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他們的回憶(十)
五條心一的行蹤在五條家是完全透明的,她去過哪,見了誰,做了什麼,這些瑣碎每天都會以文字檔案的形式出現在五條雄一郎的桌上。所以當五條柯主動找上他欲言又止的時候,他所表現出的好奇神情百分百摻了水。
許是骨子裏的惡趣味在作祟,他故作放任的姿態,敷衍着告訴他的妹妹他有時間再解決。實則,他想看看危難情況下五條柯的反應。
——會不會驚慌失措,然後痛哭流涕。有沒有可能會在危及性命的情況下迫切的呼喚親人的名字?比如兄長大人,救命。這樣的話。
五條雄一郎對此期待又好奇着,明明是人到中年,處在德高望重的地位,但是頑劣的心性竟是隨着年紀與日俱增。所以也不怪未來五條悟會有如此糟糕的性格,畢竟家族遺傳這種誘因在神經學上可是除了外界環境影響以外的主要因素。
五條家主自以為掩飾良好的小心思早就被五條柯發現了,她可沒有滿足他人惡趣味的愛好,所以在離開五條家主辦公室后,她找上了五條悟。
未滿三歲的尋常小孩能做什麼,頭痛的家長可以咬牙切齒的舉例出多項無傷大雅的罪證,那些不痛不癢的惡作劇甚至還會在孩子青少年時期當做黑歷史把柄給予叛逆青少年社死攻擊。這是普通孩子的三歲,不包括五條悟。
虛歲三歲的五條悟憑藉一個月前隨手展示的『無下限術式』,讓五條柯將其危害程度迅速上升到了哥斯拉級別。是哥斯拉,也是假面超人。
不需要五條柯旁敲側擊的解釋她所遇到的事情,小少爺直接跳過解題過程,給出了答案。
“我會幫你殺掉那個人。”小少爺信誓旦旦的說道。
許是個別字眼讓五條柯有些不適,她凝視了一下五條悟重新糾正道:“我不需要你做這些,你只要當我的保險絲就好了。在我下一秒就可能會死的時候,保護我一下就可以了。你要趕在家主之前哦。”
她可不想滿足老爺子的惡趣味。
小孩似懂非懂,鈷藍的眸子卻放空般停留在房間的某個角落。他在消化新的詞彙——保險絲。
時間又往後推移了幾天,直到那天晚上。
五條悟當時還百無聊賴的癱在五條柯的床上翻看漫畫,而房間主人正半個身子探進衣櫃裏翻找東西。無法調節的六眼在五條心一剛走上二樓那一刻,發揮了作用。
合上漫畫,五條悟奶聲奶氣的開口提醒了五條柯后,在房門即將被打開時溜進了洗漱間。隨之,五條柯也躲了進去。
一切並不突然,至少是五條柯意料之中。
洗漱間裏,她難得主動貼近了小少爺,為了讓悄悄話更靜默一些。她湊在了小孩耳邊虛聲吐露了自己的計劃。
因為五條心一的緣故,那股味道讓小少爺這幾天都沒再半夜爬上五條柯的床。突如其來的近距離,讓熟悉的椰奶香重新環繞着他。既安心又助眠。
小孩子是有任性的權利的,五條悟無師自通的善用着這一點。
“我不理解,你說慢一點。”他將腦袋抵在五條柯的肩上,白皙小巧的耳朵直接觸碰到了對方臉頰。
在他貼近后,他明顯感覺到了五條柯身體一僵。但在短暫的僵硬過後,對方繼續重複着只有他們二人知道的秘密計劃。
可惜特定時間段的任性和胡鬧不能將時間定格,也不能延續。
五條柯離開了洗漱間出發了。
她一離開五條家的結界,結界立刻被削弱了。因為加固着結界的侍從跟隨着她一起離開了。結界一弱,五條悟摸黑也跑了。他明確的知道目的地在哪,他只是沒想到,他的娛樂頻道還有聯動的那一天。
他常關注的幸福一家情景劇在今晚又會出現什麼樣的走向呢?
*
六眼神子是可靠的,吧?
如果高專時期的夜蛾正道此刻在場的話,他肯定抄起鐵拳狠狠的敲打自己不成器的學生,並且聲情並茂的大喊“悟,你又沒有放賬!!”
