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黑天使

殘破的夜，寂寥的星，稀疏的樹冠斑駁了天國的光輝。多少年來，戰火不休神靈難息。

而從絕地天通以後，神天國的故事被後世所遺忘，那些歷史，都成為了科學無法解釋亦無法探求的傳說。

林夢夢睜開了眼，紅光的余暈還淡淡地殘留在身邊。她坐起來，四周的環境陰暗而陌生，但她沒有害怕，因為她記得，在自己還有意識的時候，最後聽到的那一聲“小雀兒”。

她站起身，看到白熊坐在旁邊看着自己，熊神從地上爬起來，還有一個蛇頭的白衣人在牆根，扶着牆勉強站着。

“你們這是……”

熊神拍拍身上的土，手在空中抓出他的法杖，拄着走上前來。

“沒事，孩子。只是你醒來的時候衝擊力太強了。”

“哦……”林夢夢哦了一聲，身子還有些虛，就像是得了一場重感冒，一天沒吃飯的感覺，才站了這麼一會，腦袋就一陣陣發涼，於是急忙坐下了，低着頭弓着背。

熊神和蛇神也都走了過來，一左一右坐在她旁邊。林夢夢低着頭問：“我這是……在哪？”

熊神說：“這該怎麼說呢？”想了一下，又說：“這是在最開始，我們剛來這個世界的時候，所棲息的地方。”

“……”林夢夢沒點頭，也沒搖頭，還是保持低着的樣子，嘴裏也沒回答什麼。看來是和蛇神一樣，記不得以前的事了。不過這也難怪，畢竟，此時的林夢夢就連自己前世的事情都還沒有完全想起來呢。

過了一陣，她好像是緩過來了，直起身子，看了一眼旁邊的蛇神，說：“你是蛇神？”

蛇神聽了，很高興，也很意外，就問：“你還記得我？”

林夢夢搖了搖頭，說“我之前不記得，但見到你的時候，我就忽然響起了很多。”

“唉，說來慚愧，我甚至都沒有去找過你。”

“但你不也一直守護着我嗎？若沒有你，我又怎麼能順利地轉世覺醒呢？老弟，如今的我們，也是七零八落，只要能見到你，我就已經很開心了。”

熊神說：“欸，林夢夢，你這話說的就着急了。現在已知的不能再回來的，只有一個白虎神。”

聽熊神這麼說，蛇神和林夢夢齊聲問道：“白虎神？他怎麼了？”

熊神就奇怪了，問林夢夢：“你師娘是文妮潔，她是誰的女兒你不知道嗎？你沒問過她嗎？”

林夢夢搖搖頭。

熊神嘆了口氣，說：“這兒也不是長談的地方，既然你已經醒了，而且過了這麼長時間應該也餓了。咱先回蛇神那，一邊吃着一邊聊。”

說著，熊神站起身，林夢夢點點頭也要起來，可忽然就覺得背後一陣針扎的疼，就像是有一塊鑲滿鐵釘的板子扣在了背上。疼得她猛一趔趄，差點從這山崗上摔下去，幸好身邊的熊神和蛇神一直盯着她，見她要倒，立刻把她扶住。

“你怎麼了？”

林夢夢又坐下來，喘了幾口氣，說：“我想起來了。之前，在冰河之塔里，我雖然是和熊姐在一起，但打着打着就找不到她了。那時候，一定是有墮神從背後攻擊了我，那一擊很重，當時就什麼也做不了了。”

林夢夢說到這就不往下說了，熊神就問：“那之後呢？”

她還是搖搖頭，好像是很難記起來的樣子。但其實林夢夢的記憶是一清二楚的。那個人，在戰場上，無論面對怎樣的敵人，他都會舞動自己的鐮刀，用他那另類的法術，給敵人出其不意的重擊。可是每一次他都衝殺在最前面，屢屢讓自己陷於重圍，卻又能在重圍中安然殺出。他是一頭勇猛的孤狼。他是叫齊霖，他是天狼神，也是死神。可是林夢夢還記得，前世，如此勇猛的天狼神，在面對自己的時候，吞吞吐吐，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她也記得，前世，她曾無數次地偷聽到天狼神獨自練習着表白的話語。可最後，直到她犧牲了自己為他擋下茲華特的那致命一擊，也沒有聽到齊霖說出那一聲“愛”。

天狼神齊霖——那個親切地叫自己“小雀兒”的人，林夢夢愛着，也恨着，她不想提，不想想，但是她又是那麼地想要見到他。

熊神拿眼一看就知道，林夢夢這不是想不起來，而是不想說了。也就不再問，說：“好了好了，那等以後再說吧。”

