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壽與天齊,予你新生2

第一百五十七章 壽與天齊,予你新生2

聽得浮婼發問,周欽衍卻是輕描淡寫道:「汪文戚死後本君收回了賜給他的宅子。」

汪文戚彼時是在昏迷中離世的,因着宮變之故,他的死沒怎麼掀起水花。這宅子本就是君王用來恩賞重臣的,此前周欽衍看重汪文戚,可知曉了他私底下的行事,自然是不可能再讓他的子孫繼承府邸享受蔭庇了。原本他該是褫奪了他的官位的,可到底死者已矣,他顧念着他族中尚有一些得用的子弟在朝為官,便也沒做得太絕。只不過他的那些個妾室和子女,因着這宅子被收回而一夕之間分崩離析。

「君上您這道旨意倒是下得挺英明神武的。」這種時候,浮婼倒是不吝誇讚。

周欽衍失笑:「還真是難得,本君能得了你的誇。」

說得好像她從未誇過他似的。她這對着他做的逢迎的事兒,還少嗎?

浮婼心裏如是想着,可那纖細的手卻是從他寬大的掌心中掙脫了出來,從袖中掏出了一樣物件。

是汪夫人的那根簪子。

她輕易便卸去了簪頭,將那紙卷從裏頭取了出來,遞向周欽衍。

「這簪子摔了,我無意間發現了其中的關竅。君上不妨瞧上一瞧。」

紙卷是特殊材質的,竟是經年不腐。

周欽衍未曾遲疑,接了過去。閱畢,由衷一笑。

「也不枉你為她易壽一場。」他安撫般為她勾起一縷青絲,「這下子,你心裏可好受些了?」

這紙卷中所錄,不是旁的,正是與五十七年前汪夫人與崔家的糾葛。

上頭的字句簡短,話語的意思卻是明確。

說是崔家的幾個旁支為了討好嫡支,聯合施力,尋到了一株長生草,並由德高望重的族老出面送到了淮西嫡支的崔府。可沒曾想這長生草會放大人內心潛藏的惡,且具有人傳人的恐怖之態,致使崔家族人自相殘殺者無數。有逃出者混入人群,旁人亦爭相殘殺彼此。彼時,洛氏女,也便是汪夫人,因着短壽而求助崔家十九娘,洛家派人盯梢崔府,得知此事後當即稟報洛家家主。家主一番思索,以免平息此事後會被人將罪孽扣在洛家軍身上,命洛家軍假扮山匪「屠戮」受了感染的崔家族人,又配合地方官將受感染的百姓也一併誅殺,塵封此事。

那時候,崔家傳聞具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的崔十九娘卻因着被當時的洛氏女纏得無奈躲了出去。直到歸府,才發現彼時坐鎮一方的洛家軍假扮山匪屠戮了她府上之人,甚至連旁支的族人都未放過。她倉促間逃離,被未婚夫婿凌七郎一路護走,兩人卻自此天涯永隔。

五十七年後,崔芷汐重回韶華,查到了洛家軍。可當時參與此事的人基本都已不在人世。後來有人暗中指引,她查到了汪夫人的頭上……

浮婼此前心中一直存疑,為何彼時及笄之齡的洛家女分明是表現得對自己的短壽毫不在意,為何在崔芷汐眼中卻是為了報復她而屠戮了她全族。這份掩藏了五十七年之久的紙卷,終是解了她的疑。

只不過,此時,浮婼瞧着周欽衍未有多少波瀾起伏的臉色,腦中的一個想法終是被她確定了。

「是你安排湫鳴讓我發現這簪子的異常的吧。」

他勾唇:「還以為你會一直緘默下去,假作不曾發現呢。」

「將我壓箱底擱在梳妝匣子裏的簪子擱到了我送給浮鸞小玩意兒的匣子裏,除了湫鳴這個能隨意進出我屋子貼身伺候我的一等丫鬟,不可能再有旁人了。更何況,她可是你的人,膽子自是比一般的婢子大些。」她淡淡道,心裏有點兒不太痛快,「為何非得拐這麼一個大彎?既是你吩咐她辦的,那你何不直接告訴我?」

