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風中小城
天氣晴好,下了有一陣子的雨終於是停了。
雖然答應了要回家,唐靈言還是決定在寺廟中修養一陣,調整自己的心情。
他每日都在寺廟中靜坐,掃地,偶爾坐在佛像前看書。
他話原本就少,這些日子加起來沒超過十句話,真如入定一般。
很多事情,勸說再多也沒有用,只能自己悟。
靈言是個有靈性的孩子,他總有一天會領悟,或許到了那一天,也是離開這裏的時候了。
冷靜了一星期,他仍是噩夢不斷,總是想到阿猛渾身是傷的模樣。
這次與阿猛相處的時間並不久,可是他卻一直牽挂着無法忘懷。
憂思不斷幾日之後,他又做起了最初的那個噩夢。
從入雲巢寺以來,他已經許久不曾做夢了,他一直以為,那個夢不會再出現了。
可是這一夜,夢境來勢洶洶。
曾經的那個夢,像一幅黑白色調的水墨畫,他站在黑暗中,遠遠地只能看遠遠處畫中朦朧的人影。
而今天,他走近了,眼前的畫鮮活了起來,有了獨特的色彩,線條清晰而流暢,人物鮮活得好像伸手就可以觸摸到。
一位粉衣女子站在巨大的花樹下,花開滿枝,微風拂過,有花瓣落下,灑在她漆黑的長發之上。
夢裏那個始終不肯回頭的她這一次依舊沒有回頭,可身影卻比每一次都要真實。
有一種她活了的微妙感覺。
這是唐靈言看到那個背影的第一個想法,這個想法讓他心驚。
曾經每次夢裏,都能聽到她痛苦的嘶吼,帶着絕望的情緒,一度讓他夜不能寐,而此刻她只是這般安靜地站着。
喉嚨好像被人掐住,他發不出聲音,也無法再靠近,只能保持着這個距離,看着那個女子倚靠在巨大的花樹下。
“你來了。”
那個始終嘶啞尖銳的聲音,今日變得溫柔,像是被溫和的蜂蜜浸潤過,尾調上帶着纏綿的甜,那該是她本來的聲音。
唐靈言捂着始終壓抑着的心臟,覺得自己快要透不過氣了,不知道為什麼,這個甜美的嗓音並沒有讓他感到輕鬆,反而是讓他心中更疼痛。
他對着那女子伸出手,想問她是誰?
可惜唐靈言這句話沒問出口,他睜眼就看到了灰濛濛的天花板。
唐靈言從夢中驚醒了,他的心臟依舊在瘋狂跳動着,提醒着他剛才的夢是如何的真實。
看了眼時間,才凌晨三點。
大夢初醒,唐靈言翻來覆去,再也無法入眠。
他坐起身,從枕頭下摸出了那本古籍,卷開的書頁已經被壓平。
逃避不能解決任何問題,他再逃又能逃到何處去呢?
唐靈言打開了床頭的小夜燈,原本就泛黃的古籍在黃色的燈光下,顯得更加古舊,彷彿輕輕一捏就碎了。
他翻書的動作很輕柔,帶着一點小心翼翼的味道。筆蒾樓
古籍的某一頁折着一個小角,那是他當初做下的記號,翻開就可以看到阿猛的結局。
唐靈言摩挲着那小小的一角,心中那點柔軟的感覺又湧上來。
阿猛,最後做了什麼什麼樣的選擇呢?
書頁被翻開,唐靈言原以為會看到或悲或喜的結局,誰知,等他翻到那一頁,看到的卻是硬邦邦的原有結局。
謝芸母儀天下。
他不可置信地從頭翻閱了一遍,謝芸為後的那副畫都沒有變。
來來回回讀了三遍,唐靈言才肯相信,故事一點兒也沒有變。
他在燈火下坐了許久,忽然低低地笑了,什麼都沒有變,才是最大的改變不是嗎?
有人以通天之力,改變了因為他而產生的改變,這故事裏最大的改變,莫過於謝家被滅族。
最後,阿猛救了謝家人,自然也救了混跡其中的謝芸。
作為非常不重要的謝作漪,是死是活,根本就沒有影響到故事的主線。
阿猛她,到底還是那個溫柔的孩子。
他想到那個笑容柔軟的小孩,嘴角勾起一抹笑,這麼多天來,他的擔心都是多餘的,就算沒有他,她也可以做得很好。
只可惜從書中走回現實之後,那些人便都成了書中的人物,原來再鮮活的面孔,也不過是兩三句話的介紹罷了。
就比如謝父,自始至終,只有冥頑不靈四個字的介紹。
就好像謝作漪,從頭到尾,都是冷冰冰的靈牌。
但他相信,謝作漪最後一定活下來了。
唐靈言心中積壓了許久的濁氣終於吐了出來,原本緊繃的情緒也放鬆下來,手指翻動書頁的動作不再那麼僵硬。
一個人的時候,他外露的情緒比在外人面前要多得多。
時蒔在一旁靜靜看着,嘴角也跟着彎了彎。
從河神世界回來之後,她的力量猛增,如今已經可以維持原來的模樣了,但她依舊選擇變成螢火模樣,靜靜地掛在他的發梢。
有了前兩次教訓,唐靈言在閱讀第三個故事的時候態度認真無比,虔誠地像一個教徒,就連書中偶爾出現一兩次的路人甲乙丙丁都仔仔細細地看了。
雲巢志怪這本書記載的看起來不過是某個人的起起伏伏,可那個人卻不過是滄海中小小的一粟,一旦走入故事之中,面對的就是千萬個鮮活的生命。
與其說走進書里,不如說走進了一個完整的世界裏。
或許有一個生命,躲在陰暗的角落裏,等着他扭轉乾坤,等着他由光明處深處手掌,等着那一次狹路相逢的邂逅……
唐靈言覺得自己彷彿參悟了什麼,又好像什麼也沒有。
第三個故事十分簡單,打開第一頁,是一副水墨畫。
高聳入雲的峽谷間,有一座小城,畫中的房屋都建在山崖間,看起來岌岌可危,推開窗就是懸崖,若是膽子小一些的,怕是站在窗邊都會腿軟不已。
而在峽谷的入口,亂石堆中豎著三根半人高的木樁,枯朽的木樁中間,以細線繫着一隻小小的銅製風鈴,上面覆蓋著厚厚的雪。
唐靈言手指摸索過那副斑駁的畫,上面的風鈴一看就是有些年頭了,它上面蓋着的積雪比木樁上的少一些,隱隱露出上面的紋路。
只可惜這終究是一幅畫,他再仔細也瞧不見上面究竟刻了什麼,只隱隱約約看見一個“火”字。
不過再多糾結也是無用,只不過是一幅畫而已,上一卷那副畫上的謝芸,與他就沒多少關係。
這麼勸慰着自己,唐靈言的目光卻始終落在風鈴身上,總覺得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故事的女主,原本是一隻銅製風鈴,不過她不是一隻普通的風鈴。
她是得道高人用來鎮守鈴鎮的一隻守門風鈴。
為什麼一座小鎮需要高人施法鎮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