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倦怠
“人在哪?”
“王爺,就在外面。”
“帶進來。”
“是。”
回到自己睡覺的小院,白芨把長刀隨意往桌上一放,眼睛直直望向門口,身上的殺伐之氣越積越深。
“大人,老僕見過大人。”
耿將軍領了一名大約四十多歲的女子進屋,與楊氏的裝扮差不多,頭包舊巾、身着灰色的粗布長襖,腰間扎了根暗紅布帶,是當下典型的僕婦幫工打扮。
白芨一眼就看出此人比楊氏精明,對方雖然全程半低着頭但眼神並不老實,還有心觀察所處的環境,臉上的害怕也不知有幾分是真。
“你認識朱潛亮?”
“小,小人不知道誰是朱潛亮,只是早間在路邊看到今天上山的兩人裏面,有一個是蘇州的朱大人。”
“你原是秦家的家僕?”
“是,是的。”
得到答案的白芨敲了敲一旁的扶手,冷不丁問道:“為何不想回蘇州?”
僕婦被人說中心底的打算,頓時被嚇了一跳,勉力支撐着跪地的身體,“大人饒命啊,老婆子是跟着少爺出來的,現在少爺……小人回去了哪裏還有活路?”
“秦之游來青山縣,帶了幾個下人?”
“三,三個。”
“因為害怕回去被主家處置,所以你想用偶然發現的秘密,來換自己身上的奴籍?”
聽到這話僕婦更為害怕了,連忙揮手解釋:“不不不,大人,小人怎敢有那等心思。小人就想盡點力,不願意看到那些女娃枉死。”
白芨面無表情地盯着地上的人,沒有表現出是信還是不信。因為耿將軍已經了解到,己方拿下山寨之後,這名僕婦被親衛救出來時,是被人捆在柴房裏的。仟仟尛哾
而且,這人的手比楊氏的好看多了,光是這一點,她的身份就不簡單。
遲遲沒有得到准信,僕婦咬咬牙,一副豁出去的樣子,狠狠磕了幾個響頭,“大人,小人說的都是真的,被放幹了血的那些姑娘,有一個是小人的鄰家,小人是看着她長大的啊。”
“好,只要你說的都是真的,本王給你報死亡名單,事後讓青山縣令重開一個戶籍。”
“不敢欺瞞大人,小人所言句句屬實。”
先前在宴會廳聽過了簡略版的消息,現在白芨忍着生理上的反胃,重新見識到了什麼才是人命如草芥。
事情並不複雜,各種鬼神文化一直在神州大地有市場。
經過幾千年的演變,逐漸分為以寄託念想為主求神拜佛的淺信徒,以及深研天地運轉,自成一套體系卻更有技術含量的命理學派。
可無論是哪種,都表明在信這一套的人心中,世間有超自然的力量在發揮作用,能滿足人們的願望,或者說改命。
命格一說玄之又玄,上到達官顯貴,下到普通百姓,相信的人數不勝數。
只是,普通人相信這些,哪怕是深信不疑,能做的也極其有限,頂多燒香燒勤快些,捐出的香油錢多點,多數時候都是影響自己一家人的日子。
但達官顯貴就不一樣了,有了完善的理論,種種借運改命的法子層出不窮。憑藉手裏的權勢和資源,他們一旦動起來,後果要嚴重得多。
不知從何時開始,蘇州的權貴階層有人開始為自己改命。
在每日清晨太陽出來的那一刻,取特殊時辰出生、帶有特殊命格的童女之血飲下,然後在一天當中陰氣最重的子時,與同樣有特殊命格的童子交合,以此來改變自己的命勢。
這種轉運的法子,要持續不短的時間才能完成,且中途的媒介不能死,所謂見七陽去七陰,方功德圓滿。
別以為權貴很傻,會相信這麼弱智的方法,人家可是有完善的理論依據的。
太古時期,天地處於一片混沌,自盤古開天闢地后,有了天地之分。而在天地未分的時候,二者便處於交合狀態。
天氣下降,地氣上升,天地交合,群物皆生。
看到沒有,這種理論的核心便是回歸原點,通俗來說就是再‘出生’一次,這個出生指的是命。
既然人的命格出生時便已註定,那麼想改命的人,可以選天地交合的子時來完成儀式,多生幾次。
真是何其的畜生!
