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三)半醒半期

(一四三)半醒半期

“你問。”

“你的真身是梟鳥,在修成人形之後,可曾遇到有人站在你面前,說‘你就是只鳥"?還有,我們已修成了人形,你告訴我,我們到底是人,還是仍是動物?”

看着麒麟太過鄭重的表情,火梟意識到:這當是一個他極為重視的問題。自己回答一句偏差,就有可能微妙地影響到麒麟的意念。

火梟默了會兒,平靜地答:“我修成人形后,就升入司火宮,此後就一直留在司火宮。火君待我很好,我的仙職和其他仙家也沒有多少交集,沒有被這樣說過。”

“那你想過嗎?倘若有一個人站在你面前這樣說,該怎樣做,就任由他說嗎?”

火梟能看出麒麟有些激動,那種刻意壓抑的激動。

“這個我真沒想過,平時常說眾生平等,可修鍊時確是人靈最高。化成人形,是所有修鍊者終要達到最先目標。嗯……這樣吧,我在火君身邊日久,火君的思想觀念和處事能為我一直都很欣賞,我去請教火君,看他怎麼說,回來再告訴你,可好?”

“好。”

火梟雙手撐膝頭,站了起來,“那我這就回了。”

“慢走。”麒麟也站起來,和火梟道別道。

火梟走後,麒麟獨自站在那兒,呆了會兒,“啊呀!”他想起來,和火梟說了好一會兒話,每天這時都是去找金朵的。

他快步走向婚房,後邊鵝兵和園蛛兵也跟去。變成小狗,進入婚房,一看,屋子空的,麒麟“刷”又變回人。

他一瞪眼,通過寄身在金朵耳環的神思看到:一雙手捧着土搖搖晃晃,土被扔到地上,雜草點綴的黃土地面,這雙手又捧起一捧土,搖搖晃晃走去一處,把土扔掉。

“她在幹什麼?!這是哪兒?!”麒麟心道。他抬手在空中抹出畫面,“呀!這不是……九弱的墳!”

九弱的墳包此時已殘缺了四分之一,都是金朵一捧土一捧土挖走的。麒麟看到畫面里,金朵在墳包捧起一捧土,送到一處,扔掉,如此反覆,土扔的地方毫無規律。

“這……”麒麟愣愣地,猜不懂。他一拂畫面,倒放,想是不是能看出怎麼回事。

金朵在婚房裏靜靜地坐着:小狗每天都按時來,可今天怎麼還不來呢?

她慢慢地爬下床,在地上走,她眼望着門,望了又望,在地上走,望了又望,最後她輕輕地探頭出門,她走得很慢,好像在等。

瘋掉之後,這是金朵第一次自己主動出婚房門。

她慢慢地走,走出廊道,左轉,走向後門,出了後門,穿過晾葯場,一直來到後山和小狗常玩的地方,——可是沒有小狗。

她開始往別處走,走着走着,看到一個大土包,前邊還有個木牌:九弱。

金朵愣愣地,看了會兒土包,又抬頭左右看看四周,突然,來到木牌前,抱着木牌把木牌拔起來摔在地上,然後就來到土包上,伸雙手捧土,開始運土,把土送到某個地方。

金朵忙碌地運着土,麒麟看着畫面心道:“我要不要幫她?!——那是九弱的墓!——她到底要幹什麼!——我出現會不會嚇到她?!”

鵝兵和園蛛兵早過來看着畫面,“哇唔!”

麒麟決定還是去。

小花狗一下出現在金朵面前,“汪汪!汪!”金朵看了眼小花狗,——繼續運土!

