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6後記(十)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可算是定下來了。”顧蓮坐在一樹桃花下面,風吹過,跌了幾片粉色花瓣她的肩頭,伸手拂了拂,自己好笑道:“這才三十中間呢,就趕着做婆婆了。”
古代人的輩分就是升得快。
徐姝接話道:“這算什麼?人家孩子生的早的,二十七、八做婆婆的也有。”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再說你瞧着年輕,還怕被兒媳給比老了不成?好沒道理。”
“我不怕。”顧蓮掐了一朵桃花在手,轉着玩兒,“倒是你。”含笑看向她,“鑫哥兒才得兩歲,等你做婆婆,少說也得十五年呢。”
徐姝三十二歲上頭生的兒子,沒少吃苦頭。
一提起自家的心肝寶貝,便是抱怨,“神天佛爺!我哪裏敢就想着娶兒媳了?只求他消停一些,別淘氣,別把公主府的房頂給掀了,我就念佛了。”
顧蓮笑得促狹,“怨誰?那還不都是遺傳他娘。”
“你還敢笑話我?”徐姝瞪了她一眼,轉而又問:“對了,那蘇家的女兒到底哪裏好?雖說不差,但也不見哪裏出挑的,你倒偏偏看上了她。”
顧蓮微笑道:“性子好。”
“算了吧。”徐姝撇了撇嘴,“你是婆婆,當兒媳的誰敢性子不好?罷了,誰知道你在搗鼓些什麼,我是懶得管這些閑事的。”
顧蓮笑了笑,沒再多說。
回去單獨叫了徐啟麟,問道:“太子妃可還滿意?”
徐啟麟今年十六歲,比之前兩年長大了不少,也出挑許多,他從小便是以太子身份培養的,舉手投足之間,都是皇室貴胄的端凝沉穩。聽得母親問起未來的媳婦,也是神色淡淡,“母后親自挑出來的女子,自然是好的。”
“嗐。”顧蓮嗔了一句,“我不聽這些虛話。”又道:“那天你也在帘子后見了,瞧着可還喜歡?若是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趁着還沒下旨,可以再琢磨琢磨。”
“挺好的。”徐啟麟回憶了一下,“模樣清秀溫婉,舉止大方,見着母后和皇祖母也是不卑不亢,家世還算不錯,這就夠了。”
娶妻么,賢良淑德便好了。
顧蓮嘆了口氣,說道:“為著選太子妃,朝中權臣勛貴們沒少打主意。”目光鄭重的看向兒子,“你將來是太平守成的天子,只需穩穩噹噹,斷不能要制肘的后族,所以蘇家門第清貴正合適,將來你們小夫妻相處之時,也能和睦一些。”
徐啟麟當然明白這個道理,感激道:“是,多謝母后一心一意為兒子打算。”
顧蓮又道:“按規矩,一般還要納幾個側妃。但我想着,凡事都要以穩妥為上,你和太子妃先生育嫡子,府中人事安穩,這樣對你是大有好處的,總比一開始就妻妾爭寵的要強,所以我給攔下了。”
徐啟麟笑道:“母後放心,兒子又不是色中餓鬼。”
“便是往後。”顧蓮端起清茶喝了一口,“什麼側妃啊,夫人啊,也不要從沈、寇、梁等勛貴人家選,這些家族的勢力太大,對皇后的地位也是一個威脅。你是父皇和母后的心肝肉兒,不是那種要拼得頭破血流搶皇位的,所以……,臣子和后妃當以容易駕馭為上,而不是處處牽制着你。”
“母后考慮十分周到。”徐啟麟點了點頭,又道:“只是母後身體不好,不要太過費心費神,若是累壞了母后,倒是兒子的罪過。”
“胡說!”顧蓮笑嗔了一句,往長長藤椅上倚靠,打量著兒子,目光溫柔,“每次看着你,都叫我想起你父皇年輕的時候,真是像極了。”
陽光樹影下,修眉鳳目的少年湛出美玉光華。
恍惚間……
在那藍天白雲、青瓦白牆之下,陽光明媚如金,他一身江水牙白的雲紋錦袍,懶洋洋的靠在朱漆欄杆上,俊美的好似一幅畫卷。
影像重疊,漸漸回到現實。
兒子和他一樣,有着一張線條優美的側臉,劍一樣的眉,高高的鼻樑,薄薄抿緊的嘴唇,猛一看,幾乎就是一模一樣。
稍有不同的,是氣韻。
徐離的骨子裏更離經叛道一些,兒子麒麟則更加穩重、深沉,畢竟是從小就按儲君標準培養的,而他爹還有過一段恣意飛揚的少年歲月。
徐啟麟有點不自然,“母后,怎地一直盯著兒子看?”