僕婦說自己在一次偶然的機會,看到鄰居家的小女出現在了朱大人家裏,過了不久就聽到鄰居報案,再後來官府的衙役上門叫人認領屍身。
她跟着去看了一眼,發現小姑娘面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被仵作認定為溺亡。
根據街市上的一些小道消息,加上在朱家的見聞,僕婦斷定小姑娘被人借走了運,所以才會身亡。
“大人,小人就知道這麼多了,求您開恩。”
白芨被噁心得夠嗆,都懶得去分析這個漏洞百出的故事,直言道:“有人成功過嗎?”
這才是關鍵問題,如果沒有實際的例證,理論再玄妙也白搭,權貴不會那麼容易相信。
“據說有。”
“誰?”
僕婦緊咬着下嘴唇,眼看要得償心愿,但就是不開口,直接趴在地上。不僅如此,她心底似乎極為恐懼,全身都在發抖。
白芨等了一會依舊沒有得到回復,看到對方是這種表現,很不尋常,除非……
“你不會是想說,這人是我吧?”
此話一出,僕婦趴着的身子就更低了,差不多都貼到了地上。
她的這個反應已經說明,白芨的猜測沒有錯。
耿將軍和兩名在門口值守的親衛驚了一下,隨後滿臉鄙夷,覺得這些人簡直愚蠢透頂。
然而,隨着時間過去,三人的臉色漸漸不對了,後背開始發涼,想到了暗藏在這背後的暗涌。
真是好惡毒的心思!
本來很多人就信命,一旦他們相信王爺是靠借命轉運這種骯髒的辦法走到今天,那……
“呵,果然有趣,難怪你們蘇州府一個小小的四品武將,也敢不把本王放在眼裏,原來是這樣。他們是不是覺得只要轉運成功,馬上就能裂土封侯了?”
“大人,不關小人的事啊,這外邊都是瞎傳的,小人只不過多聽了一耳朵。”
“聽得好。”白芨從椅子上站起,徑直走到僕婦面前,說道,“你很聰明,這個消息才是真正用來做交易的籌碼吧?恭喜你,本王答應了。”
總算得到了承諾,婦人磕頭如搗蒜,連忙‘砰砰砰’地謝恩。
“寫一份供詞出來,然後當做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等離開了這座山,你會拿到新的身份。”
“多謝王爺的恩德,小人馬上就寫,一定不會漏記什麼。”
有了新身份,僕婦也不怕蘇州那邊追查是誰供出來的,應得無比爽快。
白芨揮了揮手,讓親衛帶人下去,自己則一反常態翹起了二郎腿,還愜意地倒了杯溫水。
“王爺,您不下令嗎?”
耿將軍看王爺都準備喝第二杯水了,還是沒聽到相關的指令,覺得很奇怪。
為什麼出了這種事,王爺不但不急,反而比之前還開心了呢?
“下什麼令?本王只是一個小縣藩王,哪裏管得了人家上州府城的事情,知道有人找死就夠了。”
解了口渴,白芨左右晃動腦袋,將脖子扭得‘噼啪’作響,跟個沒事人一樣。
“王……”
沒等耿將軍繼續說些什麼,某人提着刀一步步往卧房走去,途中還打了個哈欠。
“本王累了,就這樣吧。”
“是。”
直起腰來的耿將軍突然感覺心裏一陣慌亂,王爺的表現很不奇怪,裏面一定有事。
但他就算再急,也不敢去打擾白芨休息,只能不斷在屋裏打轉,分外想念已經回村的趙將軍。
兩個人一起動腦子,哪怕想不出問題,起碼着急也有伴。
耿將軍嘆了口老氣,開始靠在門上發獃。
過了許久,直到院外傳來曹大人的聲音,讓熱鍋上的螞蟻眼睛一亮。
只要不泄密,跟這位聊聊應該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