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冰河之夜
在手腳不分的慌亂中不知爬行了多久,陸東陽終於恢復了些意識。
越往上,墳頭就越少,他找了塊比較空的地方,沒有雪,露着地面,看起來是塊安全的地方。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長出一口氣,整個身子都頹了下去。
其實跑過來的這一路,他都知道,那個鬼肯定沒有跟上來。他也知道剛才都是受到了千鈞萬仞扇的加持才能跑得動。他接着躺在地上,喘了一會,才又坐起來,看着四周,心還在狂跳,能隔着衣服看到胸口的搏動。
陸東陽覺得,可能是千鈞萬仞扇在那時迸發的能量,讓那個鬼明白了他的身份,所以躲開了。他也無法確定這個猜想是否正確,但這樣想了之後,心裏就不那麼害怕了。
陸東陽爬起來,腳步還有些踉蹌,但已經到了骷髏架近前。他走過去,看到在骷髏架下,有三座碑。這三座碑的材料都是那種普通的白玉。而且剛才還黑咕隆咚的環境,在這裏竟然有了月光,而且月光只有一束,就照在這三座碑上,好像是舞蹈舞台上的燈光似的。
“三座墓?”
傳說這童家宗墓最早葬着的,是一個叫“塔寇”的少數民族的王妃。人們都以為這個民族是已經和其他民族融合了,或者是被滅了,但陸東陽知道,這個“塔寇”,指的其實就是白風箏王國,也就是“塔寇王國”,而既然是王妃,那麼她一定是塔寇王國某位國王的妃子了。可到底是哪一任國王呢?陸東陽在鬼域的那段記憶里,沒有哪個王妃是姓童的。他覺得那一定是在他死後的這六十萬年裏的某一時期的事。而既然王妃淪落至此,到底是因為戰亂呢?還是因為宮斗呢?
三座碑,中間的雕刻的花樣比較多,邊框上又是龍又是鳳,中間還有一朵大牡丹。墓碑上的名字也是和傳說中的一樣,篆體的三個字——“童錦琳”。
但是兩邊的就奇怪了,是兩個無字碑,也沒有邊框,就是光禿禿的兩塊白玉石板。左邊的碑下面有個卧牛馱着,右邊的有個卧馬馱着。
陸東陽想了想,明白了——這估計是童錦琳生前的兩個僕人,做牛做馬伺候貴妃娘娘,死了就葬在兩邊,可能生前人們也不知道他們的名字,就立了兩個沒字的碑,一個牛馱着一個馬馱着。
一陣陰風吹過,陸東陽打了個哆嗦。他雙手合十對着童錦琳的墓碑鞠了一躬,便不再理會這墓碑。
手裏沒有表,也不知道現在是幾點了,月亮還在天上,應該還不算太晚,他繞過墓碑來到了後邊的骷髏架。
骷髏架並不是光禿禿的,在中間的立柱上螺旋地插着橫木,看上去應該是作為登上架頂的唯一的常規道路。陸東陽當然是不會那麼費勁地爬梯子,他把翅膀張開,扇了兩下,羽毛就燃燒起來,變成一對烈焰之翼。然後全力一躍,騰空而起。
但他的力度剛好讓自己停在了那顆碩大的骷髏頭面前,煞白煞白的眼眶和黑洞洞的眼窩吸魂攝魄般瞪着自己。
“哎呦……”
陸東陽手按着胸口,這一次,相比於之前的那幾次驚嚇,也沒什麼打不了的,所以沒有太大的反應。他在半空頓了一下,然後又猛地扇一下翅膀,往前踩在骷髏頭的眉心,來了個飛檐走壁,噔噔噔跑上了骷髏頭的頭頂。
衝上來是有慣性的,他是稍稍騰空了一段然後落在骷髏頭的頭頂上的。而還未落定的時候,就看到在這顱頂上有一塊長方形的東西,中間有一塊放射狀的黑,很像是發了爆炸之後留下的。
陸東陽落下來,走到近前,先念動隔空取物的咒語,從空氣中掏出一包紙巾來。抽出一張,在那黑漬上擦了一下。能擦掉,黒漬蹭在紙上,他把紙湊到鼻尖聞了聞,有一股發霉的味道。
“是黑魔法?”
