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成親
宋汐韻回府時正遇到秦姨娘,秦姨娘帶着一行人神色緊張地往留棠閣趕。
秦姨娘看到她,驚恐道:「大小姐,你不是走了嗎,怎的又回來了?」
「我只是出去透透氣。」
「蘭嬤嬤發現你不見去稟告了大人,大人還以為你逃婚,正為你爭取時間呢。大小姐,你——要走嗎?」秦姨娘試探地問。
宋汐璟見狀要拉着長姐走,宋汐韻甩開他的手道:「舍全家而顧個人,我做不到,不就是穆王嗎,我已決意嫁他。」說著便往留棠閣去。
宋汐韻走到留棠閣時,聽到裏面的嬤嬤質問宋澤道:「我等是太皇太后親遣的嬤嬤,如今王妃逃婚,中丞大人不去追王妃,倒在此處盤問我等,到底是何意?」
宋澤額頭上汗涔涔的,他自然知道這罪責有多大,只得陪着笑臉道:「嬤嬤彆氣,韻兒怎會逃婚,我已派人去瞧了,嬤嬤安心等着便是。」
「中丞大人有心包庇,等我回稟太皇太后,大人這烏紗帽可是要動一動的……」
「誰有心包庇?誰要動我父親?」宋汐韻一腳踏進留棠閣,直盯着那兩個嬤嬤道。
屋裏的人看見宋汐韻回來十分震驚,宋澤也很是驚訝道:「韻兒……」
「父親,我回來了。」
那兩位嬤嬤低下了頭,蘭嬤嬤上前說:「皇室妃嬪出嫁前不能出閨門,王妃貿然出去恐失了禮數。」
「禮數?齊國王侯成親,待嫁的王妃六個月不能出閨門,賜婚如今不到十日,嬤嬤能否通稟太后延一延婚期,遵了這六個月的禮數。」
「這……」蘭嬤嬤自然不敢質疑太后,大家心知肚明,這場親事從一開始就沒那麼嚴謹的禮數。一同賜婚的三皇子,婚事放在明年舉行,明顯合理的多。
宋汐韻淡了淡語氣,言語中夾雜了一絲傷感道:「嬤嬤也不必緊張,這場婚事來的太過急促,我只是去了菩提寺拜了拜佛,知會我母親一聲。」
蘭嬤嬤看着王妃眼角劃過的淚也不由得為她傷感,道:「我等自會在太後跟前緘默,就當今日無事發生。」
這事若捅到太後跟前,她兩個也少不了責罰,倒不如賣一個順水人情。
宋澤到嬤嬤跟前道了聲:「多謝嬤嬤了。」又說:「明日我女兒出嫁,我有些話想跟她說,不知嬤嬤可否行個方便?」
「自然。」
屋裏人齊齊退了下去,霎時只剩宋汐韻與父親。
宋澤彷彿回憶般地說道:「那場宮宴皇上親點你和江家小女必要前去時我該有所察覺的,只是你和小曼京城雙姝之名艷艷,當時只道宮中皇室想聽你倆個的琴箏和鳴,誰知這竟是選妃之宴。想必皇上和太后早就商定你二人,只差相看了。江家是將軍府,手握兵權,所以與三皇子結親。我一個文官,位分也低些,所以你與那穆王……終是為父害了你……」
「父親莫要如此這般,我知父親已然儘力,這幾日為韻兒操勞許多。世事本就不能處處順遂,我已盡人事,便只聽天命了,車到山前焉能無路?」
宋澤心情沉重地說道:「你能有此心境便好,好好保重身子是最要緊的。那個穆王六七年前在宮宴上犯過一次病,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那次他像被他父親附體了一般,說著老穆王生前說過的話,當時把我們也駭的不輕。你到那裏去要實在無法忍受,就自己開個小院出來,與他同府別居便是。」
宋汐韻點了點頭,道了聲:「是。」
「太后看來為穆王的婚事謀劃了很久,連穆王妃的嫁妝都早早備齊。這短短十日三書六禮一樣不少,除了聘禮之外另送來了一百二十抬說是給你的嫁妝。太后的意思是,我宋家出個人就行。唉!要不是太后他們都見過了你,我便讓清河替你嫁了。嫁你,我終是諸多不忍。」宋澤不禁潸然淚下。
宋汐韻也暗聲流淚道:「父親為韻兒好的心,韻兒自然懂得。只是這種事可切莫再提,穆王再不堪終究是皇親貴胄,世家大族很看重出身,若是知道替嫁的是庶妹,那可是欺君大罪。再說,清河還小,我當她親妹一般,我也不會允的。」
「我沒能留住你娘,也沒能留住你......」宋澤仰面,寬大的衣袖撫在臉上,極力壓制着哭泣。
宋汐韻哽咽:「父親......如此傷感,韻兒更覺......悲痛。兒不孝......」
宋澤擦了擦淚,舒了口長氣道:「罷了,明日是你大喜的日子,再怎麼說你嫁的也是忠烈之後,將帥之子。老穆王不僅是皇上親弟還是個能征善戰的大將軍,最後也是為護君王而犧牲,朝野上下皆十分敬仰他。若老穆王在,現在的穆王或許不會是這個樣子。唉......你到了穆王府,好好照顧自己,能幫他的盡量幫一幫。」
宋汐韻抽泣着點了點頭,關於這個穆王她實在知之不多,更別說老穆王了。只聽聞多年前的一日,陛下遊獵時遇到了刺客,老穆王用身軀擋在了皇上面前而被箭矢射的體無完膚。後來陛下再也沒遊獵過,還將老穆王的遺子養在皇宮,以太子禮遇待之。只可惜,老穆王的獨子得了個杏林高手都百思不得其解的瘋病......
