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秀才有理說得清
祁鎮一臉冷峻,卻不說話。
眼看着弓箭手們已經完成合圍,已經開始準備引弓搭箭,只聽得一人大聲道:“大哥,使不得呀,你會後悔的……”
看時,只見一個人飛步而來,一個長掠,飛身落到陳老先生身前,張開雙臂,護住陳老先生。
此人是個青年,長得齒白唇紅,臉如冠玉,頭戴綸巾,身穿青衫,卻是山寨里唯一的秀才出身的好漢,山寨里的軍師藍澄宇。
陳老先生鬆了口氣。
原來這個藍澄宇算是山寨里的清流,他是秀才出身,只因考場遭遇不公,怒告考官,卻被官府官官相護,反誣陷入獄,以反叛之名判了處斬之刑,幸運的是,正好是跟這山寨的一名頭領同時被處斬,在押解往刑場途中,山寨眾頭領一通大鬧,所有刑犯全被救。
藍澄宇經此一劫,對官府心灰意懶,加上父母早亡,了無牽挂,索性就聽了邊老寨主的相勸,上山落草。
藍澄宇雖是秀才,卻也學過一些武功,原本準備一旦文試失敗就去武試,結果卻落草了。
當然,剛落草時,藍澄宇的這點武功是不入山寨好漢們的法眼的,都拿他當笑話,如果不是出身秀才,怕是要淪落為普通嘍啰。
但是藍澄宇性格倔強,勤奮好學,天天學古人聞雞起舞。
邊老寨主慣於早起,起來總是看到四下還安靜之極,藍澄宇已經在習武,心下很是喜歡。
老寨主性格粗豪,平生好為人師,看到身邊有人練武不對時嘴巴便發癢,藍澄宇練的錯漏百出,他的嘴巴就越發癢個不停,於是藍澄宇的晨練變成了晨學,一個教上了癮,一個學上了癮,藍澄宇特別好問,是難得的好弟子,一來二去,竟讓他學到了邊老寨主的大部分武學,很快的就超越了絕大部分人,若不是邊老寨主猝然長逝,怕是一身本領都教給他了。
藍澄宇淪為草寇,但並不象一般山寨好漢們那樣,他做任何事都留有底線,都有分寸,絕不做窮凶極惡傷天害理的事情,這恰好正對邊老寨主的胃口,所以遺憾無子的邊老寨主,幾乎是把藍澄宇當成兒子來對待的,他覺得平生做得最好的一件事,就是順手把藍澄宇救了並帶回來,他的心裏,其實還有一個願望,那就是……
所以看到他過來,陳老先生當然鬆了口氣,反正不管誰來,不管能不能最終解決問題,只要可以多拖一點時間,事情都會有轉機。
只是,劉二娘,有沒有可能……她被大頭領傷害過太多次,差點還殺了她兒子,最後雖然沒殺,但幾乎打斷了一條腳,這個積怨如此之深,再經過祁鎮那樣暗示,如果她突然不顧一切的發難,邊冰玉身體狀況這麼差,是不可能逃得過的。
藍澄宇一把攔在陳老先生身前,大聲道:“誰也不許放箭。”
對祁鎮道:“大哥,你聽我說。”
藍澄宇雖然出身秀才,溫文爾雅,在頭領中有點格格不入,但在嘍啰中威信不低,物以稀為貴,山寨知文識字者不多,所以特別敬重這類人。且寨內不少人需要寫個家信什麼的時,都喜歡找藍澄宇代筆,藍澄宇總是有求必應,所以很多嘍啰都喜歡他。但祁鎮今日火氣奇大,就是想要殺掉陳木,氣急敗壞道:“秀才,你自己說要巡視,又跑回來幹什麼?”
藍澄宇指了指陳木,說道:“大哥萬萬不可衝動,老先生死不得。”
“給老子躲開,別惹惱了老子,連你一塊射死。”
藍澄宇道:“大哥,聽我說,陳先生當世神醫,若沒有他,寨內很多兄弟,恐怕已經不在人世了,就連大哥你,前後被他救了三次,就是說,沒有他,你已經到陰曹地府報到了三次了……”
祁鎮漲紅了臉道:“媽的,老子不聽,不聽不聽不聽,你滾!趕緊滾!”
“大頭領還在裏面躺着,沒下葬之前,你不能算是寨主,你匆忙發號施令,又要打又要殺,那是公然越權。”
“你這是打算跟我作對嗎?”
“對,你越權發令,我當然可以抗命,抗命怎麼了,最多算兄弟火拚,一旦火拚起來,誰勝誰敗恐怕也難說吧。”
祁鎮跟藍澄宇雖不曾直接交過手,但對他的實力十分忌憚,聽他這麼說,氣焰短了幾分。
藍澄宇道:“你若想發號施令,那就等做了寨主再發號施令,到時全寨都得聽你的,但現在你如果匆忙下令殺人,大家都有理由認為你巴不得大頭領早死好取而代之,大頭領的父親是你的救命恩人,陳老先生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傳出去,我看你這輩子也難抬頭了吧。”
祁鎮臉色發青,悻悻的道:“姓藍的,你把話說明白一點,你是在罵我恩將仇報不成?”
“是不是恩將仇報,你心裏有數,為什麼非要這時殺陳老先生,不就是怕陳老先生把大頭領救活了嗎,你這是利令智昏,為了做大頭領,連神醫都殺,就不怕冷了大家的心嗎?你這是在提醒大家,你一旦做了大頭領,大家的日子也好過不到哪裏去,一樣可能無緣無故的被殺。”
祁鎮一時語塞,說道:“行了,那就不殺他了,但他在這裏做了十年生意,也不能就這麼便宜了他,來人,把他押下去。”
祁鎮見抓了老先生,轉過身來,敲門道:“劉二娘,裏面的事情處理好了吧?”
裏面劉二娘答道:“二頭領,你剛才這麼一鬧,鬧成了一件大喜之事。”
祁鎮道:“大頭領被人暗算,有什麼可以喜的?”
只聽得裏面傳來另一人的聲音,輕輕的,柔柔的:“二娘,你開門讓大哥進來。”
一聽到這聲音,室外的諸人如聞霹靂。
這是誰的聲音。
這不是……不是……
不可能,完全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一萬個不可能。
可是這聲音,又……又……
門打開了。
裏面燭光明亮。
祁鎮一時冷汗如雨,竟沒敢朝屋裏看,顫聲說道:“劉劉劉二二二娘娘……”
裏面那人幽幽的道:“大哥,這裏沒有娘娘,你不想進來見個面嗎?”
沒辦法了,只能朝屋裏看了。
看到了,草席上,搖曳的燭火里,一頭亂髮下,一張極其蒼白的臉,帶着一點前所未見的微笑。
沒錯,人,是坐着的,不是躺着的,所以這張臉,才看得很清晰。
是一個姑娘。
這個姑娘,安靜地坐着,睜着一雙大眼睛,平靜地看向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