不過現在他才虛歲三歲,別說放帳了,他能控制咒力不轟死人都值得所有人起立鼓掌。
這裏特指,沒有被一記光球轟成渣的若月楸。他要是知道未來五條悟說什麼樣的尿性,想必他現在應該涕泗橫流的倒立鼓掌了。
涕泗橫流這個行為有點不符合若月楸病嬌人設了,但是倉皇而逃就不一定。
若月楸跑了,他像老鼠一般融進了隱秘的角落裏。在所有人都到場之際,他的劇本落幕於他鑽進了下水道。本來他的行蹤是逃不過六眼的,但是小少爺有自己的講究,他死活不願意用六眼看下水道。所以今夜的最後,這場惡性案件的嫌疑人沒有被當場抓獲,警方闖空門,咒術界五條家插手,慢半拍醒來的受害者父母前田夫妻在當場得知了真相后悲憤交加以至昏厥。而這場鬧劇竟然結束於救護車的到場。
混亂,嘈雜,顯而易見卻又無法向普通人解釋的真相。五條悟站在喧鬧的中心帶着茫然失措的神色,形隻影單。
人的一生真的線性發展的嗎?三歲看到老只能形容外貌或者品格,但為什麼冥冥之中將他的人生也掛上了鉤。
被警察問詢無果的五條柯眼中忽略掉了所有面孔,只鎖定了那個背影。
那個孤寂的背影就像長在懸崖處唯一的青松,與世間的一切格格不入,獨自在體會所謂高處才能帶來風景。
五條柯不由自主的擠開了人群走了過去,站在五條悟身後,她伸出手輕柔的觸碰着小孩肩上的空氣。刻在她本性里的“主動”也就到此為止了。
六眼的視角是360度,銀髮幼童將往日裏冷酷的面具敲碎,仰着獨屬於孩童的笑容主動往後靠。
山不來就他,他便去就山。
直到靠到溫熱的軀體,熟悉的甜香混雜着他人的血氣。那一股子的茫然失措,以及高處不勝寒的錯覺終於落地化作塵埃。
悟,心安是歸處。
五條柯低頭看着銀白的發頂,沒由來的心裏感嘆出這樣一句話。
*
這個案件最後化作了他人茶餘飯後的消遣。五條柯在那晚後主動上交了相關的鑒定報告,以及親自前往警局去做口供。同她一起的,還有站在警局門口等候着她的五條心一。
知道了自己被催眠,且催眠后還傷害了親人,這一系列的打擊讓五條心一清醒后無法面對任何人。直到花店老闆野島小姐上門,直到她能清楚的意識到自己在被催眠。
那是那個咒具給她帶來的影響,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因為她覺得這是恩賜。
沒有人能接受生活在謊言裏,人類追求真相的渴望是求知慾以及好奇或者更複雜的理念雜糅起來的。
真相二字,在五條心一看來意味着自由。她把自由定義在了真相二字,即使這個所謂的真相不充滿大義,對人類的進化起不到影響,無法左右法治公正的天平,只是兒女情長衍生出來的產物,但她甘之如飴。
因為,她聽到野島小姐在對她說,“把母愛轉化成崇拜吧,忘記你有一個兒子這個事實,忘記你曾有個愛人,忘記和若月楸相關的所有事情。”
手捧的花在散發著濃烈的花香,牆上的鐘擺所發出的滴答聲清脆的彈射在這四方屋壁,野島小姐的聲音很好聽,是蠱惑人心的語氣。
五條心一好像明白了從前的自己為什麼會被催眠了,在這樣溫柔的環境裏,殘酷的真相好像都值得忘記。
只不過今昔非比,她已經不具有忘記真相的能力了。糊弄過了野島小姐,她演繹出了從前懵懂的樣子。
就算此刻她被刻意安排在警局門口,而不是進去作為人證,她都表現出了理所應當的接受。
這是對她的保護,她全盤接受,因為不需要鑽牛角尖。善意的謊言有權利不被細究了。但是被掩蓋的親情,她做不到。
五條柯一走,她在門口等了兩分鐘,在確定無人監管后,她走到了一個電話亭里,撥打一個爛熟於心的號碼。
接電話的人,是一位女性,矯揉造作的語氣和她記憶里那個假意求情實則拱火的音調無差。這是她久不聯繫的親妹妹,五條鈴,或者說已為人妻的伏黑鈴。
表明身份和需求后,伏黑鈴果不其然一頓冷嘲熱諷,她把自己不順的一切都歸於五條心一。單方面宣洩完自己的憤恨之後,她開價了。500萬日元,她把自己所有知道的都打包告訴五條心一。
五條心一想都沒想便答應了,她就近找了個人少的銀行,麻利的轉賬后,重新回到電話亭交換她要的真相。
“我離開五條家之後沒多久,你就結婚了。結婚對象是一個自由咒術師,然後沒多久你就懷孕了,你還打過電話給我,說是估計十二月初生。所以我十二月一號的時候給你寄過信,想問問你生了沒,你和我說還沒有,但是快了。後來我再想聯繫你的時候,就沒有音訊了。我還以為你難產死了呢,真是白高興一場。我又給你丈夫打過一次電話,別問為什麼有他電話,那是巧合得到的。你丈夫沒接,接的是他的朋友,說他死了。我當時以為你們都死了,那就沒必要再聯繫了。所以你今天聯繫我的時候我還以為詐騙電話呢?”仟韆仦哾
“那我有沒有和你說過,孩子是男是女,我又沒有給TA起名字?”
“哼,五條心一你真是從小腦子就不好啊。你怎麼會和我說這些,不過你要真想找到你的孩子,我可以告訴你,你快臨盆的時候是1989年。假設你的小孩還活着,你可以算算那個時間段五條家出生的小孩你看哪個像你或者哪個和你術式一樣不就知道了。”
“那個時候,好像只有六眼……嘟……嘟……嘟”
五條心一用力將聽筒扣在電話機上,她的手握的很緊,手背上的骨關節彷彿像是要破開血肉般凸起。她有些眼前發黑,心臟過載般怦怦直跳。
——她剛剛說了什麼,她是不是差點把那個名字破口而出了。
冷汗從後背,額角湧出,就像年久失修的水管一滴一滴企圖把她這個容器淹沒。
“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也不可以有這個可能。”
五條心一喃喃自語,她的身子有些發抖,但她的眼神無比堅定。她絕對不允許出現這樣的可能。
她不可能成為神子的母親,她不可以成為神明的軟肋。
真相近在眼前,所謂自由根本不存在。她甘願自斷那對翅膀,永遠鎖在牢籠里。
*
另一邊,被莫名掛斷電話的伏黑鈴愣了一會,突然忍不住笑了出來。她聽到了什麼?六眼?
不管五條心一到底是不是痴心妄想,伏黑鈴都不會放棄任何能讓她翻身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