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壽與天齊,予你新生1
天光破曉,朝旭刺破蒼穹。
淮煬侯府的一方院落,浮婼踏步而出。她的身後,跟着幾個婢子。
一路走過,那些陰處的枝葉被積雪覆蓋,即便得了幾日的暖陽,也未曾消融。唯有那道上,因着府里得力的下人洒掃,積雪被鏟去,可經了一夜寒霜,走在上頭,一個不慎便極有可能摔了去。
「這大冷的天,夫人既說免了姑娘的晨昏定省,怎姑娘還巴巴地趕過去呢?」因着浮婼此前入宮當女官,她院子裏的人便被蔡氏調撥去了別處。昨日她回到侯府之後,蔡氏便撥下了好些人到她房中伺候。
這被叫做湫鳴的婢子被浮婼提了一等。自然,蔡氏是不知曉這丫鬟是周欽衍特意為照顧浮婼而備下的人。
浮婼頓步,折了一支寒梅在手中把玩:「母親的話可不能句句都當真,聽個四五分便罷了。」
她是昨日離宮回的淮煬侯府。
沒錯,在周欽衍終於被她從鬼門關拉了回來之後,他終是鬆了口,允了她辭去尚寢局女官之職離宮。只不過,卻只准她回到侯府,並給了她一個承諾,等過了國喪期春暖花開后便迎她入宮當他的君后。
這樣的承諾,還真不是浮婼所期待的。她一度覺得,他應是經了老君后慘死氣急攻心,急需一個能拋開一切顧忌毫不避諱地與他酣暢淋漓暢談的枕邊人。很不巧,她在他最脆弱時成了那個人,又救了他一回,被他當成了一個不同尋常的存在。
只不過,一想到他那日在晏晏的乾蕪宮對他告白的那話,她心底的柔軟被觸及,耳垂子總忍不住發燙。
在離宮前,周欽衍給她瞧了一本冊子,她心底的某些疑惑,終是得解。也正是因着瞧過那冊子,她反倒愈發心疼起他來。被自己的母后如此算計,偏錢嬤嬤依着老君后的吩咐,在她臨下葬前才將那冊子交給他,他也只能憋着那股子鬱結之火,無處討一個說法。死者已矣,哀痛與驚怒交織,再加之他本就身子骨弱,也難怪纏綿病榻多時不見好轉了。
*
浮婼到得蔡氏的院子時,蔡氏已起了,正在丫鬟的伺候下打理妝容。
聞稟,她怔了怔,又不疾不徐地讓婢子繼續手下的動作。
「就說我昨夜被夢魘着了未睡好,說不得要再過上個把時辰才能起,讓她且回去吧。」
那稟話的婢子出去依言與浮婼說了。後者笑笑,也不在外候着,果斷地帶着人回去了。
這聽在蔡氏耳中,當即就撇了撇唇。
好歹在外頭候上小半時辰裝裝樣子,竟然就這麼走了?在宮裏頭被人使喚了這麼久,竟還未被教好禮儀規矩。
浮鸞過來與她用早膳時,蔡氏便免不了和她說了一嘴。
「娘您不是免了大姊的晨昏定省嗎?她天剛亮便巴巴地趕過來了,知您未睡好便未打擾告辭離去,您怎還埋怨上她了?」
「你真是個傻的!那些話不過是給彼此臉面上好看些,她擔著個侯府嫡長女的名頭,怎能讓她這麼心安理得地不敬着我這個嫡母?」
浮鸞雖對浮婼這個大姊無較深的親情,但到底也是感激她費力查了浮妍之死的真相,她規勸道:「君上對大姊不一般,娘您還是不要給大姊使絆子的好。」
「不一般又如何?她如今是出了宮,君上若有心納了她,她還得藉著咱們侯府的勢。左右她若想要一個依仗,離不得侯府的扶持和幫襯。」
浮鸞瞬間便沉默了下來。
蔡氏擱下筷箸:「怎了?心情突地如此沉重?」
