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死訊

七月盛夏，瓦藍的天空沒有一絲雲彩，昭明宮內的石榴花開了，綠葉襯着紅花，像一片紅紅燃燒的烈火，又像黃昏升起的簇簇晚霞。

彼時嬿如坐在塌上捧着一卷詩集，明夏幻桃二人則是在旁剝着蓮子，庭院中有幼蟬微弱的鳴叫聲，聽得人昏昏欲睡。

明夏將剝好的蓮子遞到嬿如面前，輕聲的說：“今日是雲嬪娘娘的生辰，奴婢已經將賀禮送過去了，還吩咐御膳房，晚膳時分送一碗長壽麵去。”

“皇上近來不怎麼進後宮，雲嬪到底是鍾家的女兒，皇上也不會不顧及。”

二人正說著話，小春子在外稟報：“娘娘，福惠夫人和珍貴嬪來給您請安了。”..

嬿如忙道：“還不快請進來。”

外頭湘妃竹簾一動，兩人一前一後的走了進來，福了福身：“臣妾給皇後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

嬿如忙吩咐人搬了兩個綉墩來，親熱的說：“這外頭這麼熱，還過來做什麼，也不怕中了暑氣，幻桃，去端兩碗酸梅湯來。”

福惠夫人忙笑：“哪裏就這麼熱了，臣妾來給您請安，倒累的您為我們折騰。”

正說話間，幻桃已經將酸梅湯給端了上來，福惠夫人飲了大半碗，誇讚道：“這幻桃的手藝越來越好了，回頭你將這酸梅湯的做法告訴鴻雁，也讓那丫頭好好學學。”

嬿如含了一抹深淺得宜的笑，見珍貴嬪只捧着碗盞不喝，便問：“怎麼了，可是這酸梅湯不合你口味？”

珍貴嬪依舊是垂首不語，只耳根處泛着紅暈，福惠夫人爽然一笑：“珍妹妹有了身孕，太醫告誡不能貪涼。”

嬿如面上露出一絲喜色，卻又擔憂：“這樣大的喜事你也該早早告訴本宮，太醫怎麼說？胎像可還穩當？”

“徐太醫說，臣妾胎像一切都好，只是皇上為了前朝的事情忙的焦頭爛額，臣妾此時有孕實在是不敢叨擾皇上。”

嬿如撫一撫高高聳起的肚子：“前朝的事情固然重要，可子嗣也是政事，好在徐容回來了，否則本宮還真是不放心。”

聞言，福惠夫人撫摸着手上一顆翡翠嵌寶戒指，頗為猶疑，大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嬿如眼尖瞟見了她的不自在，疑惑道：“怎麼了？”

珍貴嬪見狀，忙接了話頭：“沒什麼，是三皇子的事，今日皇上突然將三皇子叫去了書房，考問學業，三皇子有幾處答錯了，被皇上訓斥了幾句，娘娘正為這事難受呢。”

嬿如淺淺一笑，拉着福惠夫人的手寬慰她：“皇子中以琰兒的年紀最長，是諸皇子的表率，皇上是望子成龍，自然會嚴些個，李太傅是個學識淵博的人，琰兒又聰明穩重，讓師傅好好調教便是，你實在是不必過於擔心。”

福惠夫人似乎是將嬿如的話聽了進去，只勉強笑了笑：“原是臣妾不好，娘娘的臨盆之期在即，臣妾還拿這些事來叨擾娘娘清凈，真真是該打。”

嬿如婉然笑道：“你與本宮姐妹多年，能走到今日實在不易，咱們之間沒有這麼生分的話。”

如此說笑一番，兩人便起身告辭了，出了昭明宮，福惠夫人嘆息一聲，擔憂道：“適才多虧你了，否則按照本宮的性子，怎麼也藏不住話。”

珍貴嬪心口有些悶悶的，眼底多了幾分漆黑的凝重：“皇後娘娘的兄長如今下落不明，娘娘臨盆之期在即，這個消息，萬不能傳到娘娘耳中，萬一出點什麼事情，娘娘與臣妾都擔待不起。”

福惠夫人後怕的撫了撫胸口，謹慎道：“是啊，只是本宮不明白，秦將軍英勇善戰，熟讀兵法，又怎會落入敵軍手中？”

珍貴嬪素來神色清冷，語氣中更是多了月淡霜濃的孤傲：“秦將軍自然不是這般魯莽的人，只怕這件事另有隱情。”

福惠夫人微微頷首，語意沉着：“是啊，不過這件事皇上不許後宮的人亂傳亂說，這一時半會也傳不到皇后耳中，本宮只盼着皇后能平安誕下皇子，別再出什麼風波才好。”

到了傍晚時分，蕭璟雲果然下旨宣了雲嬪侍寢，過來傳旨的是勤政殿伺候的小順子，他笑眯眯的打了一個千，客氣的說：“皇上說今兒是您的生辰，特賜勤政殿一起用膳，雲嬪娘娘，皇上心中可是惦記您呢。”

雲嬪心中存着一份心思，面上卻端着溫婉的笑：“有勞公公走一趟。”說完，褪下腕上的嵌珍珠碧玉鐲塞到小順子手中，試探的問：“本宮聽聞，近來前朝事多，不知皇上今日心情如何？”

小順子順手接下，模糊不清的回道：“皇上既然賜勤政殿用膳的殊榮，心裏自然是有您的，您只管好好預備着，等一下會有轎攆接您過去，奴才先告退了。”