低頭看這塊黑色的東西,藉著月光看不清楚,他便讓萬仞扇燒起來當火把。藉著萬仞扇的火光,他發現,這塊大石頭,竟然是玉。翠綠翠綠的玉,光照在上面,竟然能透進去。
“呦,這是個寶貝。”
石頭上放着一根白蠟燭,半面白半面黑,是被熏黑的,巴掌寬巴掌高,燭心在頂部融出了個小坑,但還能看出頂部的尖。尖部有個小豁,一股蠟油從豁口留下來,但在一半的位置就凝固了。
石頭上空的空氣中有些黑煙在扭曲着,剛才過來時候可能是角度問題沒看到,現在看到了。陸東陽點點頭,明白這裏曾經有誰用黑魔法弄過什麼東西,但弄了個什麼東西呢?他伸手在黑煙里綽了一下,
黑煙跟着他的動作扭動,而且愈發清晰。他把萬仞扇握在手裏,等着看這黑煙里能出來個什麼東西。
在神天國的眾神中,會用黑魔法的只有三個,天狼神齊霖、貉神何立、大犬神厄洛克。齊霖所使用的是黑魔法中的死靈法術,人們叫他死神;貉神使用的是噩夢法術,人們叫他夢魔或者夢魘,大犬神則是使用靈魂法術,人們叫他拘魂使。但神天國崇尚金魔法,誰的法術能量越純,誰就越會得到尊重。因此齊霖、何立和厄洛克就被神天國人戲謔為“三條老狗”。但他們還有一個小妹,使用的是黑魔法中的妖惑之術,她就是文妮潔的母親白狐神胡月秋。胡月秋在“三條老狗”成名之前就嫁給了白虎神,因此後來提及神天國的黑魔法師,幾乎沒有人會想到白狐神,只會想到“三條老狗”。
陸東陽此刻一邊看着這黑魔法的痕迹,一邊就在想,這會是哪條狗留下的。天狼神在失蹤之前一直都是在汜瀾城到轂薩城一帶作戰,沒機會到旦何鎮來。但若說失蹤之後一直活到現在的話,到這邊來過也不是不可能。而貉神早在西征的時候就已經戰死在魔港了。當年猛獁神、貉神、獾神、羚神、駝神帶了一路人馬,打算攻下魔港,然後從魔港越過腥風海峽,解除金鱗關和北沖關的危機,這樣一來,四宿星宮的力量就可以聯合北方贊濟王國反攻墮神,一舉拿下千峰堡壘。可是他們在魔港就全軍覆沒了。最後大犬神是最有可能的,陸東陽曾經在鬼域見過大犬神,而鬼域的一個出口就在塔寇王國里,而這骷髏架下正好是一座王妃的墓,那這個黑魔法殘留就很有可能是因為大犬神在這裏為王妃祈福或者其他什麼的事情而留下的。
陸東陽抬起手,又從那黑煙中綽了一下,不成想,那黑煙竟被他撕下了絮狀的一塊,好像那不是一團黑煙,而是一團黑色的棉花。
這團“棉花”的霉味很濃,時間應該不會太久。陸東陽也檢測不出來這法術到底是多久之前釋放的,但他知道這法術的氣味越濃,時間就越近。
他又看看石頭上的黑漬,黑漬當中還有一個圓形的乾淨的一小塊,大小和那蠟燭差不多。把那根蠟燭拿起來,發現那根蠟燭底下也是圓形的乾淨的一塊。陸東陽明白了,這裏還應該有一根蠟燭。
低頭找,果然,就在石頭底下躺着一根,巴掌大巴掌高,和那一根一模一樣。但上頭沒有流下來的蠟油。
他把那根蠟燭上的土吹了吹,立到那圓形的地方。口中道一聲:“起!”
兩根蠟燭跟着他的聲音亮起了火苗。
接着,他就發現,這火苗在轉,那團黑煙也在轉,轉着轉着,兩朵火苗就在半空形成了一個光圈,而那黑煙就填充在這光圈裏。
陸東陽看愣了,眼前這東西,怎麼看都像是一道門,難道這就是通往鬼域的傳送門?
“欸?。”
陸東陽不由得疑了一聲。他伸出手,碰了一下中間的黑煙,就在他手碰到的瞬間,這黑煙忽地向四周散開,火圈中間,出現了一個晶瑩剔透的發著光的鏡面。可是這鏡面里所呈現的,不像是他印象里的鬼域——畫面中有水,不知道是海還是湖,左邊有一座山,直伸入水中。山體沒有植被,是白石頭禿山。但山上有城堡,像是順着山的走勢雕鑿而成的。畫面好像是靜止的,城堡外有白鴿結群飛着,但翅膀不動,位置也不動。
他發現,自己每碰一下,這東西就變幻一次,於是他想再碰碰,看能變成個啥,可他把手抬起來的時候,就看到這鏡面上模模糊糊有個人影。
雖然不像梳妝打扮時候照的鏡子那麼清楚,但他能看到自己的輪廓映在上面,就像映在玻璃窗上,而他看到,在自己的身後,模模糊糊的好像站這個人的樣子。
陸東陽一下就瓷了,手停在那裏不敢動。可是一晃神的工夫,又沒了。.