蛇神說：“我們要是走的話，該怎麼出去？原路返回的話，恐怕是不行。”

熊神把手抬起來揉搓着指尖，在手指尖亮起一團白光，他說：“看來這裏可以使用法術。”又對蛇神說：“林夢夢自己肯定不能飛，咱倆架着她，直接從這裏飛出去。”

說著，倆人就拉着林夢夢站起來。再站起來，林夢夢就沒覺得有什麼異樣了，而且精神也恢復了許多，不覺得腦門子發涼了。熊神拿法杖在地上磕了兩下，腳底下就冒出白煙。白煙越來越多越來越濃，變成了一團雲彩。林夢夢就感覺，腳底下漸漸的就不那麼結實了，有點軟，但很有彈性，像是站在一個大蹦彈床上。而不知不覺的，自己就飄忽忽往上升。

林夢夢是背對着樹，四周是牆，整個區域看起來就像是刻意雕鑿出來的似的。而回想熊神剛才所說的，是“剛來這個世界時，所棲息的地方”，會不會是，自己，以及眾神，是否就和冰河之塔的由來一樣，是寄居在一顆彗星里的元神。而那彗星墜落在這顆藍色的星球上，墜落的地方被砸出一個巨坑，彗核在之後的幾百萬年裏融化消失。至於這棵樹的與眾不同，也許就是因為，它本就是來自外太空的種子，本來就不屬於這顆星球。

林夢夢這樣想着，忽然覺得，那所謂的封魔之戰、傾世之戰、輪迴之戰，也許就是一場又一場的外星人大戰，是在後世口口相傳中逐漸變成了玄之又玄的神話。

她看看熊神，看看腳下的雲，又覺得自己有些想多了，這就是實實在在的魔法，是科學無法解釋的東西。林夢夢假裝深呼吸的樣子，長長嘆了一口氣，心想着：所謂的科學，難道不會是有一群人的迷信嗎？畢竟，人們看不到那些上古戰爭，同樣也看不到科學家在自己面前做實驗。

正想得出神呢，眼前的石壁忽然消失，原來是已經出離了那洞穴。樹在洞穴之外還向上高出幾層樓的距離。而這時候，她才看清，原來這樹冠大天蓋，乍一看還以為是天上沒有星星，而仔細一看，是這樹冠擋住了幾乎整個夜空。

天國之光在地上東一塊西一塊地徜徉着，像是落在地上的極光。

熊神對蛇神說：“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繼續留在汜瀾城？還是一起去冰河之塔？”

“大人，現在不但那個蜘蛛沒有查明，還多了一個天狼神，我覺得無論如何，我都不能離開汜瀾城。”

說到天狼神，蛇神看了一眼林夢夢。林夢夢毫無表情，就好像是在聽別人的故事，或者，根本心思就不在這裏。

林夢夢在聽到天狼神的時候，心裏已經有了答案。她想：天狼神從頭到尾都沒有向我表白過，但能在我有危險的時候第一時間出現，這其實就是在用實際行動來證明他的心。比起一句表白，這種行動更真實，更重要。

後面蛇神說了什麼，她全沒在聽，忽而恨恨地想，齊霖為什麼連表白的勇氣都沒有？如果說當時靦腆，那麼過了一百二十萬年後的今天，還在靦腆嗎？忽而又滿心期待地想，等齊霖再出來，不等你齊霖告白了，我要告訴你，我喜歡你，我愛你。而這些都想過了之後，齊霖又在哪裏呢？林夢夢終於還是嘆了口氣。

她嘆了口氣，熊神沒有注意到，蛇神也沒有注意到。他們卻注意到，身後傳來了翅膀的聲音。

“什麼人！”

熊神與蛇神一齊喊出來，同時熊神轉過身，手提着法杖，白熊伏低身子做出撲殺的姿勢，嗓子裏發出低沉的吼聲，蛇神也擺開了備戰的姿勢，右手在空中抓出一把骨鞭，鞭子上泛着綠光，那是綠魔法的毒液。

林夢夢想回頭看，卻還沒等自己動一下脖子，就覺得有個力量打中了自己的後背，身上立刻火辣辣的熱。

她兩腿一軟跪着又倒在地上，看到自己的手，忽閃忽閃泛着紅光，就像那天在冰河之塔里看到的大魚一樣。她想要用法術驅散着灼熱，卻聽到耳朵里傳來一個聲音：“小雀兒，別抵抗。閉上眼，睡一覺就好了。”

