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周寅和王雁蘊[一]
顧行墨離開后,周寅獃獃地望着桌上尚未批閱的奏摺,眉頭緊蹙,似在憂慮什麼。
「蘇勝,你說說他現在要想什麼呢?」
名喚「蘇勝」的公公自小陪在周寅身邊,幾十年侍候來,周寅的心思他一猜一個準,當即躬下身,答道:「依奴才看,顧狀元理應在想如何報答聖上才對。」
第一次看見蘇勝這麼明目張胆地向著官員,周寅挑了挑眉,笑着調侃:「他給了你什麼好處,能叫你這麼護着?」
大內總管私自接受官員賄賂,按照北朝律法,當是死罪。
如果是尋常的小太監,估計早就被帝王的威嚴嚇傻了,而蘇勝卻依舊淡定,身子躬得更低,恭敬答道:「不是奴才護着顧狀元,是聖上在護着。」
周寅爽朗大笑,笑聲回蕩在這偌大的御書房,怕是要將瓦檐都震碎。
笑夠過後,周寅撫撫鬍子,不禁感慨一句:「這世上除了你和阿蘊,無人再知我。」
「走吧,蘇勝,陪我去看看阿蘊。」
「是。」
換了身紫色錦衣便服,金冠束起長發,人雖至中年,不似當年的翩翩少年郎,氣韻風度卻是不減,有種歲月沉澱的獨特魅力。
而這滿屋的奴才,他只帶了蘇勝一個,也只信蘇勝一個。
走過冷宮破敗廢棄的偏殿,陰森森的,不知有多少妃子曾在這裏磋磨到死,紅粉佳人成枯骨,最是人間傷心事。
周寅細細想着,覺得她們真可憐,可轉念又覺得古往今來的老祖宗們也挺可憐,他們或許跟自己一樣,明明有喜歡入骨的姑娘,卻不能將她光明正大地放在身邊,就算能放在身邊,又怕過多的寵愛會害死她……
聽說以前父皇選妃的時候,皇祖父曾告誡過他,最喜歡的不要選。
父皇聽了,他放了自己喜歡的姑娘走,後來獨寵母后也只是因為母后的眉眼像她七分,可後來母后變了,變得只會爭寵奪權,父皇說她醜陋的嘴臉再沒以往的半分純真,周寅知道,父皇其實在說,母后不像她了。
阿姐獨得父皇寵愛,除卻聰慧之外,便是因為那一張像了母后的臉,或者說更像那張雖未入宮、卻讓父皇惦記一輩子的臉。
人都說最是無情帝王家,但他們周家倒是個例外,代代出情種。
周寅搖着山水摺扇,慢悠悠地走了許久,穿過冷宮,看見一個小院子,兩個黑衣人警惕地守在門外,見他來了,行禮開門。
小院外有棵高聳的大樹,周寅知道那樹上也有高手,甚至這院裏的掃地宮人、不起眼的廚娘……各個都會武功,各個都是他精挑細選來保護阿蘊的。
曾聽聞帝王金屋藏嬌,他雖沒造個金屋出來,卻也費了不少的心血。
周寅推門而入,蘇勝站在門外等候。
屋裏有個穿着青色古紋雙蝶雲形千水裙的女子,正倚着貴妃榻小憩,已到早秋,白日還有些熱,夜裏已經漸漸轉寒,女子腰間蓋了個紅底白邊的薄被,卻依然擋不住那微微隆起的腹部,她手中還握着早前自己送的撥浪鼓,睡顏安靜香甜,美得好似天仙。
周寅緩緩坐下,盯着王雁蘊的容貌,好若看呆了,雖為雙生子,她跟皇后不一樣。
王雁蘊睡眠淺,察覺到身邊的動靜,很快醒了來,她睜着那雙略帶水汽的桃花眼,姣好白皙的面容微紅,顯得溫柔極了。
「夫君,你來了。」
她喚周寅夫君,可卻並非是皇后,如若讓人聽見,恐要罵一句「不知禮數」。
周寅不在乎,如果可以,他倒真想舍了這一切,帶着阿蘊隱居在民間,過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日日相守相伴。
「嗯,我來了。」單這一句,深情滿滿。
周寅伸手撫着王雁蘊的腹部,柔聲問道:「皇兒今日乖嗎,可有鬧你?」
王雁蘊搖了搖頭,隨即像是想起了什麼,眼睛陡然一亮,將周寅的那一隻手也按在了自己腹部,激動答道:「他動了,踢了我的肚子,你摸摸,沒準他知道爹來了。」
她這麼一說,周寅也有些激動,但兩人等了好半晌,這孩子也沒給什麼反應。
周寅還好,王雁蘊垂下頭,就怕沒把「失望」二字寫在臉上了,她好不容易說服周寅才有了這個孩子,只想好好珍惜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時光,這才能不留遺憾。
看出她的失落,周寅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安慰道:「以後還會有機會的,阿蘊。」jj.br>
王雁蘊勉強地點了點頭,靠着周寅的肩膀,眼圈微紅,他並不知道自己這具身體早已經是強弩之末,趙太醫說了,熬不到足月便會生產,屆時孩子和她只能活一個。
一定得要孩子,她本就撐不了幾年,如若她沒了,還能有個孩子陪着夫君和阿菱。
「夫君,你要好好待我們的孩子,還有我妹妹,你得答應我。」像是在撒嬌,又像在留下什麼遺言,周寅不喜歡,很不喜歡。
他擁着王雁蘊,自顧自地說起話來:「等你生了,我就把你們母子倆送到民間去,最遲不過兩年,等我選好繼位者,一定假死過去找你們,阿蘊,到時候我們帶着孩子去遊歷山川怎麼樣?去看大漠的金光日出,極寒的皚皚風雪……」
等他說完,卻發現王雁蘊早就靠在他的肩頭睡著了,周寅寵溺一笑,隨即輕聲呢喃:「你才是阿菱,我的好阿菱。」
而這夜,王雁蘊倚在周寅懷裏做了個夢,夢見自己的小時候。
夢見她名叫王雁菱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