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得祥瑞公路重重喜 聽曲誤周郎頻頻顧

潘鳳在前面走，身後的士仁捧着拜帖，莫護跋牽着鹿，在袁術帳下一群基層公務員的注目下，緩步走上殿來。

從這裏就能看出袁術圖謀不軌了，他不過一個后將軍，但出入都用諸侯王的用具，且宮室也是按照諸侯王宮的標準營建的。

這問題就很大了，因為東漢大多數諸侯王自己的宮室都不還夠不上標準。

“他媽的，你們兩個，能不能有點出息？咱們這是在別人的地方，你們兩個出醜，丟的是主公的臉！”

袁術殿下那個原本用來炸人的大鼎，現在裏面裝滿了豬牛羊肉，沸油一炸，更是滿室飄香。而潘鳳一行人為了買硫磺熏鹿，早就花掉了不少盤纏。

而且為了掩飾硫磺的味道，他們還買了檀香把這隻鹿又熏了一回。雖不至於身無分文，但也已經有些日子沒見葷腥了。這時候聞到肉味，二人都是大吞口水。

“子梧遠來不易。”

袁術看在白鹿的份上，親自降階相迎。不過他卻不能直接奔着鹿去，只能先假裝熱情的去迎接潘鳳。

潘鳳看見袁術的眼神總往那頭鹿那瞟，就好像莫護跋和士仁兩個人的眼神總往那鼎那瞟一樣。知道他此時已心癢難耐，此行有求於彼，就不弔他胃口了。

袁術在殿上高坐，還要裝模作樣的問道：“使者遠來，所為何事？”

潘鳳將韁繩從莫護跋手中接過，牽到殿前，說道：“鳳在遊獵時，偶得此瑞獸，此鹿渾身毛色雪白，有類孝武皇帝上林苑中所得瑞獸，而背生八卦，更似伏羲與河中所得天馬。”

“鳳自知德薄，絕非瑞獸之主。縱觀天下，唯有明公，身為袁氏嫡脈，且聲威之廣，遐邇以聞。故不揣冒昧，特來獻此瑞獸。”

“吾兄袁紹，明睿厚行，君可往贈之。術也德薄，不敢受此祥瑞。”

袁術雖然想要得不得了，但還是要象徵性的推讓一下。而且也不可能真的推出去，潘鳳他們一路勞頓把鹿弄來，怎麼也不會見一面就走。

“冀州牧雖佳，然畢竟為袁氏孽子，怎可與公相爭？還請公勿要推辭。”

“東郡太守臧洪，有雄氣壯節，且有盛德。君可往贈之。術也德薄，不敢受君之賜。”

“臧明府雖有德行，然其恩澤，不過一郡之地也。何如明公？請公勿要推辭。”

“吾等身為臣子，此祥瑞當獻於國家。術不敢擅專於前。”

“夫天命有常，靡德是往。天子尚幼，無有德行於天下也。昔鳳鳴岐山，為文王歟？為紂王歟？且天予不取，反受其殃。請公勿在推辭。”

袁術悄悄數了數，自己終於已經推辭夠三次了。便假裝不情不願的接過了白鹿。

自從泰伯奔吳以後，遇到大事都要先推辭三次，然後再不情不願的接過來，最後還要跟別人說這都是你們逼着我啊，我本來不願意的。這叫三請三讓。就連太子登基也少不得。

接過白鹿之後，袁術宣佈為了慶祝祥瑞現世，要豁免治下的罪犯。眾基層公務員都拜謝。然後便是萬眾期待的午宴環節。

在場眾人除了袁術一個人以外，收入都不怎麼樣，肚子裏都缺油水，又聞了一上午的炸肉味，有不少人已經打算衝過去搶走庖人手裏的肉叉了。

袁術雖然頗好奢靡，但究竟不會隨便浪費。方才炸的金黃酥脆的肉，一點都沒浪費，都被庖人分割成塊，送到各人桌前。

配宴的人是袁術早就安排好的基層公務員們，也不必多提了。但內中有兩個人，名字卻是如雷貫耳：一個是東郡長魯肅，一個是居巢長周瑜。還有一個，自然是現任懷義校尉的孫策。

漢時烹飪手段不高，不管做什麼菜裏面都沒有調料，而是每個人給幾個小碗，裏面盛着鹽、醋、醬等物，若是春夏之時，還有韭菜剁成的醬。當然現在是沒有了。

桌上的餐具有匕、箸、匙等物。酒具也有。潘鳳在劉備那的時候哪吃過宴席，都是一人端個碗，裏面是菜蔬和各種糧食煮的比粥稠比飯稀的東西。隔三些肉片在裏面。要是加個雞蛋，那就過生日了。

