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瓶中信 (6)

第一百四十二章 瓶中信 (6)

然而我失策了,這些木板被腐蝕地十分透徹,而我身體向下墜落的衝擊足以將周邊的木板一同墜毀,所以我展開手臂試圖扒住地板的措施,反而擴大了摧毀面積。

我就這樣攜帶了斷裂的木板和碎屑,狠狠地砸落在了下方的貨艙。

或許寄託於命運的仁慈,即便如此,我還是沒有受傷,因為我的下方正是一群鬆軟之物,是的,正是我接下來想尋覓的合適火絨——那些棉絨。

而它們被麻布和繩子裹住,正好放在了我摔落的地方,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如果我要是摔到了什麼壓艙物或是直接摔到地板上,那絕對有夠我受的。

而墜落下來自然是帶起一陣子煙霧,我不由立即捂緊口鼻,避免吸入這些亂七八糟的粉塵。

當然我墜落下來還是有代價的——就在我墜落下來的時候,我左手持着的燭台在衝擊之下失手摔到了什麼地方,火光頓時消失不見,在此時此刻,我又陷入了無窮的黑暗之中。

當然,從高處摔下來之後,即便沒有受傷,我也還是為之愣神了好一會。隨即才怔怔地站立起來,又一次在黑暗中摸索燭台。

花費一段時間后,我摸到了先前丟失的燭台,即便已經鏽蝕,但它的質地卻意外地不錯,將燭台中間的蠟燭保護地很好。

重新點燃光源,我總算是看清了貨艙內部的模樣,不出我所意料,這裏也是一副遭受了劫掠的樣子,各類東西的位置顯然與規整無緣,亂七八糟的雜物堆放在了地上,而這些物件無時不刻向外散發塵封舊物中所能嗅到的氣息。

不過這裏與上一層艙室有一處顯著的差別,那就是是這裏的環境過於逼仄幽暗乾燥,即便是黴菌也無法這裏孳生,所以如果忽略這裏無處不在的灰塵的話,那麼這裏的環境某種意義上比樓上都要好一些。..

我接着朝着天花板,具體地說是我跌落下來的地方望去。

那裏的木板形成了一大塊缺漏,讓我注意的是我的背包也隨着木板的坍陷而一同墜落了下來,此刻正掛在一塊凸起的木樑上。

我將燭台放到一個妥當的平面,接着費了不少勁才我的背包取了下來,原先我的背包里應該是裝有我的換洗衣服,幾本書,一些鈔票,以及一些雜七雜八的小玩意,而在此時此刻能派上用場的應該只有火石和獵刀、懷錶、指南針。

然而我的背包卻是出乎意料地輕,然後我才發現裏面的東西早已被人所拿走了,換一種說法,除了背包什麼也沒有。

我嘆了口氣,隨即將背包放下,接着拿起燭台,繼續我的任務,尋找一件能用來容納炙熱火焰之物,這艘船上是有煮茶煮菜的爐子,不過它們固定地很死,基本沒法移動,而以我的凡人之力,估計徒手是很難將之拆開,

如果我想製造點能夠吸引人的事物,那麼火是最佳選擇,因此我需要在甲板上製造一個明亮的火源,越旺越好,最好還要製造出濃煙。

很快,我就找到了火盆。

是的,斷斷續續,寫到這裏的時候我才想起來……白眠海峽地域臨近凜冬海,但由於冷暖對流的緣由,這塊海域通常不會出現浮冰或是冰山,但瀕臨冬季,溫度也是相當地冷,所以頻繁在這塊海峽航行的船隻內通常會備有好幾個火盆,以此抵抗凜冬。

而我在那時,就已經在冥冥之中感受到,我所經歷的不像是簡單的風暴。

嚴格上來說,不是物理意義上的“風暴”,為什麼我會這麼說?因為我認為在後來所接觸到的事物,已經超脫了現實和邏輯的規律,甚至超脫了真神所裁定的物理法則。

但那時還未接觸到那些荒謬,僅是驚魂未定的我,只想探究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麼,尋覓着可能的同夥,翻找能讓我得以存活的物資。

而我要這麼做的話,先必須藉助於光。

穩定而持續的光。

藉此去驅散那些冥冥黑暗。

外頭的呼嘯冷風讓我有些害怕,我第一次對於這片無垠之海帶上了應有的恐懼,船隻似乎在風浪之間隨波逐流,向著某個我無法決定的方向行進。

而我緩慢地摸索退回到甲板階梯,再按照記憶和一瞬間的光明,在黑暗中小心地摸索,最後摸到了被固定一側牆面之上的防火燭台,從我手指的觸感裏面還有少數的油脂,不多,但勉強可以燒一會。

