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吃得了飯么？
眼前這個地方，就是憑着聰明漂亮活着的。只要不夠漂亮，不夠聰明，那便不夠做個倌人的資質，做不了倌人，便只能做丫頭。
小蘭口中所說的，不夠聰明、不夠漂亮的，方能顧得周全，也是實情。
想到此處，素卿會心一笑，一時竟起了頑心，取笑道：“其實，小蘭你的眉眼，也很耐看呢？只是皮膚有些黑，只要略擦些粉，就好了呢。我看那邊妝枱上有，我幫你擦一些。”
小蘭連連擺手道：“不，不，媽媽看到，要打的。媽媽不許我們這些小丫頭擦粉抹胭脂的。”
素卿聽到小蘭第二次說起會挨打，故作不知地問道：“怎麼，她總打你們么？”
小蘭道：“這裏面，哪天沒有人挨打，再過個幾天，您就都知道了。”
素卿心中暗道：“知道，她又有什麼不知道的呢？這裏面頭路姑娘還好些。那些二路、三路的姑娘，有的時候，沒接到客，還算是好的，怕就怕，接了客，那客又因為種種原因走了，哪怕是官場上有了緊急的事務，那姑娘也算是倒了霉了，少不得，便是一頓打。雖不至留傷，也要疼上一夜的。至於這些小丫頭，更是朝打暮罵，過得是苦不堪言。偌大的紅香樓，多少日子裏，最忙的人，倒是那打手吳成。
還記得前世的時候，自己已經低了頭，可是，又不肯完全低頭，面對着來往的客人，總是能找出各種各樣的理由，讓他們回去。那個時候，自己可是沒少受吳成的‘照顧"，後來，自己從一個二路姑娘，變成了頭路姑娘，遇到的靖王，總算是被靖王接進了王府，之後才有了自己幾十年的順遂歲月。
只是，再順遂的歲月，終敵不過王爺薨逝，王妃弄權。自己落得個被逼殉葬。不過，細想起來，自己還真該謝謝那位王妃柳氏，若不是她，自己又焉能有這重活一世的機會呢？”
心裏想的雖多，素卿卻只是對小蘭道：“小蘭姐姐，那你能跟我說說，這裏面，都有什麼禁忌么？我可不想挨打。”
小蘭輕笑一聲，道：“不想又能怎麼樣呢？誰又真會想挨打呢？咱們就是鐵匠鋪的砧板，挨打的命。人家就是刀子，咱們就是那些肉，人家說什麼時候切了，就什麼時候切了。”
素卿若有所思地喃喃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小蘭歪着頭望着素卿道：“姑娘你讀過書？”
素卿點了點頭，反問道：“怎麼，她們沒人同你說么？”
小蘭神情有些冷漠地道：“媽媽跟我們這些丫頭，哪有那麼多的話，有的時候，連吩咐我們的話，都不肯多說，只恨不得，讓我們猜出她心裏想什麼，想要做什麼。”
素卿點了點頭，大着膽子問道：“我知道了。小蘭，你有沒有想過，想個辦法，離開這裏。”
小蘭卻似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一般，輕輕地搖搖頭，問着眼前這位李桑生李姑娘：“離開這裏，能往哪裏去呢？那些家世清白的宅門裏，買個丫頭，也得挑個身世乾淨的，誰會從這裏頭買呢？
再說了，我們又能認識什麼人呢？那些客人，眼裏看到的都是姑娘們，我們這些做丫頭的，除非，哪個姑娘被人贖身了，順帶着叫人給帶走。不過，到那個時候，姑娘們的心裏，多半都只為著自己歡喜，又有幾個，還能想着我們這些小丫頭的呢？我呢，勸您一句，您剛來，別這麼早就想着怎麼走，且還說不上這些呢。”
不得不說，同樣是小丫頭，小蘭對其自身的境遇，倒比小蓮清楚得多。素卿不由得輕輕地點了點頭，不由自主地嘆了一聲：“真難為你們了……”
小蘭卻是不解地反問道：“這有什麼難為的？”
陳素卿一時，又想起自己的遭際，長嘆一聲，道：“我知道，你們勸我，是為了我好，可是，我的心事，你們實在的不知道。”
小蘭左右看了一眼，彷彿確認屋裏沒有其他人一般似的，倒讓陳素卿看着覺得好笑。
“姑娘，我同您說一句真話，您聽了，可別惱我。”
陳素卿點了點頭，正色道：“你說。”
小蘭亦是正兒八經地道：“您在這裏面一天，也算是進了窯子，您在這裏面一百年，也一樣算是進了窯子。
外面那些人，可是不管您在這裏面是怎麼樣的不從，受了多少苦，他們，沒有人看得見。便是死了，於他們口中，也只是下賤兩個字，倘若您家裏的人，還活着，他們想起您來，也只會說一句有辱門風。他們想不起，是誰讓你辱沒了門風，他們只會恨您，沒有死在一腳走進紅香樓之前。”
小蘭所說，自是實情，陳素卿聽了，只得點點頭，道一聲：“我知道的。”
前世的時候，當她後來，又見到自己的兄弟時，得到的便是‘有辱門風"這四個字。
這裏面的苦處，她比所有人都知道。
正因為知道，她才在這一世，更要保全住自己。
小蘭見素卿不語，連問道：“姑娘，您怎麼不說話，可是我說的不對么？”
素卿微微一笑，點了點頭，道：“不，你說得很對，你比那些讀書識字的人，都要明白。那些人，一肚子的書，都讀到了狗肚子裏去了。都不知道，去問一問，真正造成這些人，只會欺負咱們這些小女子。”
小蘭見素卿與自己所想相近，便點頭道：“姑娘，大道理我也不懂，我只知道，人在矮檐下，不敢不低頭，咱們既然在人家的手底下過日子，還是多聽人家的話，才能少讓自己吃虧。”
素卿聽小蘭還是要勸自己，便無心與小蘭再多說什麼，只道一聲：“好了，我都知道了。”便不再說些什麼。
看得出素卿有些厭煩自己的話，小蘭便也識趣地不再說下去。
一時，廚房送來吃食。
小蘭問道：“姑娘，您自己吃得了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