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死神的足跡

“嗚——嗚——”風在窗外高一聲低一聲，長一聲短一聲地嗚咽着，屋內炕上的蛇神有些緊張了，手掌死死地攥着衣襟，他記得在這漫長的幾十萬年裏，曾經不止一次地見到過這個所謂的死神，他也不止一次地想要走上前打個招呼，問一聲“兄弟，一向可好？”可是他剛張開嘴，死神就消失了，蛇神也開始漸漸懼怕，怕見到他，怕再無機會問個好，順帶着，也懼怕了黑夜。

忽然，外面的風聲陡然降低，接着，就輕輕地消失了。

“死神走了。”老人微微睜開眼，艱難地躺了下來，“你們也早些休息吧，這個村子不是久留之地，明天一早儘快動身吧。”

這樣的情況，他們哪裏還有心情睡覺休息，拍一拍白熊，三步並作兩步奪門而出。

老人錯愕地看着還在前後擺動的門帘：“他們這是去找死么？”……

熊神的白熊本是萬千北極熊中普普通通的一隻，正在浮動的冰層伺機捉一條肥美的魚兒來充饑，它怎麼也想不到，一個從突如其來的金魔法火球，從天而降，徹底改變了自己的命運。而這，讓也讓它能一直活到今天。今天，它像當年搜尋游魚樣地在空氣中尋覓死神的氣息，蛇神和主人熊神緊緊地跟在身後。它小心地奔跑着，尋覓着，山村古老的道路隨着時間而崎嶇，又隨着時間而磨平，上百萬年來，不知有多少靈魂在死神的帶領下，從這條道路走向輪迴。

忽然，在一個拐角，白熊嗅到一股濃烈的黑魔法氣息，而當它抬頭向前看的時候，一把鐮刀在月光中明晃晃地泛着金屬的光芒，後面拖着墨綠色的火焰。

白熊咆哮了一聲，而那鐮刀在牆邊一轉，就消失了。

聽到白熊的一聲吼，熊神和蛇神都知道這是有情況，忽地閃現到白熊左右，眼前剛好就看到一個身影粵商房檐，朝深山的方向逃去。那人穿着黑袍子，手裏拎着鐮刀。

二人互相看看，點了一下頭，也跳上房檐，朝深山裏追了過去。

他們的速度很快，那人儘管先他們一步跑在前面，也沒能把他們甩開。蛇神和熊神就在後面不遠的距離跟着，視線里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把拖着墨綠色火焰的鐮刀。刀刃在月色中泛着凜凜寒光。

可是然而跑着跑着，熊神覺得有些不對勁了。腳底下沒停，緊緊追着，嘴上就跟蛇神說：

“老蛇，有點不對勁。你看，那個鐮刀的影子，一直這麼不遠不近，無論我們怎麼跑，它都在那個距離，會不會是在引我們去哪？”

“那我們就想辦法攔下他，看看到底是何方神聖。”

蛇神說完了這話，撥着腦袋左右看，看準一棵樹的樹椏，擰身變成一條大蛇竄上去，不見了蹤影。只能看到樹冠里有個東西在往前跑，樹葉伴隨着簌簌的聲音散落下來。

緊接着熊神就見到化作大蛇的蛇神從前面一棵樹上突然竄出來，直接攔在了那人面前。

可那人根本沒停，朝着蛇神就撞了上去。

蛇神就覺得，身上雖然不痛不癢，但視線忽然一黑，像有一隻手蒙了自己的眼睛。就這一晃神的工夫，蛇神從蛇形態又變回了人形態。而當視線恢復了之後，腦袋猛地發暈，往後趔趄了一步。

而這一趔趄，退第一步還踩在地上，第二步就沒了根，腳往下落，整個人就跟着往後倒。他下意識地在心裏念了一聲：“不好，是陷阱！”

可是明白過來的時候已經晚了，整個人就向後一跤跌進了陷坑。

後邊跟來的熊神把這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他跑過來，陷坑很清楚——離得遠一點看，在月光下，土路上一塊巨大的黑色的區域；離得近了，那坑就明明白白地擺在眼前，很大，不低頭都能看到。