林夢夢知道，這是齊霖在說話，於是就順從地閉上眼，不再掙扎。而這個時候，她又覺得有一股涼意從指尖一點點順着胳膊爬進身體。她睜開眼看，就看到了，手上、胳膊上，血管都暴漲起來，但血管是黑色的，並且這股黑，正順着血管流向身體。

她緊張地盯着自己的手，耳朵里，又出現了齊霖的聲音：“別怕，我在用我力量保護你。”

林夢夢躺在地上，熊神和蛇神並沒有來扶，他們正凝視着剛才上來的地方。他們看到了兩隻黑天使。

黑天使中的一個開口了，聲音低沉，像一群蜂從頭頂飛過：

“兩位大人，別來無恙！”

熊神眯着眼睛看，看清了。這兩隻黑天使，從腰部以下，一個呈螳螂狀，圓滾滾的腹部生出兩對纖長的節肢，兩條手臂臂，前臂從手腕耷拉下來一條螳螂的鐮刀足，手裏各持一把金鉤，這對金鉤名叫“千蠱萬蠆蠹金鉤”；另一個呈蜈蚣狀，蜈蚣的身子一半伏在地上，一半立起來撐着身子，幾條節肢張牙舞爪地動着，他手裏拿着一對短叉，但那不是他的神器，他的神器鑲嵌在胸前，現在被衣服蓋着，是一對鏡子，這不是梳妝打扮用的鏡子，鏡面里各隻眼睛。不用的時候，每一隻眼睛都閉着，等到用的時候，鏡子上的眼睛全部睜開，與這百眼對視的人，立刻失去心智，成為鏡子主人的傀儡。這兩面鏡子，名叫“百眼惑心鏡”。

無論是他們的樣子，還是他們的神器，熊神和蛇神都能一眼就認出來，他們，就是雙子宮宮主杜瑞麗和荷麗拉雅——螳螂是杜瑞麗，蜈蚣是荷麗拉雅。

看他們這樣子，不用想都知道，肯定不是來敘舊的。

熊神問道：“雙子，你們要做什麼？”

杜瑞麗說：“還能做什麼，當然是救雀神了！”

熊神說：“救雀神？怎麼救？”

杜瑞麗說：“我們當然不只是救她的命，還要救她的心！”

熊神說：“心？她有心病嗎？”

杜瑞麗說：“她站在你們這一邊，就是說明心裏有病！”

熊神問：“什麼意思？”

杜瑞麗說：“蝠神大人已經讓我們看到了這一切的始末緣由，熊神大人，蛇神大人，你們現在所堅持的，才是真正的黑暗！”

熊神說：“蝠神？那你們有問過你們的師父——羊神霍瑪立安嗎？”

杜瑞麗冷笑了一聲：“問他？”突然抖動翅膀沖了過來，口中喊了一聲：“你就親自去問吧！”

話音未落，金鉤已到近前，熊神急忙閃開，蛇神在旁邊一鞭子抽過去繞在金鉤上，順勢將杜瑞麗拽過來甩在地上。杜瑞麗在空中一個空翻調整姿勢落在地上。可是不知怎的，落在地上的杜瑞麗在一抬頭的時候，竟然變成了荷麗拉雅。接着荷麗拉雅就打開衣襟，露出兩面惑心鏡，而此時上面的一百隻眼睛還都閉着，蛇神急忙轉身不看那鏡子，卻正好見到杜瑞麗提着金鉤沖了過來。熊神從旁邊扔過來一個冰刺，正打在杜瑞麗的手腕上，將一把金鉤打脫了手。可是這杜瑞麗又變成了荷麗拉雅，又打開衣襟，而這時候的鏡子上，一百隻眼睛全都大張着，一眨一眨。蛇神見了大叫一聲，身子往後一仰，直挺挺躺在了地上。

“蛇神！”

熊神喊了一聲，就在這時，荷麗拉雅繞到了熊神身後，高舉起短叉猛撲上來。而就在他馬上就要刺中熊神的後背時，只聽一聲咆哮，白熊從旁邊一巴掌扇過來。荷麗拉雅在半空中轉了不知道多少個圈，跌在了一旁。熊神就把法杖狠狠往地上一杵，一道白色的光波從腳下擴散出去，四周立刻就變成了冰天雪地。從熊神頭頂，一輪冰封的太陽升入夜空，登時天光大亮。