宋澤想了一想又道:「我之前也給你攢抬嫁妝,這幾日又湊出十抬。你進了王府終究不似本家,為父又擔心萬一王爺瘋病犯了沒人護着你!我已點了府里一半的婆子小廝,都是你相熟的,到時就算同府別居也是夠用了。東郊那處院子你很喜歡,還是你親筆題的字,也一併帶過去吧。」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宋汐韻不禁淚眼婆娑道:「父親,那處院子你是留着養老的,就別給我了。」
「胡說些話,你要是過不好,為父活着也糟心,哪還有心思養老?你嫁入穆王府是高嫁,嫁妝不能薄了去。好了,為父要說的就這麼多,你明日不到寅時便要起床,早些休息吧。」
「父親,韻兒......會常回來......的。」宋汐韻嗚咽着,跪地叩頭道。
中丞大人走了,蘭嬤嬤進來便看到王妃用手帕掩着抽泣,於是便來撫慰她道:「女子嫁人都是離家再成家的,王妃也不必太過悲傷了。」
宋汐韻平一平氣息,略帶哽咽地問道:「那個穆王,到底是怎樣的人?」
「呃,王妃也不必擔憂,其實也沒有人們傳的那般可怕,王爺白天大多都在清醒着,晚間可能會四處走動......」蘭嬤嬤心下明了,如今王爺白天犯病的次數比以往頻繁了些。她們私底下猜測。太后是怕應了布衣和尚說的「加冠之災」,這才壓着王爺逼婚,意在沖喜。
蘭嬤嬤嘆了嘆氣,道:「其實王爺是個心地善良的可憐孩子,他知道自己得病不想拖累他人所以遲遲不肯成親,這次要不是皇上強壓着賜婚,王爺定然還是孤身一人。」
「那我也是個可憐的,恰逢皇上賜婚。」宋汐韻不禁自嘲地笑笑。
蘭嬤嬤一絲不苟地答道:「王妃是個有福氣的,老奴這雙眼看過多少人了,王妃有父親大人的疼愛,有親弟的挂念,這一府的人都在捧着,去了王府,王爺也定然喜歡的。」
宋汐韻聽見「去了王府」幾個字心裏便惴惴不安,再說,他喜歡我又如何,那我便要喜歡他嗎?於是擺了擺手道:「罷了,你先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即使打定成親后便逃走的主意,宋汐韻依舊對明日的婚事充滿緊張。紅燭高台映照着她略顯傷情的倩影,瓷白的細指輕扣着手中那個繪鳥雲紋羊脂玉佩,饒是一人在窗邊枯坐半宿,到那後半夜才沉沉睡去。
未到寅時之時,蘭嬤嬤便來叫王妃起床,喊了幾聲無人應答,掀開床簾一瞧,只見王妃面色異紅,輕撫王妃額頭,暗暗道了聲:不好!隨即轉身與身後丫鬟說道:「快去取些冰片來,王妃發燒了!」
宋汐韻迷迷糊糊地醒來只覺得渾身無力,周圍的丫鬟手忙腳亂的為她套着衣裳,頭上的冰片棉巾換了一個又一個。大抵是昨日受了風寒,宋汐韻這樣想道。大婚之日發燒可真不是好兆頭,原本就頭重腳輕四肢無力,要是頭上再加個足金的冠,宋汐韻只怕走路都走不穩。
這個風寒來的迅速且兇猛,宋汐韻不斷按壓着合谷穴和外關穴才略略有些力氣。
留棠閣里眾人都手忙腳亂,穆王府也好不到哪裏去——
「這可使不得,王爺是皇親貴胄,雖說是皇上賜婚但也是低娶,實在不必親自迎接。再說王爺身子......路上若有什麼......可如何是好?」禮部司儀張大人極力勸阻王爺騎馬接親的提議。
穆王爺低垂了眉眼,思索了一番又道:「我意已決。」
太後派來視察王爺婚事的喜嬤嬤說:「難得王爺有想做的事,大人就勞煩了。」
張大人也不敢太過強硬,萬一逼急了王爺,他忽然犯病,那可真是壞了大事,只得無奈道:「那下官這就去着人準備。」皇戚接親那陪同的賓客應該早早定好的,只是像穆王這種自小以太子禮遇養在深宮的上親實屬沒有去臣下之家接親的道理。但,如今事出突然,也只得臨時決定了。
穿堂看着張大人遠去的背影,笑着與穆王說:「王爺可算是強硬一回了。」
穆王彷彿也有所顧慮地說:「本王也保不準......只是本王不想讓她被人太過嗤笑——」