“捨不得了。”顧蓮將手放在兒子的肩頭,笑着嘆息,“人都說嫁女兒捨不得,我這會兒啊,想著兒子要娶媳婦兒了,也捨不得。”
“母后這是怎麼說?”徐啟麟當即表態,忙道:“兒子便是成了親,也斷不能有了媳婦忘了娘!母后……”甚至有些着急,“倒好像要攆兒子走似的。”
“傻孩子。”顧蓮微笑搖了搖頭,柔聲道:“一輩一輩的,都是這麼過來的。母后再捨不得你,也盼着你們小家庭和和美美,盼着你和太子妃恩愛白頭,只要你們過得甜甜蜜蜜的,母后就知足了。”
兒子么,長大了,總有一天是要飛向藍天的。
豈能一輩子圍着母親轉?
收回了手,看著兒子抿嘴一笑,“等你有了小家以後,就不能像以前一樣,整天在母親膝前承歡。”伸出手指,比了比,眨眼笑道:“所以,母後有一點點吃醋了。”
徐啟麟好笑道:“母后真是小孩子脾氣,盡說一些孩子話。”
“老小老小嘛。”顧蓮不以為杵,反而道:“這還早呢,再等幾十年,我和你父皇都會越活越回去的,你就只當小孩子哄好了。”
徐啟麟越發樂不可支,笑得眼睛亮亮的。
自己母親,從來都和別人母親不一樣。
要說哪裏不一樣,又似乎說不好,母親她……,溫柔又美麗,大部分時候都很親近平和,只在該嚴厲的時候嚴厲。
甚至……,還能放下架子朋友似的聊天。
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母親。
為了把自己培養成為一個出色的儲君,可謂費盡心血,母親的關愛,以及父親對自己的特別,都要比弟弟妹妹多很多。
自己一定不能辜負了父母的期望,要學會如何做儲君,要學會孝順父母,要學會關愛弟弟妹妹們,但是……,不包括那一對沒良心的。
哪怕時隔幾年,這件事仍舊叫自己耿耿於懷。
倒是想不去計較的,可是現在每到春秋換季的時候,母后就總是咳嗽不斷,要不是父皇和母后都攔着,真想過去把人揍一頓!
顧蓮瞧著兒子眼神閃爍,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徐啟麟笑了笑,回道:“母後方才不是說吃醋么?兒子也吃醋呢,往後分府搬了出去,不得常見,母后就只疼小豹子他們了。”
顧蓮知道兒子是在哄自己開心,笑了一句,“胡說八道。”
“一眨眼,太子都要選妃了。”李媽媽輕聲感嘆。
黃大石話不多,點頭道:“已經定下吏部侍郎蘇大人家的女兒。”
“聽說是皇後娘娘親自挑的,想必是個好的。”李媽媽露出欣慰的神色,“也好,皇後娘娘熬了這麼些年,總算是熬出了頭。往後有了兒媳婦,凡事有人伺候,就都是享福的日子了。”
“嗯。”黃大石應了一聲。
李媽媽不免又想起葉家那邊,說道:“聽說七七已經生了女兒,宥哥兒媳婦也有身子了。”看向兒子,問道:“這幾年,和葉家爭得很兇的辜家,似乎也敗落了?”
黃大石回道:“是,已經不成氣候。”
當初葉東行意外出了事,葉東海要去南邊為堂兄收屍,自己和皇帝也是同行,似乎隱隱聽說了幾句,葉東行的死和辜家若不了干係。
這是一則,後來辜家四房居然還劫持了她,真是死不足惜!
李媽媽頷首笑道:“一樁樁的,都是叫人熨帖的好消息。”放下了對顧蓮和葉家的牽挂,不免又想起了另外一樁,“現如今,只有你妹妹還叫人頭疼。”
黃大石一聲冷哼,“她是自找沒趣兒!放着好好兒的日子不過,整天有事沒事和周善存找不痛快,怨得了誰?真是擰脾氣,不撞南牆不回頭!”
