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千年追逐(下)
信一直看到第四封。
信中的白薇薇對自己換了稱呼,妾身二字已經廢棄不用,用了第一人稱。
那年冬。
十一月二十四日,北地迎來初雪,規整的雪花飄飄洒洒,給屋頂裹了一層薄薄的白。
地上的雪沒有留住,不一會就化成泥濘,沾濕了她的裙擺。
白薇薇就是這個時候進了城,滿心疲憊卻又覺得歡喜。
剩下的城越來越少,她的機會越來越多。
尋了一處客棧住下,她需要為自己換一身衣裳,若是能遇到許諾,不至於一身狼狽。
想到這裏,白薇薇的心情又愉悅了幾分,只恨不得現在就將自己泡進浴桶里好好清洗一番。
要了一間上房,沐浴后又換了一身衣裳,戴上帷帽,披了一件大氅便下了樓,在一隔斷要了餐。
趁着這份高興,白薇薇還喝了酒,這座城最有名的酒當屬桃花釀,她醉醺醺的臉,緋紅緋紅的誘人。
帶着一絲倦意,竟不自覺的竟趴在桌子上打起了盹。
這一世的許諾有些傻。
看着喝醉的白薇薇竟以為她是暈了過去,身穿素白衣衫的他衝到白薇薇身邊,抱起她就往外跑,邊跑邊大喊:這是我娘子,這是我娘子!
白薇薇是懵的,沒想到會是這麼個方式相遇,她雖是醉的,但那麼多年,這還是他頭回一見面就喊她娘子。
她想着這些,嘴角竟勾勒出如月牙的弧度,輕輕的,微微的,悄悄的,卻是甜甜的。
北地的冬天雖冷,但畢竟是初雪時節,他抱着她跑着,引得街上所有人都側目與他。
“那不是許諾嗎?”
“考了這麼多年,連個秀才都不中,只是他的懷裏抱着誰家姑娘?他什麼時候成親了?”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少年書生抱着一臉獃滯的白薇薇在跑在青石板的路上,就那樣跑進了醫館。
館裏的顧郎中快被兩人氣死。
“她不是暈倒,這是醉的!身上那麼大酒氣你聞不到嗎?真是個迂腐書生。”
被趕出醫館,許諾不敢抬頭瞧她。
白薇薇吐出一口酒氣,站在他身旁看他,帷帽遮住了臉不讓他瞧見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你在大街上喊我娘子?”
“姑娘抱歉,是在下唐突了。”
“你當著眾人的面抱我?”
“抱、抱歉。”許諾咬牙,面露羞愧。
“姑娘家清白,你一句抱歉就想了事?”
聲音清清涼涼的,讓他心裏一緊。
“任憑姑娘責罰,在下毫無怨言。”
白薇薇走遠兩步,將帷帽摘了下來,她依舊風平浪靜,恬恬如水,只是輕微朝他看了一眼,收過目光,繼續望着片片飄落的雪花,伸出芊芊素手接住一片,看它融成水珠,淡笑地說道:“隨你吧,我就在客棧住着,希望能看到你的誠意。”.
她追了他四次,這一次她想換換口味。
許諾卻是沒說話,瞧着她,雖從未見過,卻感覺到有一種莫名的安寧。
白薇薇不着急,邁開步子回去。
身後傳來許諾的喊聲。
“姑娘等我,我必娶姑娘。”
周圍的人再度側目,對着他指指點點。
三日後。
白薇薇輕靠在椅子上,客棧的窗戶開着,冷風呼呼的灌進來她也不管,只是看着街道。
百無聊賴的眼睛低垂,風平浪靜的臉上毫無表情,說不出歡喜或者哀傷,如薄煙瀑布的黑髮披在肩上,蔫蔫的慵懶。
他不來,她都沒心思梳妝。
但這都過了三天,那個榆木腦袋的傢伙至今還未現身。
白薇薇甚至有些苦惱,難道除了她主動,那傢伙就對她沒點感覺嗎?
