個小小的……
阮傅後背顫慄。
「那是……」
他看着還站在原地驚駭地拔出刀劍的將士們,大聲喊道:「快退開!腳不要着地太久,跳起來,都跳起來!」
「這蠱蟲名為趴地蠱,只要長久站在一個地方,就會被它們寄生!」
「刀劍對它們不起作用,反而可能會傷到你們!它們見了血會更加瘋狂……」
「快收回去!」
阮傅的聲音已經喊出劈叉的架勢。
凌雨桐也滿心緊張和惱火。
她已經在人群中盯准了應淮序,對方笑的癲狂,可腳卻像紮根一樣,在地面上毫不移動。
一直躲,一直跳,哪裏是什麼解決方法呢。
他身上才……
猝不及防,她瞳孔驟縮。
她看見了什麼?
應淮序低下頭,以一種近乎憐愛的眼神看着地上的雪薇。
雪薇身上都是血,除此之外,還有更多……蠕動着的,恐怖的小白條們。
血色將白色同化。
凌雨桐渾身顫抖,狠狠吞咽了一口唾沫,才抑制住自己的發寒。
「你還是人嗎?」
「她死了!」
原來她以為的,喻南尋不動,身邊也沒有蠱蟲,是因為它們都去了在他身邊的雪薇身上。
這個意料之外,離譜至極的答案,讓她全身都在顫抖。
應淮序看她一眼。
那眼神無波無瀾。
「怎麼了?」
「有什麼不對嗎?」
他不再看她,而是低下頭繼續注視已經完全……面無全非的雪薇。
「她一直以來,對我都是格外忠心的,她把她的心都獻給了我,那……只是一副沒用的軀體而已,殘缺與否,又有什麼區別呢。」
應淮序輕輕笑了。
他的眼底流淌着溫柔。
「她一定,不會怪我。」
凌雨桐咬緊牙關才能忍住已經到嘴邊的罵聲。
「雪薇真是倒了八輩子霉才遇見你!」
虧她在雪薇死時,還曾為她的情所震動,甚至心中有過一番不分陣營,不分好壞正邪,只論情意無價的想法。
現在,通通都做罷!
她的眼睛片刻不敢放鬆,躲避的同時也在心裏快速思考着應對之策略。
怎麼辦,怎麼辦!
安南侯那邊也同樣難挨。
他是孔武男子,本就比女子體重多了不少,儘管練武讓人身輕,但如此頻繁的躲避和高高彈跳,還得分神救人,也讓他有點顧及不來。
該死的蟲子!
該死的應淮序!
場面前所未有的混亂起來。
所有人都在躲避。
只除了……應淮序。
他就像是遊離眾人之外的,安然看戲的局外人一樣,悠哉悠哉。
讓人氣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