吃那些東西，用不了這麼些餐具，甚至不用餐具也夠了。但現在吃上正經的宴席了，反倒有些不知所措。只好看別人怎麼做。

潘鳳拿起酒杯，用袖子擋住自己的臉，偷眼去看別人怎麼做。正看見自己對面的孫策把醬倒到碗裏的黍米飯上，然後用手抓勻了，捏成一團塞進嘴裏。

看見滿手滿臉都是黑乎乎醬汁的孫策，潘鳳放心了。他都把自己吃成印度人了，自己就算有些失禮，別人也注意不到的。

潘鳳放心以後，就拿起筷子，按照自己往常的習慣吃了起來。在他看來，就算是自己的做法不太對，也比孫策文明多了，孫策吃的滿臉醬油米粒的，都沒人看他，想必自己更不會引人注目……

想到這裏，潘鳳就覺得不太對，抬起頭一看，卻見一群滿臉米粒的人都用異樣的目光看着自己。這種目光很熟悉，特別像第一章裏面自己拒絕單挑華雄送死時候的眼神。

“哈哈，子梧不拘小節，才是豪傑本色啊。”

東郡長魯肅雅量寬厚，急忙為潘鳳開脫，又頻頻舉杯，眾人這才繼續飲宴，把潘鳳之事就輕輕放下。

潘鳳聞言一愣，看這情形是自己失禮，被魯肅給遮掩過去了。要說這事，自己得承魯肅的情。可是自己的吃相再怎麼不雅，也比孫策那樣的強得多吧，怎麼也失禮了？

其實當時禮儀，與後世之俗頗不相同。《禮記·曲禮》有言：共食不飽，共飯不澤手。毋摶飯，毋放飯，毋流歠，毋吒食，毋嚙骨，毋反魚肉，毋投與狗骨。毋固獲，毋揚飯。飯黍毋以箸。毋嚃羹，毋絮羹，毋刺齒，毋歠醢。客絮羹，主人辭不能亨。客歠醢，主人辭以窶。濡肉齒決，干肉不齒決。毋嘬炙。

其中“飯黍毋以箸”一句，說的正是吃黍米的時候不能用筷子。所以潘鳳用筷子，乃是屬於失禮的行為。不過一來由於魯肅出面，二來潘鳳本來武將出身，總有失禮處，眾人卻不過以目視之。

人群中卻有一個人，一眼都未曾看向潘鳳，只是回頭去看那彈琴的女子。潘鳳見此人身材高大，容貌俊美，氣度恢廓，想必就是居巢長周瑜。

看他時時回頭去看那撫琴女子，忽然想起一首詩來，便不由自主的出口吟誦道：

鳴箏金粟柱，

素手玉房前。

欲得周郎顧，

時時誤拂弦。

眾人聞聽，都哄堂大笑，紛紛鼓掌喝彩。那撫琴女子臉上登時飛滿紅霞，周瑜也被臊了個大紅臉。

這四句小詩雖格調不高，但所描述的女子一片痴情，卻不為心上人所知的繾綣思情，卻是入木三分。可稱得起是大雅近於俗。

潘鳳話已出口就後悔了，自己先前無意間吟誦陶淵明的詩句就差點出事，現在又不小心把李端的詩給吟了出來。

不過幸好，此時的世風尚武，多喜慷慨豪邁，或闊達洒脫之詞。在建安七子享譽文壇之前，還少有描寫男女情感之作。因此這一首於平淡處見深情的上佳詩作，眾人卻是聽完就忘了。精華書閣

但旁人聽過就忘，唯有那撫琴女子，初聽只覺羞人。但越想越覺得自己一番心思只怕白費，那美周郎心裏裝的都是國家大事，哪裏會把自己這個小小的琴女放在心上？

就算通過一些小手段，蒙他多看了幾眼，那也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那女子越想越是傷心，忍不住掩面哭泣，從宴會廳中跑了出去。

這些小事原本袁術並未聽到，只是看到樂班裏的琴師突然跑了出去，不由得大怒，喝令軍士將她拿下，就地處斬。

潘鳳聽聞因自己之故，竟然害了那女子性命，急忙離席，向袁術行禮道：“竊聞有美玉於斯，韞櫝而藏諸？求善賈而沽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賈者也。願明公省其罪。”