「今日大喜的日子,王爺莫要說這喪氣話,定然不會有事的。王妃要知道王爺如此為她思慮,肯定十分歡喜。」喜嬤嬤道。
「是嗎?」思及此處,穆王的臉不免紅了一紅,今日過後,他便是有家室的人了。
穆王身着寶相花紋綉蟒的紅色吉服跨坐棗紅帶花的汗血寶馬走上街頭那刻,眾人臉上原本的戲笑變成了震驚與不可思議——
「不是說穆王瘋的連人都認不出了嗎?怎的好好端坐在馬上?」
「傳聞中穆王面目可怖,嚇瘋好幾位丫鬟,如今這......是穆王嗎?」
「聽說太後娘娘以前給穆王說了許多親事,穆王都以自己得病為由拒了,如今這婚王爺親自迎接,難道是他的病好了?」
「若真是病好了,那宋小姐可真是好福氣,穆王身份尊貴又如此英武不凡,以前沒結成親的小姐知道都要後悔了......」
王府里的小廝都腰系紅綢,穿堂他們幾位拎着一盒子銅幣道:「今兒是穆王大喜的日子,我們王爺高興,請各位吃酒!」說完便向人群拋下一把銅幣,引得眾人哄搶,街上霎時熱鬧非凡。
宋府里的丫鬟急急往留棠閣趕,見到宋汐韻忙跪下道:「大小姐,王爺親自來迎親,現已走到半路了。」
「什麼?」原本昏昏欲睡的宋汐韻瞬間打了個激靈。
蘭嬤嬤也震驚且不可思議道:「我朝歷代身份偏遠的王爺娶高門貴女之時或許會親自接親,可穆王是皇上親侄,太后親孫,自小以皇子之禮養在宮廷,分例都是比照着皇太子來的,身份如此尊貴——今日接親着實是為王妃破了先例!想必定然把王妃放在了心上……」
宋汐韻對這種禮制原本也不了解,她震驚只是禮官早告訴過宋府,穆王不會來迎親。如今他這忽然一來,倒讓人奇怪了。聽着蘭嬤嬤的一堆話她是悟出了,這個王爺接親還是破了禮制的,看來不僅瘋,還挺叛逆……
「這個穆王倒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宋汐韻不由得道,自己與他素未謀面,破例接親也不知所為何故,心下對他的疑慮不禁又多了一層。
聽聞王爺接親十分忙亂的還有一人,宋汐璟叫上宋河宴和一眾好友死死的攔在門外,放言道:「今日此門無人能過!」
接親的隊伍站滿了集英巷,街道兩旁也擠了許多相看的民眾,有些甚至爬上了樹。只見穆王一行人已到宋府門前,宋家那個歲的大少爺攔門的那氣勢,彷彿連只鳥也難飛進去。
宋汐璟一看穆王不免心下一驚:這不是昨日那個啞巴嗎?穆王看到他也遲疑了片刻,但立馬又恢復了神色。
宋府門前,穆王上前見禮道:「羣祥既集,二族交歡。敬茲新姻,六禮不愆。羔雁總備,玉帛戔戔。君子將事,威儀孔閑。今我來娶,請貴親讓門。」
然後紅娘將喜錢分與攔門之人,男方親眷問:「讓不讓?」
女方親眷答:「不讓。」
喜娘再發一次喜錢,男方親眷再問:「讓不讓?」
女方親眷再答:「不讓。」
如此三次,方可闖門。
宋汐璟看這穆王不僅會說話,舉止言談也甚是得體,素聞他犯病沒有徵兆,看來是真的。因此,攔門之時不遺餘力。
今日陪同穆王接親的有幾位皇子,皇室之人鮮少接過親,不免十分新奇。宋家攔門之人中幾個後生沖在前面,正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紀,幾番混戰下來,穆王府的親隊依舊在外面。
不過齊國風俗,攔門時間越久,便越有福氣。因此雖兩相膠着,但眾人都十分歡喜,府里府外的氣氛越來越濃烈,幾位將軍帶頭闖門依舊沒能闖過去,不由得道了幾聲:「果真是雛鳳清於老鳳聲啊,後生可謂,後生可謂!」
然後將軍們折了折身,相互使了個眼色,忽的掉轉了頭。這幾個攔門的毛頭小子剛受了誇獎不禁洋洋得意,不防顧將軍們來了個回馬槍,竟生生被沖開了。迎親的隊伍高叫着魚貫而入,宋汐璟大聲喊道:「這不算,你們使詐!」
有人回頭也笑看他們道:「兵不厭詐,小公子們還要多學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