「娘,我突然想到了我日後嫁去太傅府。您說,我那婆母該不會也是個厲害的吧?」
她這問話,霎時便讓蔡氏的眼皮忍不住跳了好一陣。
自己有意磋磨浮婼,自然覺得一切皆是尋常。可一旦將自己的閨女替換進去,蔡氏便覺得難以接受了。
「你那婆母出自耕讀世家,熟知民生庶務,眼界比尋常人開闊着呢,沒那心思做那磋磨兒媳的事兒。」
蔡氏這話,無疑是將自個兒給罵了進去,說話的聲音都有點兒蔫了,聽來反倒覺得有幾分不太確定。
浮鸞被她說得心裏頭愈發七上八下起來,胃口也不好了,那軟糯的糕點也不香了。
她漱口凈手,又扶着蔡氏到了屋外散步消食。
「娘,您為何非得給大姊立規矩呀?」
提起這個蔡氏便來氣:「你瞧瞧老君后千秋宴上鬧出的事兒。雖說是劉昭儀將事情給捅出來的,但就因着浮婼被人下毒毀容一事,場面鬧得不可開交,咱們府和威遠將軍府、誠寧伯府都開始掐架了。你還被推到了風口浪尖鬧出了諸多是非。若你不是被御賜和何家定了親,被那般敗壞了名聲,還如何找一門門當戶對的親事?這一切的源頭可不就是浮婼嗎?一想到這個,我便覺得氣不順。你爹也是這個意思,讓我敲打一下她。」
浮鸞萬萬沒料到竟是因着這個。
這事情本就是她和劉芷薇兩人的鬧劇,結果卻捲入了三家。說到底,是她沒有處理好和劉芷薇的關係,也是他們府上和威遠將軍劉罡正此前多有糾纏的緣故。
若非當夜崔芷汐接連傳出了冒名頂替孫裊裊甚至毒害汪首輔的事兒,又鬧出了宮變,她和劉芷薇的鬧劇定然是要成為街頭巷尾茶餘飯後的談資。
說到底,她竟還得感謝崔芷汐那夜鬧出的亂子。
「娘,這事兒的根源不在大姊,而在……」
「你別總想着往自己身上攬,左右與她脫不了干係!」
「二妹和母親在爭論什麼呢?怎累得母親如此動怒?」斜刺里一道嗓音響起,竟是浮婼帶着幾個婢子走近。
冬日晨間的暖陽打在身上,浮婼面容嬌媚,肌膚瑩白,一襲廣袖華裙,行走間皆是流動之美。
蔡氏和浮鸞齊齊一驚,竟不知她究竟是何時來的,將話聽去了多少。
蔡氏的眼神有些躲閃,略有些不自在,隨即以着幾十年來養成的從容本事輕巧地編出了一套說辭:「還不是鸞兒的事兒?話趕話的我們提起了千秋宴上她和劉昭儀鬧出的事端,她非得怪到自個兒頭上。我自然是要護犢子,怎容得她把髒水往自個兒身上潑?」
「正是這麼個理兒,這事情本就是那劉昭儀做得不地道,怎能讓二妹背鍋!」浮婼點頭,極為贊同,又壓低了嗓音道,「然則如今正值國喪,那日的千秋宴想來是老君後娘娘生平的一大憾事了。母親還是莫要再與二妹談論此事的好,免得傳出去被人揪住了錯處。」
蔡氏當即便是一噎,浮鸞也有些尷尬,浮婼卻是格外貼心隨和。
唯有浮婼身後跟着的湫鳴,不動聲色地抽了抽嘴角。這位侯夫人,是個不省心的。二小姐,算是個勉強拎得清的。大小姐,則是個玲瓏心思。
簡短的交鋒間,蔡氏面上有些掛不住,只得乾巴巴地問道:「不是說免了你請安嗎?你怎麼這會子過來了?」
浮婼不疾不徐道:「阿婼知曉母親定是怕阿婼未用膳食便急巴巴過來請安,怕委屈了阿婼,遂故意遣了人讓阿婼離去。是以阿婼為了不辜負母親的好意便用了膳食才過來的。」
她自問這規矩禮數算是走了個周全,至於蔡氏心裏頭如何想,那便是她的事兒了。