李媽媽一陣鬱郁,“都是從前慣壞了她。”
之前跟着顧蓮的時候,雖說是做丫頭,但是橫不拿針、豎不拈線,端茶倒水也不一定做,不過是傳個話兒罷了。
許是副小姐的日子過多了,性子也養壞了。
外面院子便傳來了一陣響動,小丫頭站在門口,隔門道:“大姑奶奶回來了。”
李媽媽正在挂念女兒,忙道:“快讓人進來。”探頭朝外面看去,帘子掀起,黃蟬牽着女兒貴姐兒跨進門檻,喊了一聲,“母親,哥哥。”
貴姐兒聲音脆脆的,喊道:“外祖母,大舅舅。”
“快來。”李媽媽朝着外孫女兒招手,拿了點心與她,然後跟一雙兒女笑道:“方才正想說你,結果你們娘兒倆就過來了。”
黃大石說了幾句,起身道:“我去叫桐娘多添幾個菜。”
“把貴姐兒也帶過去,讓他們小孩子們一起玩兒。”李媽媽支走了外甥女,讓小丫頭在外面守着門,方才朝女兒問道:“你身上還是沒有消息嗎?”
當年黃蟬本來就不願意嫁進周家,可惜周善存是一個厲害的人物,不僅把她誆到了周家,婚後更是手段厲害。見妻子冷冰冰的不理會自己,也不惱,也不吵,人前還一副溫柔體貼模樣,晚上關了房門,只在床上狠狠折騰她。
黃蟬氣得跳腳,可是這種狀又去哪裏告?與母親說了一回,反被訓斥,“那是男人家疼你,床上不合,將來怎麼生兒子?”
她委屈的不行,奈何手段、本事都不如丈夫,只能自己憋屈。
如此折騰的懷了孕,過了頭三個月,周善存便把她的一個陪嫁丫頭收了房,黃蟬氣得牙疼,回去找着母親哭訴不休。
李媽媽雖然心裏不痛快,卻沒奈何。
主母懷孕不能行房,男主人收個通房實在平常,況且還是找的主母的陪嫁丫頭,明面上兒實在挑不出毛病來。
只能勸女兒,“好歹比便宜了外人強。”
哪知道黃蟬運氣不好,頭一胎是女兒,周善存之前還有一個女兒,並無兒子,為了這個由頭,妻妾房裏總是輪着來。
黃蟬再哭,還是拿丈夫沒有辦法。
周善存又是一個能忍的,一直忍了六年,黃蟬還是沒有生下兒子,此時他已經年過四十了,按照律例,男子四十無子可以納妾。
這可是律法裏面規定的。
周善存顧及黃家的勢力,倒是沒有納妾,只是好言好語來找黃家商議,說是準備給通房丫頭一個恩典,看看能不能生個兒子。
黃家的人雖然不情願,但也不好叫人絕了后,只能應下。
一年以後,周家的庶子趕趟兒似的出生了。
此刻李媽媽憂心忡忡,勸道:“眼看壽哥兒都快兩歲了。”對女兒,真真是恨鐵不成鋼,“你呀,往後把脾氣改一改,別再跟姑爺慪氣,好好的攏攏他的心,趕緊生下生兒子來才是正經!”
黃蟬只覺委屈無限,像是命里遇着了剋星一般,對丈夫半點法子都沒有,倔強了那麼些年,還是擰不過,最後還得去討好他,盼着自己能生一個兒子。
這口氣,直噎得自己心口隱隱作痛。
“死丫頭!”李媽媽見她還是不肯表態,忍不住捶她,“就是公主,也沒有事事順心順意的!你又算是一個什麼金貴的了?”不由哭道:“你再擰,將來和姑爺鬧翻了,兒子又是庶出,等老了有你哭的……”
“我應!我應還不成嗎?”黃蟬撲在母親懷裏一陣大哭,哽咽難言。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和丈夫鬧得這麼僵,還不如一開始就好好過,只是後悔,此刻也是來不及了。
自己給自己挖了一顆坑,然後發現過不去,不得不再去填平。
黃蟬收了淚,只是滿心的覺得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