趁金朵背對自己,麒麟變回人形,金朵轉回身,好像沒發現有什麼變化般,從麒麟身邊走過,接着取土。

“金朵,我幫你吧。”

“金朵,是放這裏嗎?”麒麟也捧着一捧土跟在金朵身旁道。

運着運着,金朵往一處高一點的地方送土回來,一個不小心踩在小石子上,一屁股坐在地上,而對面,麒麟正捧土跟來。

這一剎,金朵腦中湧入一個畫面——她手腳亂蹬地倒坐在土坡上,慌亂急迫地蹭着往土坡上移動。

“不要抓我,不要抓我!放我走!放我走!”她慌亂地邊蹬腳邊嚎喊。

麒麟走過來,在她面前,彎下腰,伸手一下抓住她的腳踝往下一拽!

她被拽着從坡上滑了下來。他把她抱起來,她在他懷裏不停地喊着:“放開我!放我走!放我走!放我走!!放我走!!!”

不甘,憤怒,喊得歇斯底里。

金朵定在了原地一動不動,麒麟看金朵摔倒,一下扔了手裏的土,“金朵。”說著伸出手要扶金朵。

金朵眼中,這走來的伸手麒麟和剛出現在腦中、將要拽她腳踝伸手的麒麟瞬間重合!她眼中“倏”遊走一起雲縷。“嗷兒”一聲跳起來,“不要抓我,不要抓我!不要抓我!……”

在一連串的“不要抓我”中,她飛速地跑下山道,小小的身影穿行在樹叢中,一直跑進後門,跑進婚房,跳上床,鑽進被子裏。發著抖道:“不要抓我,不要抓我,不要抓我。”

麒麟用神思都看得到。他定定地立在原處,想:“剛剛,發生了什麼?”

當夜金朵做夢,“看我的,不要抓我!別打我,嗚嗚!不要抓我!嗚嗚!放我走!”

麒麟白天喂金朵飯時道:“金朵,現在想去哪兒去哪兒。”

“我不跑。”

“後山隨便去,沒關係。”

“我不走。”

“我真的不會再抓你了。我現在就希望你的病能好,然後——”

“再吃一口。”

“你只要病好了,我就把你放了。”

“我乖。”

麒麟依然變成小花狗,可是金朵一連四天都是走到門口,又走回去,麒麟也一天三頓飯,頓頓跟她說:“你可以去後山,我不抓你,以前都是我錯了,你現在想幹什麼都可以。不用再吃一口。金朵不用乖。”

終於,金朵遲遲疑疑地跟着小花狗,走出婚房,又恢復到後山玩了。

麒麟想:“我總是說她可以說了算,可並沒有什麼事她說了算。有了!”

吃飯時,麒麟拿來一隻空碗,這隻碗是金朵吃一碗就夠飯量的大碗,又把那經過多次調換的兩隻小碗推到金朵面前。

“看,金朵。”說著,麒麟把兩隻小碗裏的飯先後倒到大碗裏。

現在兩隻小碗裏總飯量還是比一隻大碗的飯量多,但麒麟把那飯堆得鼓鼓的,在碗口上造出一個山頭。

“金朵,這是你的飯,你看到了,只是放到一起了。從今天起,你自己拿匙吃,我看你已經會拿匙了,你說了算,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金朵愣愣地看着面前的滿山飯量,“啊!”一張嘴,麒麟笑笑,“我喂你也行,不過吃飽了就告訴我,不必都吃光。”

“再吃一口。”

“吃飽就停,不用再吃一口。嗯,這樣,我們做個約定,你吃飽了就說‘飽",就說一個字,然後我們就停下,好不好?”

“飽。”

“不是現在說,我們才開始吃,要吃飽了才說。”..

麒麟當晚寫完記錄,又從前向後翻看着,猛地,“呀!”他刷刷刷刷前翻,又刷刷刷刷后翻,“沒錯!”

他發現了,那隱約終於浮現出來!

“金朵白天常說的,‘我不走"‘我乖"‘再吃一口"‘元帥"‘我是為你好"……都是我希望她和我對她說的話。她想逃走,我殺了九弱,她害怕,即便瘋了她都在無形中自保,她在跟着做保證,她說的都是違心的,是她原本不願意的!