「你呀,怎在宮中待了一陣子,性子就變得這般古板了?心意盡到了也便罷了,哪兒需要你日日來我這邊?」
等的就是她這話。
浮婼平白無故被淮煬侯府認作了女兒,在浮家小院時,何曾往曾氏跟前做過這種晨昏定省的事兒?隨着記憶的逐漸復蘇,她體內的本性覺醒,愈發瞧不上眼這種被條條框框約束的守舊之道。更遑論她和淮煬侯府,除了個姓氏相同,也便沒了半分關係。
蔡氏私底下如何想着法子磋磨她是她的事兒,她可不願意奉陪。
待到蔡氏話畢,浮婼便順勢附和道:「母親說得在理。一家人哪兒還能這般見外。那些個規矩禮儀是做給旁人看的,可不興這麼為難自家人的。既然母親不願累着阿婼,那阿婼往後便只看哪日母親得便再來母親這邊請安。」
今日是回侯府後頭一日,自然是得走個過場請個安。之後,那便隨她心意了。
短短几句間,蔡氏竟是完全被她牽着走,嘴唇動了動,想要駁斥些什麼,可察覺到這話頭還是她主動說的,竟是無論如何都揭不了她的短了。於是,最終她只得悻悻然說道:「進屋敘話吧。」
幾人回到正廳,有婢子上前奉茶。
蔡氏接過,倒是提起了一樁頭疼的事兒:「臨川詩社這一次小聚的籌辦事宜又落到了鸞兒頭上,她正愁怎麼辦這一次的詩會呢,你給她支支招。」
臨川詩社,以往是錢小公子因着戀慕浮妍而給貴女們免費提供的場地。那一處錢家的莊子,儼然便是臨川詩社的大本營。只不過那處莊子死了花匠又塌了拱橋害得眾貴女落水,後來浮妍身死,錢德貴為了救錢小公子消耗了大筆銀錢,那一處的莊子自然是變賣了出去。
如今臨川詩社無固定的場地。哪家的小姐若是籌辦的東道主,便由哪家來籌備雅集。這一次,便是輪到浮鸞了。以往還有浮妍參謀,如今浮妍身死,浮鸞也只能獨自承接了下來。
「國喪未過,辦詩社雅集恐怕不妥。」浮婼規勸了一句。
浮鸞接口道:「這日子宴飲小聚等都是萬萬不敢的。也只是提前安排着,別等到時候手忙腳亂。」
幾人又敘了一會子話,浮婼和浮鸞一起從蔡氏處離去。
「大姊,我……」行在路上,浮鸞欲言又止。
浮婼止步,抬眸望向她。
「我娘有些想法歪了,你切莫與她一般計較。」說完,她也不待她回答,便帶着婢子拐到了另一條道上。
瞧着她那慌張的背影,浮婼失笑。想來她是知曉她將蔡氏編排她的話給聽了進去。
*
這幾日,浮婼也沒閑着,去浮家書鋪幫忙,又將自己趁着入宮的機緣寫的一本與宮廷生活相關的雜記手稿交給了浮有財去聯繫鋪子排版。因着她的離宮,書鋪里竟有好些買家特意為了瞧她而來。一時之間,竟帶動了自家鋪子的銷量。
浮老太太和曾氏聽聞她來了自家鋪子,平常都是浮有財自個兒回家用午食,今兒個這兩人竟是親自提了食盒過來。這菜色之豐盛,令浮有財激動地抖了抖自個兒那肥胖的肚子,卻被他老娘給擠了開去。
自從浮老太太鬼門關走過一遭之後,對浮婼的親切勁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見長。
用完午食,浮婼還瞧見了曾氏帶來的一幅畫。
是他們全家的畫像。
頭頂是漫天的煙火,浮有財這個略有些肥胖的身板則充作了背景板杵在了最遠處,浮老太太和曾氏在前頭,她倆的胳膊上,竟一左一右被浮婼和浮書焌給掛着。一切,竟是如此和樂融融,和諧至極!