而連接處的金屬固定件或許由於歲月的腐蝕,早已鬆動,因此沒有費多大勁就將之掰了下來,當做臨時燭台。

隨着讓人不快黑煙升起,我成功在黑暗中用火柴點燃了燈芯。

雖然燈火也不算太明亮,但比起那火柴來說,可是強上太多了。

藉助於更加明亮的燈火,面前的圖景也更加清晰地映入我的眼前。

黑綠色的黴菌幾乎佔據了內部的所有空間,陰濕的氣流在階梯之間緩慢涌動,攪動着燭台上的光焰,讓它始終搖曳不定,如同我的心智。

就這樣開始了探查吧。

首先小心地踩着綠痕和鬆動的木板,向著第一層內艙進行搜尋。

我的動作很趕,畢竟燭台的油支持不了多久,而在這種情況下,我無法什麼也不做,就干坐在某個地方等待着天明,如果這樣做的話,我的內心的焦慮和不安會將我徹底地撕碎。

我來到儲存食物和淡水的地方,但那裏的物資全然消失不見,箱子裏沒有任何食物,而淡水桶和酒桶都已然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什麼也不剩,就如同我的希望一般。

我再接着向著幽暗恐怖的內部繼續深入,就像步入深淵一般,從此一去不返。

我邊走邊掃視着左右兩側水手們平日休息時所躺卧的吊床,隨後——我的心跳不由為之一滯。

因為我看到了一具骸骨。

不,不只是一具……【劃去】很多具骸骨,它們依次躺在了吊床之上,姿勢和骨骼都有些差異,而他們之間唯一的共同點就是永恆地死亡。

從這一刻,我才意識到,我所遭遇的,不僅僅是風暴。

而是時間,我那本該恆定不變,隨同萬物一同跨越光陰的時間在那場風暴之中遭遇了一些變數。

我還是人類嗎?

就我寫下這行字的節點來看,我依舊不知道。

我會餓,會渴,會進食,會排泄。

但我的時間不再是時間,像是從這個世界的時間川流之中獨立出來了一般。

而當時的我,在窒息片刻之後,捂着口鼻艱難地喘着氣,我意識到了我或許遭遇了比葬身魚腹還要可怕的事情。

在擔憂和恐懼交加之下,我愣在那裏一動不動,目光在顫慄之中凝視着那被黑綠污孳所逐步覆蓋的余留慘白。

然後火焰終究是支持不了我的猶豫,在搖曳中告之終結。

黑暗,黑暗又籠罩了我。

但人從蠻荒時代所畏懼的事物卻沒有讓我感到恐懼,甚至……我從這黑暗中感受到了一絲安心,因為我不用去面對那蒼白的【劃去】。

不對,不是現實,是【劃去】【劃去】【劃去】。

該死!我不知道如何尋找一個正確的詞彙去形容它,這個詞彙以及隨着我的記憶的消退,一同喪失在了黑暗之中。

總之我就在無盡的驚愕之中,站立了很久,以至於腿腳和持燭的那一隻手都逐漸發麻,我才勉強驅使着軀體,但向前邁出第一步腳步的時候,我就茫然不知所措,黑暗中我什麼也看不見,而燭台中的油脂也燃燒殆盡,所以我幾乎是什麼都做不了。

就像這艘船隻一樣,隨波逐流,直到它的終結之日來臨。

但這種黴菌孳生之處的空氣也如同我的心境一樣糟糕,一直待在這裏顯然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所以我緩慢地摸黑回到通往甲板階梯,接着小心翼翼地沿着階梯向上走去,真是不可思議,在片刻之前我還在害怕外頭的風浪之聲,害怕它們會將我帶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之中,直到我見證了比它們還要可怖的事物之後,我才堪堪感到這一切似乎不過如此。

而我也似乎無法從此處脫身了,因為我在世人的認知之中或許早已死去了數年的光陰,甚至是百年的時光。

我拾階而上,而外頭的空氣果然輕鬆多了,但我壓抑的心智尚未解開。

而漫漫長夜之上,我還是看不到星辰,也看不到月亮,天空彷彿就是一片空洞的深淵,連光都被吸入其間,我趕忙收回眼睛,因為我害怕我的心智被其所一併剝奪。

隨即我還能做些什麼呢?