周欽衍見她面色不虞,忙解釋道:「這是汪夫人臨死前交託到你手上的,想來她必定是希望你能發現她藏在裏頭隱藏了五十七年之久的秘密的。本君覺得,你親自發現真相的意義,遠大於本君親口告知你。」

見她面色逐漸舒緩下來,他又道:「這事兒湫鳴那婢子適才與本君稟報過了。說她特意給那簪頭的彩凰銀鳳做了手腳,就等着你揭開匣子看上一眼便能瞧見那異常。偏你看也未看便送去給了浮鸞。好在蔡氏不屑,打翻了匣子,倒是陰差陽錯讓你瞧見了簪子的端倪。」

浮婼扯了扯唇。

果真,是挺陰差陽錯的。

認真論起來,自己似乎還得感謝蔡氏發的那通邪火?

不過……

「君上聽了湫鳴的稟報,應當是知曉威遠將軍派媒人上門求娶的對象換成了我。不知君上有何要說的?是不是打算為阿婼賜下豐厚財帛充作阿婼嫁入威遠將軍府的嫁妝啊?」

她抬眸望他,典型的秋後算賬。

將「浮鸞命婢子挑唆孫昭昭毒害君王嫁禍崔芷汐」的事兒想法子暗地裏透露給劉罡正的人是他,劉罡正以此為契機毀了浮鸞的聲譽,進而一步步毀了她的賜婚以及未來。

可如今,這劉罡正從求娶浮鸞變成了求娶她。

周欽衍想到此,頗有點兒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痛感。

這劉罡正以為自己是誰呢?這些年來一直待在威遠將軍的位置上,就該認清楚形勢,凡事低調些。讓他獨女劉芷薇入宮,一方面是得了他的請託對她加以庇護,另一方面,何嘗不是以她為質呢?

還真是會給他找事!

被浮婼這般將了一軍,周欽衍當即表態:「你想要多少嫁妝,本君都可以給你拿來添妝。至於嫁旁人的事兒,你便不用想了。」

面前的君王,因着守孝一身素色,卻愈發顯得丰神俊朗,個儻出塵。明明是弔兒郎當的閑散語氣,可偏又給人無盡的壓迫感。

浮婼瞧着他過分認真的執着神色,竟微微有些愣神。

「可我……並不願。」她垂眸,避開他過於熾熱的眸光。

「不願入宮,還是不願嫁本君?」

她並未作答。

可這無聲的沉默,卻是令周欽衍露出愉悅的笑來:「本君知道了。」

浮婼瞪了他一眼:「別亂猜,我什麼都沒說。」

「若你真的不願嫁本君,直言便是。可你選擇沉默,唯一的可能,便是願意嫁給本君卻不願入宮。」周欽衍挑起她的下頜,「浮婼,你對本君是有情意的。只是,你不願入宮失了自由,遂不願承認罷了。」

「你渾說什麼呢!我有私宅有恆產,自個兒過得逍遙無比,何苦去宮裏頭給自己找不自在?君上,切莫再提此事了。」幾乎是逃避般,浮婼站起身掀起車簾便要下馬車,「停車!馬上停車!」