「是你弟畫的,我和你奶特意叮囑他將你也給添了進去。一家人,齊齊整整的。你瞧瞧,不務正業的事兒他倒是挺精通的,只是那院試卻偏生不順遂……哎……」
對於浮書焌的畫技,浮婼是服氣的。他可是憑藉著記憶將另一個「她」也給繪得惟妙惟肖呢。
她隨口問道:「他人呢?」
「跑去夫子家送年禮去了。」
聞言,浮婼才恍然年關將近了。
浮老太太見被徹底忽略了,忙湊過來說道:「阿婼丫頭,你看你能不能從侯府搬出來住啊?我和你娘剛經過西街鬧市,聽得一個流言,說你如今的那位二妹跟一樁毒害君王的案子相關呢!也不知會不會牽累到你。」
「什麼?」浮婼一驚。
*
浮老太太並未危言聳聽。
浮鸞當初買通碧梧挑唆孫昭昭對付孫裊裊,並對君王用毒一事,也不知怎麼就流傳了開來。
彼時周欽衍大事化小沒追究淮煬侯府的責任,可如今坊間傳言漫天,卻是不得不追究了。
如此一來,周欽衍賜婚淮煬侯府二小姐浮鸞與太傅府大公子的事兒就這麼收回了成命。聞弦歌而知雅意,太傅府派了人往淮煬侯府走了一遭,兩家就這麼解除了婚約。為著這事,浮鸞懨懨的,一個端莊優雅的閨秀,成日裏竟掩面而泣。畢竟被何家退婚事小,被君上厭棄事大。這京中的貴族子弟,何人還敢娶她?她往後的日子,似乎一眼便看得到盡頭了。
侯府瞬時便有些門前冷落了,這一朝跌落天際的境遇,竟與之前誠寧伯府有的一拼。
浮婼蹙眉問着房裏伺候的湫鳴:「這事兒是君上做的?」
那日從蔡氏處請安回來,湫鳴便出去了一趟。她隱約猜到她是以特殊的聯絡方式往宮裏頭報信去了。蔡氏與浮鸞私底下對她的編排,必然是入了周欽衍的耳。
對於浮鸞,她並無惡感,只不過蔡氏隱約是對她心裏存着氣罷了,她自認也是能夠應對。
可若是此事害得浮鸞被取消了婚事且聲名狼藉,那便不是她所願的了。
聞言,湫鳴面色一緊,趕忙下跪:「君上只說淮煬侯和侯夫人委實是過得太順了,說是讓威遠將軍給他們添添堵。」
浮婼又細細一想,也對。周欽衍與小侯爺蔡昱漓是至交,自然不會直接出手對付侯府。
看來他是故意將那消息漏給了威遠將軍,讓他去動手腳了。可沒想到這位威遠將軍竟這般狠,生生毀了浮鸞的婚事,還讓她日後的親事也艱難了起來。
想通了這些,浮婼便帶上了幾件從街市淘得的小玩意兒去了一趟浮鸞的院子。雖不親厚,但總歸是自己名義上的二妹,總得安慰一番。
梨花帶雨的女子,總是格外惹人垂憐。
浮鸞望着她,彷彿帶着一絲希冀,哽咽開口:「大姊,我知道是誰在害我。」
浮婼心底咯噔一聲,順着她的話問道:「是何人?」
「是那威遠將軍劉罡正!」浮鸞幾乎是咬牙切齒,「爹已經查到了,是他的人散佈在各處,將我的事兒大肆宣揚鬧得人盡皆知,才迫得君上不得不將我懲處!」只不過這一懲處,卻是毀了她的婚事,更是毀了她未來的一切。
「他對你用情竟如此之深,得不到便要毀了你嗎?」浮婼一直好奇劉罡正對浮鸞的那份心思。瞧他此前也是相看過不少人家的,也便意味着並非是非浮鸞不可的。怎就偏生與她較勁起來了呢?
「他這哪裏是愛我?他一個鰥夫僅有劉芷薇這一個獨女,將她寵在了心尖尖兒上。可我卻屢次三番和他如珠如寶寵大的女兒作對,他是將我記恨上了,為她女兒報復呢!」浮鸞忍不住想起她和劉罡正第一次相看的情景。那會兒,他挾恩求報,竟是將主意打到了她身上,她的口氣自然是沖,且還拐着彎罵到了他女兒身上,說他想要娶一個比她女兒大不了幾歲的繼室,就不怕神明覺得他貪心短了他女兒的壽數嗎?
彼時的劉罡正並未發作,倒是一直在涼亭外的劉芷薇沖入了亭中,直接便一口一個「阿娘」地喊起了她,故意埋汰她的同時,還來揪她的青絲。
經了那麼一出,親事自然而然擱置了。可不知怎的,這劉罡正竟三番兩次將主意打到了她的身上。也是趁着臨川詩社舉辦雅集的時候,她才知曉他全是為了他的女兒劉芷薇,以此來噁心她呢!