熊神也不敢湊太近，這種情況下，要是離得近了，說不定暗中就有人偷襲，哪怕是就推自己一下，掉進了這坑裏肯定就束手無策了。

而就在這個時候，陷坑深處傳來了蛇神的聲音：

“熊神大人！這裏面有東西！”

聲音聽起來有點遠，看來這坑比較深。熊神看看四周，然後就那麼看着，稍微側着臉朝陷坑裏問：

“蛇神？你那怎麼樣？”

“我是掉下來的，但好像這坑裏別有洞天！而且這下面好像是魔法屏蔽區，我的法術都不起作用！”

熊神眯着眼睛看着周圍的樹木，腦袋裏回想剛才“龜鰭村”以及這片樹林的位置。他覺得，如果這下面真的別有洞天的話，那剛才那個人就一定是故意把自己帶到這裏。而既然“龜鰭村”信奉的是天狼神，就說明這個陷坑至少是與古神有關的遺迹。可這裏到底有什麼遺迹呢？熊神還沒想出來，蛇神就在下面催促起來。

聽着蛇神的聲音，熊神大概估計了一下深度，給自己套了個緩落術。

這個緩落術也是一種組合法術，它是從傳送術的分支閃現術發展而來。可以理解為一連串的微距離閃現術。熊神的飛行是依靠法術，既然下面法術不好使，就不能飛下去。他估算深度，目的是給緩落術算時間。它就像一個被設計好了的，只需一鍵啟動，就可以在不供電的情況下在一定時間內持續執行的程序。這個緩落術套在身上，即便魔法被屏蔽掉，也仍然會持續到時間結束為止。

熊神拍拍白熊，一縱身跳進了陷坑。

一邊往下落着，熊神一邊就要睡著了。昏沉中，耳畔傳來了蛇神的聲音：

“大人，您可夠穩當的。”

熊神一激靈驚醒過來，腳下忽然被什麼堅硬的東西墊了一下，緊接着整個人就順勢坐在了地上。嘴裏念了一聲：“哎呦，嚇我一跳。”拄着法杖站起來。

洞裏漆黑一片，只在牆壁的一些角落存在星星點點的異樣的水流的折射光。抬頭往上看，也是漆黑一片，也不知道這坑有多深，頭頂的黑色到底是不是外面的天。

熊神說：“我們然後該怎麼做？”

蛇神說：“大人你聽到水聲了么？這裏有水，我們跟着水流走，一定能發現點什麼。”

熊神就朝四下里望，眼前雖然不至於是伸手不，但很難辨認出這周圍到底都有什麼。他試着用手捏個光出來，但法術在這裏還真就是不起作用。於是他把手往前伸着，去摸牆壁。摸到了牆壁就貼着牆走，走了沒幾步，牆壁就忽然往裏頭拐了個彎。抬腳往前探了探，不是坑。用力踩了一下，腳能穩穩噹噹地踩住。又拿手往上摸，摸出來這是一個洞，洞頂比自己低，他貓下腰，往裏走了一步，手摸着牆是潮的。

他回頭喊蛇神：“老蛇，這裏好像有路！”

說完了，白熊先跑過來。熊神站着的地方是乾的，都是石頭，蛇神看着白熊和熊神在黑暗裏都是兩團白。白熊這一團聽了聲音跑過去，在到了熊神旁邊的時候，發出了呱唧呱唧踩水的聲音。蛇神明白了，那邊就是河道，而熊神很巧，沒有一腳踏進水裏，而是在河道的左岸。

蛇神跟着這黑暗中白花花的兩團走。在他前面的是熊神，白熊從水裏上來走在最前面。此時耳朵里只有三個聲音，水流聲、腳步聲，以及白熊在前面抽動鼻息嗅探的聲音。

他們什麼也看不清，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有時踩到圓滾滾的東西，大概是鵝卵石，有時還會踩到比較柔軟的，應該是乾死的魚。有時熊神腳底下踩了個圓咕隆咚的，身子扭了一下差點摔倒。而自己剛踩過去沒走幾步，就聽到後邊傳來鞋底側滑的聲音，然後就是蛇神的咒罵。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踩過了多少那樣圓咕隆咚的石頭，忽然這一腳踩下去，還是那圓咕隆咚的，稍稍一吃勁，咔嚓一聲腳陷了進去。

“哎呦！”

