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質問
周玉照緩緩走進慈寧宮，看着坐在高位上，衣裝華麗、養尊處優的婦人，情不自禁地冷笑幾聲，是笑太后，也是嘲笑她自己。
見她來了，太后當即揮退所有人，一手緊緊扣住座椅的扶手，眸中泛着晶瑩水光。
“照兒，你終於肯回來看母后了。”
說起這話，太后心間濃濃的哀傷再也控制不住，她癱軟在椅子上，哭得像個孩子。
看着親生母親這般難受，周玉照的心裏並不好受，她本以為自己已經足夠恨了，可現實卻給了她當頭一棒，她還是會心軟。
眼淚慢慢滑落，周玉照失神地看向哭得不能自已的母親，哽咽着問道：“為什麼？”
“為什麼要這麼對我？您明明答應我了，會把我的蓉娘接來，結果呢，不過一個尚在襁褓的嬰孩而已，您說燒就燒了，您可知道，我當時聽着她的啼哭聲，我的心都要碎了啊！她還那麼小，我甚至連她的最後一面都沒看見，我……”
悲傷將人湮沒，周玉照說不下去了，她至今都無法忘記那時候的絕望。
從顧家村逃出來后，她聽着顧大嫂的話，一路往前走，哪怕走到鞋子磨損也不敢停下，她知道自己如果再被獵戶抓回去了，這輩子怕是再難有機會見到親人。
就這樣，她跑到了小鎮，蜷縮在一旁，焦急地等着城門打開。
那裏的縣令並不信她是北朝的長公主，甚至把她當成瘋婆子一樣趕了出來，周玉照絕望至極，那時候的她全身上下只有顧家大嫂給的二十個銅板，連去京城的車都坐不起，她只能蹲在街頭大聲痛哭，覺着未來一片渺茫漆黑，不見絲毫的希望。
可就在她心如死灰之際，反倒被沿街尋來的便衣侍衛發現，帶回宮中。
周玉照歡喜至極，她想母后終究還是捨不得自己的，雖然自己已經失蹤了一年多，但找她的人卻從未斷過。
等回到宮中，嬤嬤替她梳洗時，發現手臂上的守宮砂已經消失，就連診脈的太醫也說出“長公主產後體虛”的話，所謂的母親徹底卻只怪她丟了皇室的臉。
她跪在地上苦苦懇求，求她念着昔日的母女情份，把那個孩子接來，她一定會帶着孩子遠走封地，再不回京。
最後得到的，卻是自己被人死死拉住，眼睜睜地看着嬰孩燒成焦炭。
她期盼着一場大雨快來，好給她的孩子留下一點生的希望，可聽着孩子的哭聲漸漸變小，周玉照這才明白，原來她還是沒有那麼幸運，她先前有的寵愛不過是一場雲煙。
這一場“酷刑”結束后，周玉照緊緊抱着已經燒焦的嬰孩屍身，已經忘記了要哭。
她想，要不就隨這個孩子一起去吧。
而她的母親依舊沒有一句安慰，反倒叫她準備待嫁，因為蕭子奇打了勝仗，必定會向寅帝求一紙賜婚詔書。
王雁菱和周寅；
她和蕭子齊。
他們姐弟倆的親事都像是一樁已經定好的買賣，容不得自己說句“不”。
周玉照很想問問，他們當真是這個女人的親生孩子嗎？如若是親生的，又當真會有母親如此心狠嗎？拿着唯有的孩子當成踏板，一步一步地鞏固所謂的權勢。
她無法想像，明明自己剛剛經歷喪子之痛，親生母親卻迫不及待地將她嫁給別人。
想起這些往事，周玉照哭得越發慘了，她憤怒地指着高位上的太后，恨得咬牙切齒：“你，父皇說的沒錯，你就是個毒婦，毒婦……”
到底是怎樣狠毒的心？就算那不是她的外孫女，也只是一個無辜且孱弱的小生命，就這樣隨着大火燒盡，何其可憐。
面對她的指責，太后擦了擦眼淚，柔聲答道：“照兒，我要是不狠，你阿弟怎會成為皇帝？你又怎會是這北朝最尊貴的長公主呢？當年的事情怪我思慮不周，只想着讓你死心，卻讓咱們母女離心，母後知錯。”
“但是照兒，如若你一直記着這個孩子，那後半輩子可就算徹底毀了，皇家和你的聲譽才是母后最為看重的東西。”
“蕭子齊是個良配，才華橫溢年少成名，與你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可母后卻不敢斷定他是否會嫌棄一個貞潔不在、甚至生了孩子的你，你該明白母后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母后不會害你的。”
周玉照搖了搖頭，冷笑着反駁：
“不是為了我，是為了你的權勢，蕭家手握兵權，你便安排我跟蕭子齊接近，還有阿寅，自他被封為太子后，你便接來王雁菱，你知自己只是江都吳王一族的旁枝，人微言輕，便把我們兩個當成工具，這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你自己……”
這些話，周玉照早已經憋在心底許久，眼下終於能說出來了，也算是種解脫。
她轉過身，不願再去看這位假惺惺的太后，開口說道：“我要認回我的孩子，你莫要再攔我了。”
太后沉思許久，輕笑着答道：“怎麼會攔你呢！還是我讓那孩子去“秦山寺”上香。”
“只不過，照兒，你該多為蓉娘想想，我曾問過她，你覺着自己的母親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你猜她怎麼說的？”
太后緩緩起身，走到周玉照身邊，掏出白帕子想替她擦擦眼淚。
卻被周玉照側身躲過，卻也不惱，笑眯眯地繼續說道：“她說母親是個溫柔的可人兒，待她極好，定然不會捨棄她才對。”
“照兒，你說說，她要是知道這麼些年自己的母親其實沒死，該會有多傷心呢？”
周玉照有些慌張了，面上卻故作鎮定，“這些事不用你管，你只需記得，當年是我救了王雁菱，這才讓你得了母族的支持。”
“我自是記得的，所以才好心勸你，照兒，聽母后的，認她為義女，該有的封號、封地……一樣都少不了，我自覺虧欠你們母女許多，何該好好彌補才對。”
過了良久，周玉照像是妥協似地點頭，聲音沙啞着答道：“好，別跟蓉娘講。”
別告訴她，她的親娘還活着。
周玉照是太后的親生閨女，她自是對這孩子的心思了如指掌，也知周玉照現在顧忌的是什麼，也許年輕時候太過於關注外在，可等人一老了，也開始顧到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