晚上做夢時她說的是:‘放開我"‘別打我"‘別殺我"‘放我走"‘九弱,快逃"……都是她真心想說的話。

而在發怒時,即使是白天,說的也都是真心話。”

麒麟弓着肩膀,埋着頭看着記錄就這樣定住。他腦中熱血哄竄,“一定對,我猜的一定對!那如果這樣,是不是她發怒時實際是清醒的意識支配?那我在那時說話是不是就能聽進她腦袋?”

麒麟忽想到,他說:“你吃飽了就說‘飽"一個字……”

金朵當即就答了個“飽”。

“那也就是說,我說話她聽得見,但是沒形成意識。也就是說,在夜晚和發怒時,她意識是打開的。那——不能用發怒,就在她睡覺時對她說,看看效果如何!”

麒麟當夜緊張得根本無法成眠,他想着一會兒金朵做夢,他最先跟金朵說些什麼。

夢中,金朵又在喊:“別打我!別殺我!九弱!”

麒麟跪在床邊,對金朵輕聲道:“不會了,他的修為被封住了,你看!”

說完對鵝兵道:“封住我修為。”

身後的鵝兵一愣,不過求之不得,抬手把麒麟修為封了。

麒麟道:“你們很夫人說一下。”

鵝兵大聲道:“夫人,我是鵝兵,我封了他修為,是真的。”

“別殺我!”

麒麟接着道:“金朵,我永遠不會殺你。你要好起來了,要好起來。”

“九弱!”

“我……”麒麟說不出話了,關於九弱,他真的無法說出什麼安慰金朵的話。

“看我的。”金朵突然說出一句這話。

想了下答:“嗯!你說了算!”

金朵漸漸平息,麒麟鵝兵園蛛兵出了婚房,鵝兵竟然沒給麒麟解開修為。

“這個——是不是該把我修為解開了?”麒麟問。

園蛛兵也看着鵝兵,鵝兵悶了好一會兒,把麒麟修為解了。

每頓,麒麟都把兩小碗飯合到一個大碗中,“金朵,你可以自己拿匙,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你說了算。”

幾天後,金朵真的自己拿起匙,開始自己擓飯了。

麒麟太高興了,他給金朵夾了個蝦球,金朵第一時間吃掉蝦球,然後對着麒麟“再吃一口”,麒麟又夾了塊肉放在離她進的盤邊,“金朵——”,金朵又是極其迅速地把肉吃掉。麒麟猛地意識到,金朵還是怕他。之後他就不再給金朵夾菜,因為一夾,她必定吃掉討好他。

麒麟夜夜在金朵做夢時和她說話

“麒麟知道做錯事了。”

“麒麟去拜見月老,月老已經指出我的錯誤了。”

“金朵,你受苦了。”

“金朵,你不用害怕,現在鵝兵和園蛛兵會和我一起,我不會單獨和你在一起的,還有他們現在不是看着你,他們是保護你的。”

“金朵,你好起來,你只要好起來,我……我就解開你修為,你就可以想去哪兒去哪兒了。”

“金朵,明天我們吃紅燒魚好不好?”

“嗯!”金朵竟然答應了一聲。

麒麟愣了下,猛地開心道:“好,明天就吃紅燒魚!”

金朵白天的情緒越來越好,不總在床上坐着了,她宮裏宮外地亂走,麒麟把那一槽的鑰匙板給了金朵,金朵就拿着鑰匙,一個一個,“哥噠”“哥噠”,把葯仙宮那麼多的房間一個個都打開來,然後進去觀瞧擺弄。

夜晚,金朵做夢還是要喊,但是次數越來越少,而且不是那麼激動了。

不知為什麼,金朵把九弱的墳包通過好幾次徹底地變成平地。連木牌也埋進土裏,只有麒麟知道那裏地下的不同。

金朵和小花狗每天在後山玩耍,東跑跑,西跑跑,金朵笑着。

看着歡樂的金朵,小花狗心道:“金朵,總有一天你會徹底醒來,我無比期待那一天,可是我又害怕那一天。金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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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天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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