她原以為,車夫被周欽衍換上了他的人,對方必定不會聽她的吩咐。豈料馬車竟真的停了下來。

只不過出於慣性,她往前傾,被周欽衍橫臂一攬,穩穩地栽入他的懷中。

他的呼吸噴洒在她耳際,過於曖昧的姿勢,令她不適,愈發想要逃離。側臉上,不期然落了一個輕柔的吻,輾轉繾綣,一路游移落於她的唇瓣,令她無力招架。

待到下馬車時,浮婼的腳步竟有些虛浮,是被周欽衍貼心地扶着下來的。

直到瞧見熟悉的宅院,她才明白適才那車夫為何那般聽話地停下了馬車。原來她的住處到了。

浮婼正要掏出鑰匙開鎖,卻敏感地察覺到有一道不同尋常的視線。她轉身望去,瞧見有一婦人提着個菜籃飛快避開了她的視線,背過身開了隔壁的門閃身進了裏頭。

那般故意避開人的行徑,讓浮婼不免在對方入屋后依舊盯着那大門瞧了好半晌。

那個婦人,似乎有點兒眼熟。

只不過,腦子一時半會兒有點兒想不起來。

「是不是挺好奇自己的這位鄰居?」身側,傳來周欽衍的聲音。

他故意彎腰貼近她,話是對着她那明顯紅透的耳垂說著。

這人真是……夠惡趣味的!

浮婼當即退開幾步,保持與他的距離,垂首用鑰匙擺弄起門上的鎖頭:「君上既然知道不妨說來聽聽。如果是想要阿婼出賣色相來換取消息,那君上便可以回了,好走不送。」

這還真是,一點兒都不肯吃虧啊。

周欽衍隨着她入了門,盯着她那道急於將他甩脫的背影,認命地亦步亦趨。

屋子裏久不住人,院子裏大多數花草早已受凍而亡。倒是那棵海棠,雖是經了冬雪,卻還散發著生機。入內,那幾盆用來當擺設的果樹,也早已枯死,浮婼頗有些心疼地想要再去搶救下,走去了水井那頭。

周欽衍頗有眼力勁地上前幫忙,但養尊處優的他愣是試了幾次都未果,遭來浮婼的一頓嫌棄。他煩躁地將在門外探頭探腦的張煙桿給喚了進來。只可憐了張公公,自從成了內侍總管,何曾做過打水提水的活兒?一時間,竟是沒能將水成功打上來。最終是外頭負責護衛的衛如崢瞧不過眼,主動攬過了張煙桿手頭的活。

眼見浮婼正給那些個花花草草們用水瓢澆水,周欽衍跟在她身側:「看樣子是救不過來了。改明兒本君送幾盆宮內的珍稀品種過來讓你侍弄。」

浮婼頭也不回:「君上可別折煞阿婼了。回頭被我養死了,可不就被糟踐了嗎?大罪一樁。」

這兩人鬧騰鬥法,張煙桿和衛如崢對視一眼,忙退出了院子,甚至還貼心地關上了院門。

澆完了水,浮婼又進屋翻出了被褥準備晾曬。然而院子裏的掛繩臟污得不成樣了,浮婼拿了抹布欲擦拭,周欽衍便眼疾手快地接了過去:「你且歇着,由本君來。」

浮婼樂得自在,抱臂在旁瞧着。

這氣氛,委實是怪不自在的。

周欽衍不得不妥協,主動交待道:「隔壁那位是宮裏司珍局出來的人。本君也是昨日才知曉她買的宅子竟在你宅子的隔壁,也不知是真巧還是假巧。今日來尋你,便是特意知會你一聲。」

特意知會她?

浮婼扯了扯唇。

若是特意,還用得着給她賣關子?擺明了就是剛剛在馬車上時嘗到了甜頭,想要以此謀取利益交換呢。

不過……司珍局?

她總算是能將隔壁婦人的臉對號入座起來了。

這位,可不就是司珍局掌事錢司珍嗎?

竟成了她的隔壁鄰舍?

這還真是……夠巧的啊。

對於這位錢司珍,浮婼雖未真正打過交道,但也是略有耳聞的。錢司珍前頭的那位司珍因犯了宮規被貶去當了低等的僕役,她的晉陞可謂是撿了個現成的便宜。據說她是因着那手逢迎討好的本事入了身為君后的崔芷汐的眼,才能得了這晉陞的機緣。自此,這位錢司珍便在討好崔芷汐時不遺餘力,在給老君后籌備千秋宴一事上沒少出謀劃策。但那日千秋宴上的宮變,周欽衍查處了一批人,或砍頭或下獄或放出宮。而她,便是被放出宮的那一批。