熊神一個激靈把腳抬起來，腦袋磕在了洞頂。這一聲“哎呦”，也不知道是被嚇的還是腦袋磕疼了。

這時候熊神就覺得這腳上黏湯帶水的沾了一腳不知道什麼東西，湊近了一聞，有股子雞蛋味。

蛇神過來的時候腳底下也是咔擦咔擦帶着什麼東西的碎裂聲。

“大人，怎麼了？”

“我好像把什麼東西的蛋踩了。”

一邊說著，熊神一邊站起來，扶着牆刮蹭着腳上的黏液。蛇神過來的時候也覺得腳底下奇怪，於是低下身子在地上摸，就摸到了熊神剛才踩破的東西。有茬，能掰動，像蛋殼。

蛇神說：“這好像還真是個蛋。”

熊神還在剃着腳上的黏液，嘴裏頭罵：“哪個想不開的鳥，會到這地方下蛋？”

他的鞋，是那種帶着絨毛的大靴子，黏液粘在上頭怎麼也刮不下去，最後也只得作罷。撂下腳在地上跺了兩下，繼續往前摸索。

蛇神還是通過眼前黑暗中兩團白來分辨熊神和白熊的位置，走着走着，這兩團白往左一閃，沒了。

“欸？人呢？”

前邊傳來熊神的聲音：“老蛇，這裏左轉。”

蛇神也不明白“這裏左轉”的“這裏”到底是哪裏，就往前摸着走了幾步，卻“咚”地撞在了牆上。

“哎呦！”

“讓你往左邊走，你咋還往前走。”

蛇神揉揉腦袋，看到黑暗中那兩團白就在旁邊。

“你說前邊，我還以為得往前走幾步呢。”

“快來吧，我看到光了。”

說著，蛇神就看到那兩團白迅速地往前走，他也就急忙跟上去。跟了幾步那兩團白又往右一閃消失了。這次他長記性了，胳膊往前伸着走，沒走幾步右邊突然白光大亮，照得他眼睛猛地脹痛，當即就捂了眼睛。

漸漸的，眼睛開始適應了。雖然還有點刺眼看不清楚，但可以清楚地聽到，耳畔除了流水聲，還有鳥類翅膀扇動的聲音，看來之前那個鳥蛋可以解釋的通了。

等視線清晰，他們看到面前一座足有三個自己那般高的土包，一棵大樹生長在土包正中間，樹榦粗壯，幾可攀天，蛇神仰起頭也只能看到樹冠透下的斑駁的光亮。

蛇神不明白這是什麼地方，但熊神知道，一下子就呆在了那裏。

蛇神一邊往前走，一邊問：“這不是晚上嗎，咋這個亮堂！”

熊神沒有理會身邊的蛇神，他的思緒回到一百八十萬年前——那時，地上還沒有神天國。

距今二百四十萬年前，當時與上龍神埃戈薩墨斯對抗的主力還是人類，神天國還不存在。其中有一個人類就搭了一個簡單的祭壇來請神助戰。祭壇在當時大陸的最南端，也就是舊啟窪達王國的南部邊境。一方石台，一顆羊頭，一隻蝙蝠、一隻蟲，這便是最早的請神的祭品。傳說命運之神霍瑪利安、願望之神茲華特、時間之神格魯什，就是從那一天，以祭品為形，落入塵世。一同來的，就有霍瑪立安的黃道十二宮共十六門徒。但他們沒有直接去攻打埃戈薩墨斯，而是在西部建起了一道高牆。人與魔就在這高牆之下對峙了六十萬年。這六十萬年裏，蟲神格魯什就在貧瘠的啟窪達廢墟上建起了神天國的雛形。之後，也就是距今一百八十萬年前，宇宙中的光明力量集結在一起，組成了群星議會，並由貝卡星辛帶領，下落塵世。在最開始，他們都是一個個的光球，就附着在這棵樹上，等找到了替身皮囊，才凡人之軀進駐神天國。從最後一個神找到皮囊之後開始，一共八十八天，每一天都要下流星雨，但這流星雨不是今天所見的那種。那八十八天裏的流星雨，全都墜落在神天國，每一顆流星在落地的時候，都變作一隻天使。當最後一場“流星雨”結束，塵世諸神各領一支，將他們改造成自己所代表的動物形象。這八十八支隊伍就是後來所稱的八十八宮，這是神天國的鼎盛時期。

