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四)一念破壁
轉眼又是幾天,麒麟把金朵的飯就盛一隻大碗端上來,金朵也沒拒絕,飯碗順利過渡為一碗,麒麟把那飯堆起的山頭盛得不是那般圓鼓,金朵也沒察覺。
麒麟心道:“啊,再減少兩回,差不多就飯量正常了。”
這天,小花狗正和金朵在後山玩,金朵把不知名的小野花摘了一小把,編了個小花冠戴在小花狗腦袋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麒麟看着歡笑的金朵,心想:“還真就是金朵瘋了以後這一段,才在葯仙宮過了些快活日子!誒!”
黑魚兵走出後門,一直往後來,呼喚着:“新帥!”鵝兵一下現出人形,“怎麼了?”
“火梟和黛須來了,要見新帥。”
“把它們帶進來吧,我去叫新帥。”
一隻大白鵝一下現身在小花狗旁邊,大白鵝用傳音入密道:“火梟和黛須來了。”
小花狗也用傳音入密回道:“那你陪夫人玩耍一會兒,我去去就回。”
小花狗就開始往回跑,金朵竟然追着也往回跑。
黛須和火梟出了後門,穿過晾葯場,就見前方一隻頭戴花冠小狗跑過來,黛須“哈哈哈哈”就笑了。
麒麟變成人形,頭上仍是頂着個小花冠。
後邊十幾步遠,金朵的身影也緊隨而來,她旁邊還有一隻大白鵝和一隻松鼠,黛須登時來了興緻,“我也去玩一會兒。”他一躍身,變成一隻藍色的鳥,迎着金朵飛去。
這藍色的小鳥甚是好看,尤其鼻子兩邊還蟲一樣有兩條黑色的須子。它飛到金朵眼前,然後就繞着她飛。
金朵眼神一下就停住,她似乎想起什麼,緊接着視線就跟隨藍色的小鳥而去。
黛須在天上飛,她就在地上追。還有鵝和松鼠,一起又反身向山道跑去。
“火梟。”麒麟眼含期待地招呼道。
“我先傳達帥令,明日辰中軍中要開會,元帥要你按時到營。”
“嗯。——火君怎麼說?”
火梟知道這是在問上次問題的回話。
火梟從麒麟這兒離開,就去了司火宮。
“火君,您近來可好?”
“還好,今日得閑?”
“嗯,剛軍演結束,有假。”
“我打聽了下戰績,你還是心軟,若是捨得三千士,定能換回來幾贏。”
火梟笑笑:“還是火君了解屬下。”
“誒!莫要再這樣自稱了,你今日來是不是有事?”
火梟微囧,“火君果然了解火梟,是——,我是來替新帥求教個問題。……您看,怎麼答他好?”
火君聽罷,竟然輕笑了聲。
“直接說看折了他,你先給他講個故事。”
火梟道:“我先給你講個故事吧。”
“有一個窮困的書生進京趕考,因為沒錢住店,就到一個小廟裏住宿。多年以後,這個書生做了高官,一次調職到一處,那新的隨身書吏正是當年小廟中接待他的小和尚。你說,小和尚和不和他提此事相認?”
“還是別了。”
火梟道:“那官一定也是這麼希望的,新帥……就是故事中的這官。”
麒麟皺着眉,不是特別明白的樣子。
火梟不緊不慢地道:“大多數人都是這樣,從卑微走進了顯達,便不願回首從前。我不知道你成長里經過了什麼。一般很多獸形修成人形后,並未提出糾結這個問題。所以有可能是這樣:你——有些自卑,或者說,不自信。”
麒麟聽此言,本來和火梟是對面而立,他一下側過身,不由自主向前邁出兩步。
他的心“砰砰砰砰”急跳起來。他知道,他自己立時就認定,“是這麼回事!沒錯!原來——我是自卑!”
火梟停了會兒,接着道:“還有因為你是靈獸麒麟,自尊心非常強,故此,你才會如此糾結是人是獸這個問題。”
“從前的是你,現在的也是你,有什麼糾結的呢?甚至我們應該感謝從前,要不是曾經的經歷,怎會走出現在境遇。”
麒麟心裏,霎時彷彿滿天的濃密烏雲一下漏出一個大洞,陽光從那大洞直射大地,光明,溫暖,瞬間陽光蔓延,整個天空烏雲盡消,世界全是陽光,普照大地。..
他一下從一個殼裏破壁冒出頭來。
麒麟心道:“呵呵,原來是這樣!我竟然……竟然是對自己的從前自卑?!”
“如果有人站在你面前說你的從前——”火梟話沒說完。
背對着火梟,麒麟一下笑了,眼中泛着淚光接道:“我以我的曾經為傲!”
“你懂了!呵呵,你的不任由別人說你,實際上是你自己在意。不然,隨他們說去。”
麒麟狠狠地閉眼,忍住心中的感慨后,他轉回身,兩步走回來火梟對面,伸雙手抱住火梟兩肩,“火梟,謝謝你!謝謝你!”說著把火梟擁抱住。
“這可頭次看他如此激動。”火梟心道。
麒麟剛鬆開火梟,園蛛兵“刷”現身在二人身側,“不好了,夫人暈倒了!”