也算是她在宮裏經營的人脈不錯,又有些私產,才能在留了一條命之後還能在外頭給自己安置了一處宅子吧。

周欽衍掃了一眼隔開了隔壁宅子的那堵牆:「你日後若住在此處,平日裏鎖緊門窗。」

「君上對她有懷疑?」

「崔芷汐此人,可不會無緣無故提拔人。」只此一句,意味深長。

浮婼陷入沉思。

若這位錢司珍當真是曾為崔芷汐做過事,興許還知道她的一些秘密。那些崔芷汐不願吐露的,也許能從她的嘴裏挖出來。

曬好被褥,浮婼便忙着收拾屋子。

周欽衍瞧了一眼這屋子的大小,又瞧了瞧自己的手,最終果斷衝著外頭喊了一聲:「老煙桿!」

張煙桿麻溜兒地推開院門進了來。

「你安排幾個手腳麻利的進來收拾屋子。」

聞言,張煙桿臉色一僵。

此次出宮是微服,明處帶的人也就只有他和衛如崢及二十六名喬裝的禁軍。那些個手腳麻利的內侍,要讓他到哪裏尋去?

不過能成功上位為內侍總管成為君王身邊的紅人,張煙桿自然是有些本事的。那些禁軍身手雖好,可不是幹活的料,且他也不敢勞煩這群祖宗。他於是便敲開了這條街上幾處住戶的門,掏錢讓各家的婆娘來幫忙收拾屋子。那些人本就是干慣了粗活的,手腳麻利,很快便收拾妥當,收了銀錢美滋滋地離開了。臨走前,還不忘對浮婼展現一下鄰里之間的關懷,順便又打聽了一下她與周欽衍的關係。

好不容易送走眾位嬸子,浮婼總算是鬆了口氣。

「天色不早了,君上該回宮了。」她抬眼望向天際,下了逐客令。

周欽衍卻道:「不急,本君陪你用過膳食再回不遲。」

「君上您這是做什麼美夢呢?我可沒打算下廚。」

「你這如蔥根般的纖細手指,自然是不能做此等粗活的。」周欽衍執起她的手握在掌心,用粗糙的指腹溫柔揉搓了幾下感受那細膩的膚質,「此事自有老煙桿安排下去。」

肌膚相觸,浮婼只覺得心跳頻頻失序。

今日兩人之間逾矩的接觸,早已超出了尋常男女的關係。

*

日落前,浮婼將被褥收了,又去鋪床。

待她出了卧房,便瞧見了食案上已經擺滿了膳食,香氣四溢,竟有點兒勾人。

周欽衍落座於食案邊,猶如此地的主人,盛情邀請:「這是本君親自為你整治的膳食,浮娘子嘗嘗,味道可還行?」

荷葉鴨、爆炒兔肉、奶汁魚片、香酥番瓜、銀耳素燴,還有一份八寶煲湯。

一看便是酒樓大廚的手藝。

他還真有臉說是自己整治的這一桌。

「那阿婼便謝過君上賜膳了。」她也不客氣,向他福了福身,優雅落座。

菜式精緻,入口鮮美,可謂美味,浮婼手中的筷箸動得勤了些。

「用了本君的膳食,便是本君的人了。」

突如其來的一句,害得浮婼瞬間嗆出聲來,一口米飯哽在食道,險些就被嗆死過去。

罪魁禍首忙幫她順背,在她因劇烈咳嗽而淚盈於睫時,他生硬道:「本君三月下旨昭告天下,即便是綁,也要將你綁入宮。」

浮婼簡直要沒脾氣。

這是存心要讓她氣岔而亡吧?

好在周欽衍總算是轉移了話題:「劉罡正那邊你不用去管,本君自會去敲打他。」

總算是緩過氣來了,浮婼道:「此事無需君上親自出面,君上只需派幾個人護着阿婼即可。阿婼自會去尋他說個明白。」

「你一個閨閣女子去找他像什麼話?聽話,此事你無需插手。」

回應他的,是浮婼的沉默。

良久,她一嘆:「君上,我忘了告訴你了,我應是曾為這位威遠將軍易過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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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閨易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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