浮婼聽着浮鸞與劉家父女倆的糾葛,不免唏噓。
這小兒女之間的矛盾,竟讓威遠將軍摻合了進來,還不惜以婚事來作為浮鸞的囚籠。
「一切皆因你當初拒絕他時說了重話導致。在他眼中,也許你咒他無所謂,咒他女兒短壽,卻是萬萬不能的。這應是他的逆鱗與底線。你不若主動入宮與劉芷薇低個頭,再上威遠將軍府門賠禮道歉。」
「我何曾沒有想過對劉芷薇低頭?但她仗着年紀小在外頭胡言亂語,當著旁人的面上下嘴皮子一碰就一口一個「阿娘」地喚我,生生有將人氣死的本事。一步錯步步錯,如今我的婚事已毀,未來早已無望。低頭?賠禮道歉?早已沒了必要。」
浮鸞的語氣,竟有着歷經了世事的滄桑感。
浮婼心下不忍:「此事必定還有轉圜餘地,你且不要過於沉溺傷痛,咱們再想想法子。」
「大姊,我傷心的,不止於此。我原以為君上為我賜婚令我得遇良人,可何大公子對我明顯便未用情。我一出了事,君王收回了賜婚的旨意,太傅府便第一時間來退親。我一想到此,便覺悲涼。」
「這世道本就如此。哪怕何大公子對你有幾分情意,但他身後是整個太傅府,他不得不為他身後的家族謀划。」浮婼讓湫鳴遞過她帶來的匣子,「好了,別想了,此事自有父親和母親為你做主呢。你瞧瞧,這是我昨日從街市淘來的幾樣寶貝,你可喜歡?」
浮鸞剛要接過那檀木匣子,卻是有一隻手比她更快一步,降那匣子搶奪了去,毫不猶豫地往地上狠狠一擲。
「誰稀罕你的什麼小玩意兒?帶着你的東西滾!」
摔裂聲響,浮婼和浮鸞俱是一驚。
來人不是旁人,正是怒火攻心的蔡氏。
「母親這是何意?」浮婼冷了聲音。
浮鸞也忍不住站起身來扯了扯她娘的袖子:「娘,大姊送這些是為了開解我。」
「你當真以為她是一番好意嗎?剛剛那劉罡正派來了個媒婆,你猜猜她說了什麼。」
聞言,浮鸞的臉色一白,整個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萎靡起來了。
「他、他打算趁火打劫不成?」為了娶她,竟如此大費周章!
「那媒婆竟說要為劉罡正求娶浮婼。」蔡氏也不兜圈子,斜睨了一眼浮婼,滿是怒意。
這話,讓浮鸞神色一松的同時卻又面露擔憂地望向浮婼。
浮婼蹙眉,只覺得劉罡正那人當真是瘋癲了。面上卻是不動聲色,等着蔡氏的下半句。
她可不信僅僅因着這個,蔡氏會對她動怒。
「那媒婆還說了,劉罡正若能娶到浮婼,便將你也一併納了,省得你日後婚事坎坷凄慘後半生。」
殺人誅心,劉罡正此舉,當真是精準地刺到了浮鸞的痛處,落井下石不說,還要來糟踐她。不是所謂的繼室,而是妾室!且還是在浮婼答應嫁入威遠將軍府,人家才答應將她給一併納了。
若浮鸞是個性子剛烈的,估摸着當即就要掏出個繩子將自己掛了了事。
浮鸞正沉浸在悲憤中,身子顫抖,未發一言。
浮婼卻是不慣着蔡氏的毛病,她扯了扯唇:「虧得母親還是大家出身,行事竟如此不分青紅皂白。那威遠將軍讓媒婆說出如此狂悖之言,您該動怒的對象是他,您該算賬的對象是他,而不是同樣身為受害者的我!母親對我是不是有什麼誤解,覺得我無甚依仗,如今只能靠着淮煬侯府了,是以可着勁將邪火發到我身上?」
蔡氏一噎,梗着脖子道:「若非你背着我們做了什麼,那劉罡正怎可能讓媒婆上門求娶你?必定是你不知羞與他有了首尾,他又惦念着鸞兒,才想以此法子折辱……」
「母親慎言!女子名節何其重要,容不得母親如此將髒水潑到阿婼身上!」浮婼那張嬌媚的芙蓉面籠上一層寒霜,「母親是不是忘了誠寧伯府的前車之鑒了?人家接回來個假的孫三小姐入宮當了君后,鬧出宮變,險些便毀了整個誠寧伯府和孫氏一族。咱們侯府也是和人家半斤八兩呢,我這個假的侯府嫡女,當初被您和父親急吼吼地認祖歸宗入了族譜,並送去參與選后,也是一樁欺君的大罪呢。要不阿婼便將自己的這樁罪行自行揭發了去?咱們鬧個魚死網破,母親覺得這主意可好?」