看錯了?這個鏡面並不是像玻璃那樣穩定的鏡面,而是像湖水那般,蕩漾着。陸東陽覺得也有可能是自己有點神經緊張,看錯了。
可就在這時候,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
“你看見我了?”
聲音蒼老,是個老太太。
陸東陽頭髮都立起來了,腿上的汗毛恨不得都扎透了褲子。他激靈一下轉過身,心臟砰地塞到了嗓子裏,眼前黑一陣花一陣。陸東陽是被嚇破了膽,腦袋跟着就發麻發木,倆眼一翻,躺在了地上……
黑暗中,有一雙眼睛,匍匐在角落裏,看着那骷髏架上,白光一閃,接着就恢復了沉寂。……
在觀山學校的外面,正如之前成天笑所說的那樣,無數的家長堵在了校門口。可也如熊神所說的那樣,一層又一層地被冰封在這永凍時光里。每個人都如同藍色石頭雕成的雕像。而後邊的人還什麼都不知道,還在不斷地涌過來。一個傳兩個,兩個傳三個,一直堵到了古城的城門下。最先出來控制局面的是一個在南門口執勤的交警。古城南門的路況比較複雜,必須二十四小時地有人指揮。擋那交警看到城裏情況不對時,立刻過來攔住要進去的人。
可是人們焦急着,罵著。越罵越氣,撅了樹枝往頭上扔。卻砸在前面一個人頭上。
“誰扔的?!”那人把樹枝撿起來回頭問。
“沒砸你,誰不讓過去就砸誰!”
聽得見回答,卻看不見是誰回答,那人便將撿了的樹枝往前扔,砸在那交警的面前。樹枝扔不過去,便扔石頭,石頭砸在牆上,彈回來落在地上,前排的人拿腳後跟把石頭往後頭踢,後頭的人撿了再砸回來。……
冰河之塔里,熊神走後,成天笑幾個還真的就不敢亂走,但上面的墮神知道下頭有動靜,便下來看,他們殺了幾個,然後熊倩禕施法,封住了上頭下來的路。
起初他們還擔心,這些墮神會不會擊破封印殺出來。但過了很久,熊倩禕查看封印的時候,竟然沒有減弱絲毫,而她所使用的,只不過是很次等的結界法術。說明這些墮神要麼就是不懂得攻擊封印,要麼就是太過弱小,根本奈何不了她的法術。
一天了,幾個人也餓了。成天笑從空氣中撕開一條縫隙,拿了些木柴出來架起篝火。文晶晶也和他一樣,撕開一條縫,從自家廚房裏拿了個鋁鍋,朝鍋里一指,便無形中冒出一鍋水來。幾個徒弟七手八腳地生起火,將鋁鍋做上去。可是誰會做飯炒菜呢?
童紹唯說:“我就會點家常菜,沒啥花樣的。”
成天笑忙說:“沒事,你儘管來,油鹽醬醋需要啥儘管說,我現給你偷——啊不,現給你拿去。”
在這冰塔里,拿木柴生的火來炒菜的話,着實有些苛刻,但要燉點什麼的話還是完全可以的。一團篝火不夠用,文晶晶和成天笑又在旁邊生起一團新的。從文晶晶家裏拿了炒勺,從家附近的超市裏拿肉、雞翅、雞腿等等,搭配着白菜豆腐海帶絲,這一鍋菜熬出來,還真饞的幾個人流口水。
成天笑說:“咱別熬粥了,我再順點兒乾飯,把這菜湯和進去吃才香。”
文晶晶卻說:“我這都煮開了,也不能半路扔着呀!”
熊倩禕說:“沒事師娘,我給你退回去。”
說著,熊倩禕拿食指在法杖上磨了幾下,然後對着那煮着粥的鍋一戳。就見到原本咕嘟咕嘟開着的鍋忽然就沒聲了,再往裏看,鍋里只有清水,米沒了。
文晶晶忙問:“你幹啥了?”
