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眼底桃花
楊舜欽的處境倒比顧桓知想的要好,彼時少年正盤坐在桌前,望着爐中燒盡的香灰發怔。
他進門時楊舜欽還以為是送飯來的下人,連頭也未抬,只說放下便是。
等了好一會,卻察覺到那人未有離開的意思,他還納悶姜霆怎的這個時辰有空過來,一抬頭卻是愣在原地,半晌說不出話來。
顧桓知本以為此番相見少年定會撲入他懷中痛哭流涕,訴說這段日子的思念之情。
誰想楊舜欽眼裏盈了淚水,聲音咬牙切齒:「是誰讓陛下孤身來此地的,此舉是置舉國上下安危不顧,其罪當誅!」
顧桓知忙上前握住他的手:「朝臣都在勸朕,是朕執意要來的。舜欽切莫擔心,一應後事朕俱已安排好,若是有閃失,便由越王繼承大統……」
「閉嘴!」楊舜欽喉頭酸楚,但仍是惱怒道:「天底下哪有你這樣當皇帝的!姜霆得知你自投羅網,怕是做夢都會笑醒過來。」
顧桓知靜靜地聽他說了一會,等到少年情緒稍稍平復下來,才緩言道:「朕正是從他那過來的,目前他暫時沒有殺朕的意圖。朕此行也算是緩兵之際,暫且拖延他進攻突厥的時機,越王的大軍想來比他預計的要早半個月到。」
「你……」楊舜欽無言以對,只是深深地嘆了口氣,「姜霆如此有把握,定是已然和西戎人互通消息,只怕屆時一片亂戰,不知要害多少士兵亡命沙場。」
顧桓知咬牙答道:「舜欽所擔心的,又何嘗不是朕所顧慮的,不過我方才試探一二,西涼軍與西戎人乃是世仇,就算姜霆想要和西戎人聯盟,他手下的人只怕也不肯答應。」
年輕的帝王喃喃自語道:「西戎人想必此刻正等着漁翁得利,若是朝廷與西涼軍並無齟齬,現下正是大舉進攻西戎的好機會。」
楊舜欽聞言,精神也振奮了幾分:「陛下可真是大膽,在這等關頭,竟還想着與姜霆結盟。」
顧桓知瞧他反應,只是微微一笑道:「朕之前已讓人查過姜霆母親一事,這事不能全然說是誤會,但也絕非父親本意。」
少年坐在他身旁,蹙眉道:「陛下的意思是想讓我從中斡旋,暫且化解姜霆的仇恨?」
顧桓知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朕的確是這個意思,舜欽若是為難,不答應也罷,總是還有其他法子的。」
楊舜欽細細地打量着顧桓知,數月未見,只覺得他比自己印象里多了幾分帝王的穩重,不再像從前那般輕浮。
改變會是好事嗎?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輕輕反握住男人的手,楊舜欽點點頭:「臣儘力一試。」
等到夜間姜霆來時,顧桓知早已不見身影。姜霆自是為他在府邸內安排了另外的住處,此刻青年凝視着屋內少年,望着桌案上青黛畫卷,語氣不知是譏諷還是嫉妒:「看來他讓你心情不錯。」
楊舜欽心中一跳,淡淡道:「故人相見自是有一番情緒,至於心情好與壞,我平日也常學些畫技,只是將軍未曾放在心上而已。」
「誰說的?」姜霆在他身邊坐下,習慣性地攬過少年的腰,「舜欽的畫我每一張都瞧過,只我是個粗人,瞧不明白而已。」
他的目光在青黛的山水畫卷中遊離,目光意外地溫柔,楊舜欽很難把眼前人與戰場上殺伐果斷的男子聯繫起來,或許姜霆才是這三人中最複雜的那個。
二人就這樣靠着坐了好一會,楊舜欽本以為他會提及顧桓知,沒想到青年反而伸手拿起了他的畫筆。
「將軍這是要?」
姜霆笑道:「我不懂畫,自然也不會在你的畫上畫蛇添足。」
只見他將狼毫在清水裏點了點,等那墨跡暈染開來,才重新去硯台上換了硃紅色。
正當楊舜欽不明白他要做什麼的時候,只覺得眉心微覺癢意,姜霆竟是取那硃砂點在他眉心。
「這……怕是不妥。」還不等他想通姜霆何時如此吟弄風月,青年便已經扶住他的肩膀:「莫動。」
柔軟的筆觸浮動在少年眼角,楊舜欽哭笑不得,見姜霆神情專註,也只好將心中話語按下。jj.br>
姜霆不擅此道,下筆雖快,卻又端詳了半晌,幽幽地嘆了口氣。
「此番情境,也算是我仿那張敞描眉了。」
楊舜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卻又等不及想瞧自己臉上究竟畫了什麼,好容易等到姜霆取來銅鏡,卻也是一怔。
這些日子長久待在院內,不問世事致使他頗有些形態慵懶,那朵桃花將整張臉龐的色相推到了頂峰,世間一切美好彷彿都融化在鏡中人的眼角眉梢。
眼波稍稍流轉,便讓人覺得少年要從這世間溜走。
縱是楊舜欽自己,也瞧得痴了。
他定了定神,將視線從鏡中挪開:「這副皮囊也不過紅顏枯骨而已。」
「嗯,」姜霆應了一聲,「能讓我記在心上十年便已足夠。」
四目相對,楊舜欽心中千般滋味湧上心頭,突地一抹冷笑洋溢在唇角:「將軍既然如此痴情,舜欽自然也不願辜負將軍。將軍此時心裏大概也有數,這場戰爭只怕等不及將軍先攻破突厥,朝廷軍隊便要包抄而來了。」
姜霆的目光冷下來,他正要說話,少年狡黠一笑,食指按在他的唇上:「若非如此,你也不會讓顧桓知獨身前來,更不會留他性命,而是早已將他碎屍萬段了吧。」
話語未落,楊舜欽便感覺到脖頸一涼。
眼角餘光里,姜霆的指縫間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根散着寒光的針。
少年的眼神里透着無奈,嘆道:「阿霆,你越這樣,越是能佐證我的話八九不離十。」
姜霆的針刺在楊舜欽咽喉處,語氣溫柔得有些毛骨悚然:「舜欽,咱們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那就同年同月同日死如何?」
楊舜欽心底暗罵了幾句,伸手在自己大腿狠掐着,順帶將脖頸往那針上送去。
他篤定姜霆不敢殺他。
果不其然,後者眼底一閃而過的慌亂,手指跟着退了幾寸。
好歹擠出幾滴淚水來,將那剛點好的桃花暈染開來,鮮紅色的液體順着眼角滑落,彷彿血淚般刺目。
「可我想與阿霆一同活着,你帶我來了塞北,可現下不是春花綻放的時節。」
楊舜欽說的一點也不錯,朝廷的軍隊遠比他想的要快許多,突厥雖然大敗,但他們堅守城池尚可維持月余,等到那時,西涼軍自然會陷入雙線作戰的困境。
姜霆無所謂自己的生死,可他實在不忍幾萬西涼軍一同葬送生命。
少年的手試探着握上他拿着針的手,聲音輕得如同煙霧,又有點撒嬌的味道:「阿霆,如果此時兩軍合在一處轉頭攻打西戎,你說結果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