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緋聞消息(上)
他心中訝然,但絲毫不露異色。
“孤男寡女,合夥做生意……”他遲疑着。
她擠出笑:“四六。我六你四。”
“行醫濟世,不分男女。”他一臉慈悲,仿似他沒有在曹父面前炫耀過醫術,沒說過他曾經在老家做過坐堂大夫,“只不過,在下有一事請教青娘子。”
“說吧。”她想,他沒事求她,她還不出這個主意了。
++
他盤坐着,取了一隻指頭大小的烏綢面藥盒,放在了几案上:“青娘子請看。”
說罷,他又站起去泡茶。
她瞟他一眼,這小子從椅背上取了他的藍布大圍牆,甩了甩,套頭后系在腰上,他向她微笑點頭,便去了灶間提壺倒茶。
曹夕晚被他的大圍裙震了震,他租房那幾天,也穿着大圍裙掃地——那不是在裝嗎?
是真的喜歡大圍裙?
雖然在衙門裏見多識廣,但她奉着熱茶瞅着他。這天天系圍裙子的脾氣,真是出乎意外。難道是哪家王府門下細作的常服?
“這藥丸,青娘子認得?”
“嗯?”她低頭,打開藥盒,看到了那一枚指頭大小的黑色丸藥。
這是她隨身藥瓶子裏的丸藥。名為百珍丸。
她爹當時拿了一丸說要仔細看看是什麼藥材制的。果然就落到這柳秀才手裏了,她向來不會太高估親爹。
++
“這葯,不知是治什麼病症?”
“固本培元,疏通經脈。”她很乾脆地說了出來。
“散功后,服此葯竟然可以有如此神效?”他凝視着眼前的女子,她是什麼身份,他心中肚明,甚至京城裏傳聞的青羅女鬼曾經做過什麼,他也了如指掌。
但診脈發現她散功時,他還是不敢置信。
她居然容貌不變?
——她真的是墳場的小鬼魂,不是易容了?
她瞅出來了:“你想摸我一下?”
“如果方便……”
“不方便。”
“三七開。”他說。
“呵呵。”
“二八開。”
她果斷把臉湊了過去。她早就想仔細看看他了。
他……是不是戰百刀?
下等客院並不寬敞,房中灰泥鋪地找平。
窗前鋪着幾層厚厚的葦席、又鋪了一層黃羊氈子,蒲團對擺,二人中間隔着一張烏漆長形几案盤坐。
柳如海仔細看着她的鬢髮,她的耳邊肌膚,陽光幾乎把她肌膚下的細細脈胳都照得透明。
接着,他銳利的視線又移到她的下巴與脖子之間。
她心想,這是一個老練的密諜細作,又擅長醫術。
她以同樣的方法,不着痕迹地在觀察他。
他應該不是京城各衙門裏的人,看長相是北方人的話,也許消息是對的,他與北方九邊藩王府有關。
“得罪了。”他抬手,用指尖仔細在她的鬢髮髮根處徐徐撫過,用了三分的力。她知道是防着她用了染髮、易容物和人皮面具。
他在她的脖子邊上一停,指尖又用了五分力。
確認她絕沒有易容后,他眼中閃過了狂喜之色。
“青娘子,這個百珍丸的藥方如果願意給我。我出一萬兩。”
他剛說了這一句,她抬手,輕觸了他的臉龐。
他僵住一瞬間,又坦然了。
互摸。
她十指纖纖,用指尖輕輕地在他的髮根邊移走,如他一樣,似乎還比他更仔細,她雙手沿着他的額頭到耳畔,慢慢滑到了他的修脖延頸之上。
她雙瞳裏帶着針尖的光,但看在柳如海眼中,這瞳光因為太過碎亂,似乎有一股子她自己也都不知道的絕望期盼,又仿似是誠福寺夜空裏,無邊無限的星海,帶着熱鬧中的孤寂。
她是在思念誰呢?他不動聲色地心想。
宋成明嗎?
也許……
也許她應該很容易就能被他拿下。柳如海心想。
此刻,他與她肌膚相觸,呼吸可聞。
房中只有陽光中的浮塵在輕揚舞蹈,空寂無聲。
他腦中冷靜盤算着,他自問容貌在眾人之上,才情絕艷,容易得女子傾心。而眼前的女子,正逢大變,一付殘身枯朽,形同廢人,又被南康侯趕到了寺院裏連一妾室名份也不可得,且她心裏似乎有一個男子,必有情傷。
如此命運不濟的女子,只要稍一引誘,便是他囊中之物。
++
柳如海依舊不動聲色,沒有抬手去握住她的溫涼纖指,因為她的眸光太過鎮定,柳如海想,也許他的容貌不是她喜愛的那一類?
她收手,退後重新坐直。
此時,他又驚覺,他失了機會?他方才難道沉迷於她的眸光眼神?
她的雙眸在傾訴——她愛慕他。
希望他也鍾情於她。
她的一舉一動其實都是在訴說著,她有一個得不到的心上人。
除那人之外,天下男子皆為瓦礫。
柳如海心中一震,垂了眸。
他突然看穿了她的心境,不禁思緒翻騰,淡淡地,又問:“百珍丸的藥方,青娘子可願意賣給在下?”
比他的方子高明。
不用食補也能駐顏保元。
“錦衣衛的密檔里有藥方。”她同樣垂着眸。
陽光下,她那張蒼白透明的臉龐,透出的是比柳如海更失望以至於絕望的神色——他不是戰百刀。
戰百刀已經死了。
++
“你去錦衣衛衙門裏查檔案就有藥方了。”她一臉蕭索,勉強提醒。
廢話。他想。他要是能查就不問她了。
他唇角扯出一抹笑:“價格好商量,三萬兩?”
“……我缺錢。但侯爺,他為了在我散功后保着我的命,保着我的頭髮,我的容貌——”她在尼寺里一身灰尼衣,披着黑髮,沒有半點釵環,她低頭用指尖捲起自己一絡鴉青發尾,爹娘沒發現她重病一年了,全是靠這份密葯百珍丸保着她的元氣。
而普通習武之人散功,一兩年裏就會身體衰朽,一頭白髮,面如老嫗。
她本來已經做好準備,去太太跟着做老嬤嬤的。
“侯爺到如今,為了我的病,至少花費了七八萬兩了。”
她抬手,重新捧起茶,低眸啜飲,“我不能背着侯爺把藥方給你。”
++
“聽說,宋侯爺與青娘子的情份,較別人不同。”他含蓄地暗示,“但如今府里大辦婚事,青娘子卻避居在此。”
她比了一個手式,伸出兩根指頭。他愕然。
二百兩?
他一笑,點頭。
買消息是要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