一群飛鳥撲稜稜落在地上,又撲稜稜地離開,一陣狂風大作,屋檐上的積雪又飄了一遍,亂飛亂竄,毫無容身之地,狼狽不堪,最後落在地上染上灰。
白薇薇沒由來的想到他們,就像是那雪,融化到泥里便是他們的宿命。
卻在這時,一個英俊少年穿着大紅新郎服,騎着高頭大馬,胸口的大紅花顛起來又落下。
後面跟着的是一頂紅色軟轎,一隊人拿着嗩吶賣力的吹着,本因為冬季有些蕭瑟的街道平添一絲喜意。
白薇薇眼裏的喜意收斂不住,連忙關了窗戶就去梳妝。
“呦,這不是許書生嘛,這身打扮是……”
許諾抱拳,“接親!”
人群中傳來一陣鬨笑,許諾孑然一身,自詡讀書人,家中只有十畝地租出去撐着,而他也不爭氣,考了多年卻連個童生也未考過。
至於婚事,不是他看不上人家蠢笨,就是人家看不上他清貧。
現在竟然莫名其妙來客棧接親,僅僅是一會功夫,就圍了好些人看熱鬧。
紅蓋頭是舊的,嫁衣是素的。
只有人是新的。
在一眾人驚訝的目光中,許諾接了白薇薇回家,他騎馬,她坐轎子。
有人朝他道喜,他便笑着說同喜。
只是回到家中,白薇薇才發現一切都是假的,當人散去的同時,走的還有那頂軟轎和駿馬。
東西是租的,房子是破的,地產被賣的只剩三畝薄田,銀子花的只剩七錢。
白薇薇嘴唇有些哆嗦,他為什麼能把生活過成這樣。
“為什麼賣地?”
“風光的娶你。”
“以後怎麼生活?”
“我會讀書考取功名,絕不會讓你受苦。”
白薇薇看他,忽然說道:“別考了,你也不是那塊料。”
“那怎麼行,我可是讀書人。”
白薇薇舉起手,一團狐火在掌心燃燒起來,“別考了,我教你修仙。”
“……”
她又拿出一錠金子,“拿錢去買地,在這老老實實的當個地主,然後修仙。”
這一次白薇薇想嘗試留住他,之前許諾的靈魂太弱,但經過三次輪迴,他已經具備長生的標準,若是修鍊的好,以後再也不會分開。
“不要,我要考取功名。”
白薇薇看着他的目光停留在掌心的狐火上,倔強的讓她想打人。
“你不燙嗎?”
白薇薇扶額,突然感覺這一生還是放他去輪迴吧,修不修仙的不重要,修修腦子比較好。
此後的十年,許諾最後只考了個童生,連秀才都沒中。
家裏買了二十畝良田,全都租給了個戶,她只收租。
村裏的人都說許諾娶了個錦鯉妻,自從成了家,日子越過越紅火了起來。
許諾只是憨笑。
他在家中立了鞦韆,從背後推她玩樂。
他在屋后種了桃樹,每年可看一片櫻紅。
他在河邊修了涼亭,夏日亦不難熬。
他在家裏備足了炭火,冬日也如春。
時間就像流沙從指間溜走,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讀書不曾落下,修行也不曾落下。
直到許諾發現,他和白薇薇不太一樣。
她還是那個她,像桃花那般明艷。
他卻不是那個他,往昔年輕氣盛的讀書人已經變成了過去式。
那一年。
桃花樹下,鼓囊囊的墳包上立了塊簡單的碑,白薇薇呆傻的駐足了三天。
終於,她開始炯炯有神地望着桃花紛紛揚揚的,飄飄洒洒的,悠悠蕩蕩的,有幾分熱度,心裏卻依舊生出繁華落盡的感覺。
一陣風吹過,桃花飄入遠處的河裏,順着流水漸行漸遠。
不知為什麼,她會有一種永遠留不下許諾的感覺,對着這不美好的幻想,她努力抗拒着。
她該離開了,繼續找,繼續等。
但、好累。
這一次白薇薇再次和許諾相遇,信中道:不是我找到了你,而是你找到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