袁術是世家出身，汝南袁氏是專研易經的家族，潘鳳用論語向自己表達，人有了美好的東西應該拿出來。從而為那琴師求情。這一點袁術當然是聽得懂的。

而且潘鳳剛剛獻給自己那麼大一份祥瑞，自己正頭疼該怎麼回贈他呢。若問潘鳳所欲，這不用想，他肯定要張闓。可是張闓因為被曹操追殺而投靠自己，自己斷然不能將他推出去。

袁術正在此兩難之間，潘鳳忽然為一個女子求情，這可真是意外之喜。雖然潘鳳的典故引用的並不恰當，在儒學功底深厚的袁術看來甚至有些不知所謂。但若將此女子贈與潘鳳，自己就算是補上了該給他的賞賜。

至於潘鳳，得到這一女子之後自然會將其贈予周瑜，這樣周瑜就欠他一個人情了。不過袁術並不覺得區區一個東郡長的人情有什麼用就是了。

想明白這一點，袁術便揮手讓人放了那女子，又對潘鳳說道：“子梧既為善賈，孤情願割愛。”

說著袁術不等潘鳳答話，就又指了指那個琴師，道：“把她送到潘將軍寓所去。咱們繼續喝酒，不要為了這點小事壞了雅興。哈哈哈哈。”

這一場酒宴一直從午間辦到了晚上才散場。潘鳳墜在後面，一直等到魯肅出來，過去謝過解圍之恩。

東吳四大都督各有所長，周瑜是唯一一個擅長進攻的統帥型人才；呂蒙作戰勇猛，且往往能出奇制勝；陸遜文武全才，既能統兵，又能協理民政，還能做一點戰略謀划，相當於一個低配版諸葛亮。

而魯肅卻是其中唯一一個可以為集團制定發展方向的戰略人才，並且有足夠的人格魅力。

關羽對於東吳眾人態度不一，有的是鄙視其人品，有的是鄙視其才幹，還有許多是既鄙視其人品又鄙視其才幹。只有魯肅一個人，是贏得了關羽的尊重。

所以對於潘鳳來說，無論是“如飲醇酒，不覺而自醉”的美周郎，還是“美姿顏，好笑語，性闊達聽受，善於用人”的美孫郎，都不如忠厚長者魯肅更有吸引力。

不過潘鳳此行還有要事，他可不是來旅遊的，他扔下一堆政務從小沛來到淮南，可是有要事要辦的。因此只是與魯肅匆匆交談幾句就罷了。

與周瑜的見面就沒這麼愉快了，周瑜可是有名的美男子，交的朋友都是孫策這樣同樣出名的美男子。

而潘鳳的長相雖然勉強合格，那也是往粗豪的方向去的，最多稱一個相貌清奇罷了，無論如何也夠不上跟周瑜當朋友的。

至於潘鳳提出的將那女子送到周瑜府上的要求，更是被周瑜無情拒絕，按照周瑜的說法，喜歡我的人多了，要是都給我送到府上，只怕府里連個站人的地方都沒有了。

周瑜的發言雖然凡爾賽，但這也是實情。其實中國古代以貌取人之事十分普遍，不光是在情場上，就算是做官也是一樣的，身言書判第一就是相貌。

不光相貌，身材也有要求。若是相貌也好，身材也高大，那就可稱之為相貌俊朗；若是相貌雖好，但身材矮小，那恐怕就有些難做慣了，史書上也要陰陽怪氣的說上一句：男生女相。

至於身材高大，相貌稍次或者有些古怪的，必有大才與大名才能為官。史書上也會說一句：相貌清奇或天生異相來委婉的告訴大家：這個人長得丑。

若是相貌醜陋，身材還矮小的……這種人是絕對做不了官的，也是不會被記載在史書上的，所以史家們也就不費這個腦筋了。

縱然此時以醜聞名的張松、龐統和蔡邕，也都是屬於“相貌清奇”那一類的。長得不算好看，好歹身材高大，且有大才。穿上官服也是挺嚇人的一大堆，勉勉強強說的上漢官威儀。

至於士仁那樣長得也普通，身材也普通的么……若不是跟了劉備，他這輩子撈不到什長以上的官做。

“功曹，已經查到了。”

潘鳳正在想着士仁，卻不知士仁什麼時候已經出現在自己身旁，對自己低聲說道。

“張闓那廝這些日子就住在城外白衣庵中。莫護跋已經去做準備了，咱們動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