“公公慢走。”

花宜歡喜的拉着雲嬪去換衣裳，雀躍的說：“主子，今日是您的生辰，皇上特意賜宴勤政殿，奴婢伺候您沐浴更衣吧。”

雲嬪淺淺一笑，如嬌花初綻：“皇上心中到底還是有我的，花宜，你明日去太醫院一趟，讓太醫配一副上好的坐胎葯，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得有一個孩子。”

花宜笑着拆下雲嬪鬢邊的珠釵：“不用您吩咐，昨個奴婢就去太醫院了，不過，聽太醫院的人說，珍貴嬪又有了身孕。”

“一個宮女出身，卻能熬到今天的位份，還接二連三的誕下皇嗣，她倒是比我有福氣的多。”雲嬪對着鏡子緩緩的梳着如墨般的長發，神色頗為傷感。

花宜向前靠近了半步，小聲的說：“主兒，奴婢近來聽得宮中起了謠言，說這珍貴嬪彷彿是從前瑾嬪的親妹妹？”

雲嬪側首看着她，不解道：“誰是瑾嬪？”

“奴婢也是聽咱們宮裏的穗禾說的，說這瑾嬪是從前皇上最寵了，事情到底是如何，也由不得你一個宮女置喙，你也吩咐下去，這些話不許在咱們宮裏亂傳，若是再讓我聽到隻字片語，就賞她二十板子。”

月色高清，黑色的夜空點點繁星如網狀排列，月光穿過樹枝，漏下一地閃閃爍爍的碎玉，雲嬪只穿着家常的洋蓮紫的上裳。

挽着鬆鬆的雲髻，唇邊安靜的笑色如她耳垂上一對珍珠耳墜一般，那是一種溫潤舒適的美，她素手輕抬，緩緩的撥弄着懷中的焦尾琴，清澈明凈的琴聲潺潺流動，如同來自深谷幽山。

一曲終了，蕭璟雲將手中的酒仰頭喝下，輕輕擊掌，贊道：“這曲梅花三弄，你彈的極好，只是你為何只反覆彈奏第二部分？”

雲嬪半靠在蕭璟雲身邊，取過一把青玉螺鈿綴胭脂纏絲瑪瑙的團扇輕輕搖着：“臣妾只喜歡第二段，凌雲戛玉，風盪梅花，臣妾喜歡梅花不懼寒霜，臨風搖曳的意態。”

蕭璟雲伸手將她攬在自己的膝上，撥一撥她耳垂上如雪的珍珠耳墜呢喃着：“你跟你的姑姑還真像。”

雲嬪心中微微一抽，下意識的問：“真的嗎？可父親說，臣妾與姑姑並不是很像。”

蕭璟雲的容顏：“像，也不像，你姑姑就不喜歡梅花，也不喜歡帶珍珠的耳飾，她只喜歡芍藥，就如她本人一樣花大色艷，嫵媚多姿。”

雲嬪看着微醺的皇帝，終於忍不住問：“皇上，您些了嗎？”

蕭璟雲撫着酸脹的額頭，突然問道：“宮裏最近有一些流言，你可聽說了？”

雲嬪眸光一沉，下意識的迴避道：“臣妾自那一日後，便不再理會宮中諸事，所以不曾聽過什麼流言。”

皇帝輕輕一嗤，渾濁的眸子忽然清明起來：“當真嗎？沒有聽過皇后的流言？”

聞言，雲嬪心口一驚，立時屈膝跪在蕭璟雲面前，輕聲道：“臣妾是個糊塗人，曾經犯下的錯失，臣妾終身不敢忘，如今日日跪在菩薩面前懺悔，只求那孩子能早登極樂世界，皇後娘娘仁慈，福澤六宮，即便有什麼傳言，大抵都是以訛傳訛，否則又如何能居中宮之位？”

皇帝輕笑，只是眸中並無暖色，他伸手將雲嬪扶了起來，和緩道：“罷了，今日是你的生辰，朕不該問你這些，時辰不早了，早些安置吧。”

鎏銀八寶明燈的燭光，透過翡翠屏風，細碎的光點打在雲嬪的臉上，愈發顯得她的目光幽深而沉鬱。

八月初一這日，嬿如一大早就發動了，雖是第三胎，可還是折騰到了下午還沒有生下來的跡象，承乾宮內，皇貴妃臨窗而坐，對着日頭細細打量着尾指上金嵌祖母綠的護甲，漫不經心的問：“昭明宮那可有動靜？”

秋露道：“聽說，皇後娘娘這胎有點大，故而生的有些慢，不過有宮中太醫在那守着，想必也能平安誕下皇子。”

皇貴妃含了穩穩的笑意：“那也不一定呢，皇上可去了？”

“前朝事多，皇上一時脫不開身，此時還在勤政殿內，倒是福惠夫人已經領着眾人去了法華殿為皇後娘娘祈福。”

皇貴妃嗤一聲笑：“她倒會討秦氏的好，你去昭明宮走一趟，看有沒有能幫的上忙的。”

秋露眸中閃過一絲躊躇，局促不安道：“娘娘，此事非同小可，奴婢還請您三思。”說完，更是跪在了皇貴妃面前。

皇貴妃眸中有一閃而過的狠戾，重重的說：“哼，走到這一步，本宮已經沒辦法再回頭，這個位置本來就是屬於本宮的，難不成，連你也要背叛本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