先前的驚濤駭浪也消失不見,而風聲也於此消停,一切都歸於死寂,而唯一讓我意識到我在外頭,而非在艙室之中的是那無處不在,瀰漫著海腥味的風。

我或許能這樣等待着我的死亡,船上顯然是沒有任何的物資,而船的桅杆也早已斷裂,即便我從那些具有一定實用性的科學書籍中掌握到一些航海知識,我也沒有任何手段能夠控制這艘船行進的方向,而望着高懸於上的漆黑深淵,我也無法藉以我的觀星知識去鑒別船隻的方位。

所以我所能做,就是等待,在那裏等待我的消亡嗎?

我有些自暴自棄地擦亮一根火柴,憑藉著迅速消退的黯火窺見甲板上的事物,然而火光剛剛放出光熱,就立即被無情的寒風所掐滅。

所以……我終究是什麼也做不了嗎?

當時的我一度絕望。

但冥冥黑暗之中、漫漫長夜之下,流逝的時光強迫我去拾起了我那丟失的膽魄。

是的,即便我身處於無比絕望的處境,但我依舊不能就此放棄。

人的希望能被踐蹂,能被摧殘,能被踩滅。但只要握持住最後的一縷火種,就讓它再度地燃燒起來。

風浪又大了起來,而暴風也重整旗幟再一度地向我怒號。

而我,在在這窮途末路之中卻挺直了身子,直面狂風駭浪的怒吼,如此迎着它們吼道:“讓風暴來得更猛烈些吧!”

我拋棄掉了並無意義的絕望和恐懼,留給我的,只有坦然和寧靜,是啊,我之將死,如果,如果我終究要死,那麼我希望我是體面的死去,而非在顫顫巍巍地在恐慌之中抱膝驚駭而亡,而非在自暴自棄之中捨棄人的尊嚴。

我的反抗之聲在無窮的海潮擴展開來,而所有的恐怖,所有的陰森都在此刻蕩然無存。

像這種戲劇和小說中才會出現的台詞和動作,在此刻確實讓我重拾信念。

或許我的死亡無法改變,但這並不是我不作為的理由。

死亡是向下的,而人是向上的。

首先我需要一個可靠持續的光源,能夠讓我看清和進一步地搜尋這艘船,也能驅散我身上的寒冷,亦或者……讓火光輝映船身,讓遠航之人注意到黑夜之中的火光,隨即將我從困境中救出。

現在看來,這是不可能的奢望,但當時我確實有這麼想過。

而這個舉止,再一度改變了我命運的軌跡。

而在我的記憶里……船上為數不多的燃料或許就是那些裝在桶中用於燒水煮茶的煤炭,而小火柴顯然不太容易點起來,或許我還得搞到一些火絨和鐵盆來在艙室內生火,因為外頭的風實在太大了。

所以我再度沿着甲板階梯回到那個鬼地方,這回我捂實了口鼻,避免吸入太多這些可能會讓人生命的黴菌孢子,然後藉助轉瞬而燙手的火柴之光,在一光一暗之間中摸索到剛才我所在的位置。

我接着按着模糊的記憶軌跡進行探尋,越過那些黑綠孳生的骸骨之床,走到船艙的最裏頭,那裏不出意料的話,是有一桶煤炭桶。

於緩慢地摸索之中,很順利地摸到記憶中的木桶,從手感來看,它上面也無疑長滿了黴菌,但此刻我顧不上髒亂,直接掀開蓋子,隨即一種古怪的味道從裏頭蔓延出來,我對此印象尤為深刻,那是一種糅合了【劃去】【劃去】焦灰、腐木和黴菌以及【劃去】【劃去】的怪誕味道,真是該死,我實在是難以從人類的詞彙中挑選合適的詞語形容它,總之這種味道沒人想聞第二回,而那時候我很慶幸我的左手一直拉着衣領捂住了口鼻,讓我有對這種讓人作嘔的刺鼻之味留有抵抗的餘地。

我打開裝有煤炭的木桶后,暫且後退了幾步,先是等了幾分鐘,以我的化學知識來看,像是剛才那種塵封發酵已久的氣體,我認為是有毒的,隨即我又想到裏頭的某些氣體很可能會被火柴點燃,然後再發生爆炸,而這可不是什麼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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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秘邊界的探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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