蔡氏瞬間便失了血色,但很快便回過神來,眼神銳利:「當初將你認回咱們侯府,可是老君上和你父親商量妥當的,是過了明路的!」
「母親也說了,那是老君上。可母親似乎忘了當今君上究竟是何人呢!欺君之罪,欺的自然是坐在龍椅上的那位,母親難道還天真地覺得是旁人不成?」
那字字句句,擲地有聲。只嚇得蔡氏面色慘白,好幾次張了張唇,卻是再不敢與浮婼懟上。
「阿婼念及母親是愛女心切才會如此,此次便作罷了。可若有下次,阿婼與侯府的欺君之罪,便將鬧得滿城皆知了,還請母后謹記。」
給蔡氏敲了警鐘之後,浮婼才給她行了個禮,施施然離去。
湫鳴利索地將地上的盒子撿了起來,忙跟着走人。
走至半途,浮婼這才朝着湫鳴伸手:「給我罷。」
接過,打開,意料之中,那幾個小玩意兒已經被摔碎。
只不過,當眸光觸及匣子裏的一根簪子時,浮婼卻是驚得顫了顫眸。
汪夫人給她的那根彩凰銀鳳簪怎會混在這匣子裏了?
這根簪子她給了周欽衍查驗,在離宮前他歸還於她,她也便將其帶出了宮,只不過畢竟是與老君后的那根簪子一模一樣,她也便收在了梳妝匣子裏,不曾動過。
浮婼疑惑的眸光掃過湫鳴,後者卻是一片坦然之色。
浮婼倒也沒再疑她了。這匣子裏的其它小物件也便罷了,這根簪子可不能有事。她將其取出,小心翼翼地探看,索性這簪子材質特殊,倒也未曾經了那一摔而被摔碎。只是簪頭卻是不慎掉落了下來,看來得去一趟首飾鋪子問問能否修繕了。
倏地,浮婼眸光一滯。她靜靜怔愣了一會兒了,隨即才徐徐伸手,抽出了簪子裏露出的一個紙卷。
看完,她只覺得深深被震撼到了。
所以,這便是汪夫人五十七年前必須要屠戮崔氏一族的真相嗎?
*
既然已經與蔡氏撕破了臉,再留在侯府反倒是令自己不自在了。
浮婼吩咐道:「你讓人去備車,別鬧出太大動靜,將馬車停在西北角的角門處候着。」
湫鳴小聲道:「姑娘,君上他傳信過來,說今日會上侯府。您若此時出門,恐怕會與君上錯過。」
「誰說要見他了?」浮婼嗤了一聲,「你們幾個都留在侯府,不用跟着了。」
只不過,浮婼剛從角門出了府上了馬車,便覺出不對勁了。
車廂內,竟還有旁人!
視線上移,她便瞧見了一張俊美的熟悉面容。周欽衍正朝她似笑非笑,清雋的眉眼似溺出了別樣的濃情蜜意,趁她不備朝她伸出了手,將她拉到了他那頭坐下。
隨後,他敲了敲車壁。
車夫甩了馬鞭,馬車便動了起來。
浮婼問道:「咱們這是去哪兒?」
「你的那處私宅。」
久不住人,家裏估計早已覆了一層灰了。也好,趁着日頭還在,將那床褥拿到院子裏晒晒,夜裏也便不怕冷着了。
只是……
「不是你要求我住到侯府去的嗎?這會子倒是不執着了?」浮婼發出靈魂拷問。當初她離宮時,他連她想要和浮家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都不允。
「彼時本君可未料到蔡氏竟如此不知好歹。本君特意提點了浮震元,讓他將你當祖宗一樣供起來,日後自有他們侯府的榮耀。可他倒好,竟縱着蔡氏如此妄為!」
聽他這話,浮婼便知曉在備馬車的時候,湫鳴已經提前與周欽衍見過並將適才她與蔡氏爭執之事告知他了。
浮婼卻是不好告狀了。畢竟她當時搬出了「欺君之罪」,也算是狐假虎威了一把。
馬蹄噠噠,她有些不自在地躲避他的視線,掀起一角車簾,卻在瞧見某處大宅的匾額時怔了怔。
「這首輔府怎的換了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