刷!三人落在洞中,是關長毛巨蟲的山洞,就見金撲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黛須和鵝兵現在都化回人形,神態着急。見麒麟進來,黛須極度慌張地道:“我沒想嚇她。”
麒麟過去抱起金朵。金朵現在已經人事不醒。
麒麟把金朵輕輕放在婚房床上。黛須和火梟也跟進來。黛須看着金朵,一副惹禍的窘迫模樣。
這就好比去誰家串門,把人家最寶貝的東西給摔碎了。
“新帥!”黛須慚愧地道。
麒麟知道未見得怪黛須,但心裏是真心疼。道:“不必說了,讓她好好休息。”
火梟道:“那我們這就回了。”
“新帥,對不起啊!”黛須說著,被火梟拉走了。
“你倆幫我守着,我查看一下怎麼回事。”麒麟對鵝兵和園蛛兵說完,快步出了婚房——他怕在婚房看影響到金朵——來到中堂,一抬手在空中抹出畫面。
出了葯仙宮,火梟問:“怎麼回事啊?”
黛須委屈巴巴地,“我哪知道啊!”
金朵追着藍鳥就一路跑上了山,藍鳥繞過了小半個左半邊的山,又回到中部開始往右飛。
忽然,它看到山間露出一掛瀑布,下邊是個大水潭。
黛須是龍啊!對水最親了。可把黛須樂壞了。翅膀一撲嚕,一腦袋鑽進了水潭。
在後邊山道上追來的金朵看着空中,“咦?小鳥怎麼不見了?”她停站在半山腰的山道上。
正仰頭找小鳥,猛地,一柱水撲向天空,“嘩啦啦啦”一條巨龍頂着水升出來,足與瀑布齊高。
金朵此時的位置正是瀑布一半那般高,她眼中“嘩”現出這一根晃晃大“蟲”,這位置對比驚人的相似,她腦中猛地出現長毛巨蟲從空中向站在地上的她砸來的畫面。
金朵“嗷兒”一聲反身就跑,關長毛巨蟲的山洞就在瀑布不太遠處。金朵一路跑,慌亂中沿路左拐,猛地眼前昏暗了,——她跑到了那洞裏。
金朵一下剎住停下,她眼睛定定地看着洞中,身體一抖,隨即頭就像中了魔,抖動地向左扭看,又抖着轉向右看。
這空闊的皵黑山洞在她眼中猛地搏動起來,那長毛巨蟲揮舞着巨頭毛劍向她劈砍,左,右,左,右,毛劍砍在她身上,她蜷縮在地面的一個凹里,眼前的一切成了猩紅的顏色。
“嗷兒——!!!嗷兒——!!!”她痛苦地用雙手抱住頭,嚎叫着,嚎叫着。
金朵的眸子就像冰河炸裂,無數的冰排向各處散去。
“咕咚!”整個人翻身栽倒。
追跑進來的黛須,鵝兵園蛛兵愣愣地看着倒地的金朵。
麒麟關了空中的畫面,重新回到婚房中,就在金朵床邊坐下,守着。
午飯,沒醒,晚飯,沒醒。
入夜,園蛛兵道:“新帥今夜就住着吧。”一指鵝兵,“我們陪你一起。”
茶榻上,麒麟躺着,鵝兵變成大白鵝在榻里卧着,園蛛兵變回真身園蛛趴在牆上,——這樣省地方。
麒麟沒有睡,他睡不着。
他等着金朵做夢,好藉機安慰她。他不知道金朵此時並不是表面看起來的昏迷。
金朵從倒地,她的腦袋裏就開啟了記憶,可是這記憶不是一個一個放,是好多個一起放,而且金朵都看得到,以前的,瘋了以後的。金朵想動,想喊“停下”,可是她動不了,也喊不出聲。
她腦中無數的畫面頻閃着,爭鬥着,擠佔着她的眼眸。她眼前的畫面多得都要爆了,可是就是大家像分屏一樣各自獨立又同時地一起放。
很安靜,很安靜,麒麟躺在茶榻上,不知不覺就想到白天火梟和他說的話。
心想:“原來我自卑。這自卑從何而來,何時起的?”
眼前不自覺出現它被綁在葯仙宮的大柱上,尚烈來到它跟前,掰開它的嘴給他吃毒藥丸。
“大概就是那時起吧,他是人,我是獸,他困住我,後來我變成人形,也是總是他支使我,師傅也是對他更為在意偏愛。”
耳邊響起火梟的話:“要不是曾經的經歷,怎會走出今天的境遇。”
“那時吃毒藥丸要是沒挺住死了,也不會有現在的我。”
“可這於我和金朵又有什麼關係?月老未曾說我自卑,是沒看出來嗎?”
“月老說的最多的是我只為自己,獨斷專行。那是因為我不想金朵離開我做了很多的錯事。我是真的不想金朵離開我。月老說過:一開始金朵說離婚就應該放她走,然後我再多多探看,解釋清楚,把她追回來。我——我是怕我追不回嗎?”
“呀!是的!是我怕我一旦放她走,就永遠失去她!是我,是我自卑,是我不自信。”
麒麟像一支槁,撐着他思想的竹排在河水上吃力地溯流行進,終於,他捋清了這所有的因果銜接。
是他自卑,是他不自信,他怕失去金朵,他又獨斷專行,所以困住金朵,所以殺了九弱。
“九弱,是我的錯,是我在意自己的從前,覺得曾經的我卑微,受不了那一句罵。九弱,對不起。”
想想:“九弱死了,金朵瘋了,我走明白這段路,認清我自己的代價太大了!太大了!”
麒麟內心一陣激涌撼盪,不禁大嘆氣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