遙想當年，再會看今朝，貝卡星辛不由得長嘆一口氣。

蛇神問：“大人，你怎麼了？”

熊神又輕嘆了一口氣，說：“老蛇，你真不記得這個地方？”

蛇神搖搖頭。

熊神無奈地說：“也罷，其實我也是看到了，才想起來。這裏，這棵樹，就是我們當初來到這個世界時，所依附的地方啊！”

蛇神還是想不起來，他記得自己最初睜開眼的時候，只是一條蛇。後來又遇見了一隻巨龜，至於巨龜有多大，蛇神也形容不好，總之自己盤起來把頭抬到最高，才能和龜殼最高的地方一邊高。他們在一起生活了很久，以為就這樣一直渾渾噩噩下去。忽然的一天，一個卷着頭髮的灰袍法師找到了他和那烏龜，將他們點化成仙，這時蛇神才開始成為蛇神，龜神也才開始成為龜神。

蛇神只是點點頭，他實在想不起來比那更早的事情了。

熊神也沒難為他，繼續講：“這不是太陽光，這是我們天國的光。”

說著話，就看到石頭台上似乎躺着個人，下意識地就覺得，這可能是林夢夢，於是喊了聲——“在檯子上！”

就快步跑上去。猜得沒錯，躺在上面的正是林夢夢。她閉着眼，雙手交叉放在胸前，黑白風影扇靜置頭頂，胸脯有節奏地起伏着，像是睡著了的樣子。

蛇神說：“這就是雀神的傳人嗎？我們是要把她弄醒還是怎麼著？”

熊神說：“先不急，事情可能沒那麼簡單，先弄明白這是什麼狀況再說。”

他朝四周望了望，一隻朱雀正在樹冠底下，貼着樹冠盤旋，偶爾就會有一顆蛋落下來，落得很慢，像飄下來。而地上，已經有無數個大大小小的，火紅的帶着祥雲花紋的朱雀蛋，這些蛋組地遍佈在這周圍，其中就有一些落在了河道上，被水流的沖刷着，之前被踩到的那顆，很有可能就是這樣被水流帶過去的。

蛇神說：“我覺得，好像是林夢夢的靈魂或者神力被抽離出去了，這會是天狼神做的么？”

熊神說：“難不成，天狼神想把雀神送回宇宙里么？”

蛇神說：“也不一定，我猜着有一種可能，或許可以把這一切都解釋的通。”

“說來聽聽。”

“我覺得，也許林夢夢進入了一種瀕死的狀態。她在這種瀕死狀態之下，隨時都可能會魂歸朱雀，天狼神也許是從開始就知道，也許是後來才知道，但無論如何，最後他把林夢夢帶到這裏，是希望能讓群星議會或者別的什麼力量來維繫她的生命。但天狼神他們研習黑魔法的事情一直為其他宮主所排斥，所以群星議會可能不願意幫忙，或者是受天狼神自身的黑魔法力量的影響，即使群星議會願意出手，也是無能為力，所以才會把我們引到這裏來。”

熊神聽了，點點頭。閉上眼，把一隻手按在林夢夢的額頭，口中念了一聲：“林夢夢，你聽得到嗎？”

話音未落，就聽頭頂的朱雀長嗥一聲，直直朝着林夢夢墜了下來。

蛇神一看情況不對，而熊神還閉着眼睛，好像絲毫沒有察覺的樣子，急忙過去一把把熊神拉過來。

“熊神小心！”

說了一聲“熊神小心”，熊神還沒明白怎麼個情況，睜開眼就見突然一片紅光在林夢夢身上炸開，光波帶着極強的衝擊，一下把自己從這山崗上給推飛了出去，白熊底盤低，一趴身躲過去了，而蛇神身子輕，熊神被推飛了落在山崗下面，蛇神就直接被甩在了牆上，一時間就覺得這腦袋裏好像有鍋碗瓢盆一齊掉在了地上，想站起來，卻搖搖晃晃分不清東南西北。模糊的視線里，看到熊神趴在地上一動不動，而檯子上，林夢夢好像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