杜瑞麗慌了一下，但轉而就陰惻惻笑了起來。他把手按在地上，整個冰霜領域突然就開始崩塌。而從杜瑞麗的腳下，冰層裂開，從裂縫裏爬出無數的小蟲，這些小蟲在瘋狂地蠶食着領域裏的一切。

熊神看着這一切，心中有些慌，向後退，卻突然後心傳來鑽心的痛。低頭看，一把鋼叉刺透了自己的身子，鋒利的尖端帶着血，從胸口刺出來。

白熊本是要跑過來保護主人，卻隨着熊神而身子一軟，一頭栽在地上。

荷麗拉雅沒有抽出短叉，但熊神只覺得眼前發黑，兩腿軟軟地，身子往下頹，短叉便從后心滑了出去。

熊神忍不住咳嗽，每咳一下，胸口就疼一下，血被咳出來，沁入地上的冰層里。他喘着粗氣，卻抬着頭，瞪着杜瑞麗和荷麗拉雅，接着手用力在胸口抓了一下。杜瑞麗和荷麗拉雅看不出來有什麼變化，但熊神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傷口立刻就癒合了。

剛才栽在地上已經快要死了的白熊，忽然就重生了一樣，爬起來咆哮一聲撲向雙子。

熊神這忽然的反擊讓雙子有些意外，但他們仍然只是短暫地慌了一下，躲過了白熊的幾招撲殺之後，杜瑞麗看準了時機，在白熊站起來再撲的時候，貓腰弓身，從白熊胯下穿過去，在其身後，將兩把金鉤齊齊扎進白熊的后腰。再抽出來，兩隻鉤上沒沾到半點血跡。杜瑞麗有些納悶，而這時反應過來的白熊轉身朝着杜瑞麗臉上來了一掌，把杜瑞麗打得轉了三個圈，然後一把抱住，兩條胳膊用力勒緊。

杜瑞麗就覺得整個身子都被勒變了形。荷麗拉雅不能不管，衝過來纏住白熊。而遠處熊神對準了這扭在一起的兩個天使一隻熊，又推出來一根冰刺。這冰刺就像穿肉串一樣，把他們三個全都穿在了一起。

但是白熊沒事，放開了杜瑞麗，就從冰刺上脫離出來了。這其實是熊神的法術會識別目標，冰刺刺中杜瑞麗和荷麗拉雅，冰刺就是實的，而刺中白熊，冰刺就是虛的。

白熊跑回熊神身邊。熊神看着被穿在一起的雙子。此時杜瑞麗和荷麗拉雅身子向後仰着疊在一起，被這冰刺支着立在地上。四肢和翅膀都無力地耷拉着。

熊神點點頭，又嘆了口氣搖搖頭，轉身要走。可轉過身，身後就傳來什麼東西流動的聲音。回頭看，冰刺還在，雙子不見了。

“啊？”他猛地一驚，緊接着，他的冰霜領域又開始崩塌。而且這一次崩得更加厲害。天上的冰封太陽“咔！”的一聲裂開，從裏面爬出來不知道多少條黑色的蜈蚣。地面也出現裂隙，到處都有蟲子爬出來。熊神向後退，但身後也有裂隙，也有蟲子從裏面爬出來。

正驚慌着，杜瑞麗忽然從面前的空氣中殺出來，手裏沒有金鉤，而是托着一團紅色的東西。熊神來不及防備，這團紅色的東西就被忽地推進了胸口。

隨着這一下，整個冰霜領域轟然崩塌。天又恢復了之前的夜色。杜瑞麗和荷麗拉雅沒有再進攻，就站在前面看着他。熊神想堅持着再打，但他感到好像有一團火在身體裏燃燒六腑都在被燒着烤着，灼痛難當。他扶着法杖，盡量不讓自己倒下，可是白熊，已經躺在了地上，眼睛向上翻着，嘴角不住地淌出白沫。

雙子不再看了，轉身抓起地上的林夢夢，張開翅膀跳回了地洞中。

熊神艱難地控制着自己的意識，身體還似那般火辣辣地灼痛，他試圖用法力驅散這灼痛，可越是使用法術，這灼痛就越強烈，就像是一張紙在吸水一樣，他的法力，在將這灼痛引入體內。

熊神終於支撐不住了，倒在地上，屈着身子。灼痛從頭頂、鼻尖、手腳侵蝕到頸項、胸肺、腹背，他將手指深深抓進身下的土地。

而就在這個時候，視線里隱隱約約的，好像看到蛇神坐了起來。

“老蛇……老……蛇……”

蛇神手裏提着骨鞭，鞭子上泛着綠光。而他的瞳孔里，閃着血紅的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