熊倩禕說:“我讓時間倒退回去了,現在那些米又回到你家米袋子裏了。”
成天笑便撕開了空氣,拿出幾盒米飯出來。米飯拿到手裏,還熱着,現在就等童紹唯把菜熬好了。
這時候,空氣中忽然裂開一條縫,縫被打開成了門,白熊從裏面出來,甩甩腦袋吼了一聲。熊神在後面,走出來把空氣合上。
見是熊神來了,幾個人都站起來,成天笑問:
“師父你回來的正是時候,我們剛熬了點菜,你吃了沒?”
熊神提鼻子一聞,說:“嗯!香!啥好菜?不聞不餓,聞到了肚子立馬就空了!”
童紹唯的臉,本來就比別人的臉紅,只要有點事,心裏頭稍微有點反應,臉就會通紅通紅的,現在熊神這麼一誇她,她的臉就立刻紅了,不好意思地笑着說:“哪有啥好菜,就是一些菜隨便熬在一起了。”
熊神一擺手,說:“欸,此言差矣!我覺得最好吃的,就得是這亂燉。”
說著,熊神自己撕開空氣拿出一個盒飯來。飯盒和大家手裏頭的一樣。
成天笑見了就說:“師父,咱倆是盯准了同一家嗎?”
熊神看看自己手裏的,又看看其他的,哈哈地笑,笑完了又撕開了空氣,把手伸過去。成天笑看到,在師父手裏頭攥着幾顆綠油油的石頭,難道是翡翠?
熊神朝裏頭喊了一聲:“老闆!拿你幾個盒飯,給你留點寶貝,過來瞅一眼!”
說完把手收回來,空氣合上,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這會,菜也好了,每個人都舀一勺,連湯帶菜,還拖着一根雞腿。一邊吃着,成天笑就問:
“師父,東陽沒跟過來么?”
熊神咽下一口飯,把雞腿給了白熊,白熊叼着雞腿擱在地上,趴着啃起來。熊神看了一眼,說:“我本來是想跟陸東陽討論討論怎麼向群星議會請兵,但不成,正發愁呢,他說他有辦法,卻不告訴我是什麼辦法。”
成天笑點點頭,口中說了一聲:“哦……”
但是心裏頭惦記起來。
陸東陽現在的力量如何?成天笑一無所知。從小到大,他們兄弟二人可以說是形影不離。雖然小時候玩伴也不少,但唯一稱得上是好朋友的,也就只有弟弟了。成天笑望着跳動的篝火,不禁想起小時候的往事。過年的時候,家家戶戶的孩子都會買各種各樣的爆竹出來放,有的人家非常豪放地甩出一掛四千響的鞭炮,點上火,隨着“呲!”的一聲,鞭炮噼里啪啦地狂暴了起來,這場狂暴當時聽起來,甚至覺得能響一頓飯的工夫。而成天笑和陸東陽總想着玩點不一樣的。他們會在各種雪堆里、角落裏,以及廢棄的垃圾里,找到一些別人扔了的瓶子杯子罐子,將炮捻點燃之後,丟進瓶子裏,或者拿杯子罐子蓋上。只聽“砰!”地一聲,瓶子底被炸開了花,或者杯子被炸個粉碎,同時可以很清楚地聽到碎玻璃打在周圍的車子上、玻璃上、窗框上等等的聲音,而在原地留下一塊炸黑的痕迹。
看着眼前跳動的篝火,成天笑忽然意識到,從初中以後,好像再沒怎麼和東陽一起玩了。
成天笑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大家都睡著了,嘆息的聲音很清楚。文晶晶坐了起來,靠在他身旁。
文晶晶問:“怎麼了?”
“沒事。”成天笑搖搖頭,“只是有點惦記東陽了。”
“你也別想太多,要是他那有什麼事的話,師父肯定有感應。”
成天笑就想到當初在汜瀾城,自己遇到危險,還有東陽遇到危險的時候,師父都能感覺得到。就覺得,狸狸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就朝她笑笑,表示自己聽進去了。
文晶晶說:“早點休息吧,我們可是要打仗的。”
說著話,他們都抬頭看了一眼熊倩禕立下的結界。剛開始的時候還有幾個墮神往上撞,但現在已經安靜了,那些墮神可能知道這結界撞不開就回去了。
見成天笑不動,文晶晶忽然在他臉上親了一下,說:“還不睡?是不是等這個呢?”
成天笑看着她,在她臉上掐了一下,嘆了口氣,搖搖頭,說:“我的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