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1章 替身將軍107
戈壁荒野,黑雲壓地,風雨欲來。
「方才我說的你可都聽明白了?你且安心在北安等着,不論是長霓還是你們口中的十九,都交於我去處理,不出半個月,我必定將她們二人安全送於你面前。」
肩膀被司絲拍了下,懷讓怔怔回神,他看到了司絲和煦溫潤的笑意。
明明是身份尊貴之人,卻平易近人耐心為他解釋籌謀,回想起近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一次次拯溺救焚向他伸出援手,現下又要為了他的安危親身涉險。
懷讓心底的不安被安撫得徹底,眼眶不可避免有些發酸,他這一生何其有幸能遇到這樣的貴人?
情緒激蕩,懷讓情難克制俯身向司絲行了跪拜大禮。
額頭觸地的那一刻,他哽咽道:「小將軍大恩懷讓沒齒難忘,日後脫險,懷讓必定結草銜環以報,為小將軍獻犬馬之勞!」
司絲並沒有扶他起來,她迎風負手而立,衣袂飄揚,肅然道:「你的心意我記下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如今所作所為實乃分內之事,同樣的,日後若有需要你幫忙的地方,我必也不會與你客氣。」
一家人……
因着這三個字,懷讓心裏的浪潮更加洶湧澎湃,她竟將他這樣卑賤的人視作家人!
視線模糊得像是蒙了一層水霧,懷讓強忍淚意,他明白他因何得此青眼。
抬頭直視着司絲的眼眸,他握拳懇摯道:「懷讓必不會辜負小將軍期許,誓死守護好公主殿下,請小將軍放心!」
司絲看到了懷讓的淚水,嘆了口氣,上前將人扶起,「莫要說這樣的話,不然長霓知道了,還以為我欺負了你。」
「我既放心將長霓託付於你,便已是相信了你的為人,感情之事但求隨心,我自無從置喙,只希望你們能互相包容,幸福長久,此後美滿順遂。」
「南陵之事你莫要太過憂心,一切皆在我掌控之中,最遲後日咱們的人便會有行動,你且靜下心好好想想日後之事,眼下局勢未定,你們免不了要在北安待一陣子,外面不比從前在宮裏,你也該承擔起養家餬口的責任了。」
「是!」
又叮囑了幾句,二人分別,司絲騎上了馬,馳騁在荒原上。
懷讓心中情緒久難平靜,他含淚看着司絲的背影,少年策馬奔騰,白衣翻飛,好似是這蒼茫天地間唯一一抹亮色,渾身散發著光明與希望,生機勃勃,也莫名的給了他一種熟悉之感。
可不一會,隨着少年的遠去,那一抹亮色逐漸和灰濛的天色融為一體,像是被殘忍吞噬,隨時都有可能消失。
懷讓忽然有些不安,此去一行莫非……
這念頭很快便被懷讓甩頭拋開,他滿心懊惱,此行計劃周密不說,小將軍這樣古道熱腸之人怎會輕易出事?
她身後亦有人傾心守護,那秦驚秋此時雖人在北地,可卻一直關注着小將軍,更是幫了他許多。
他不能胡思亂想添了晦氣,蒼天有眼,小將軍她定能長命百歲!
……
和親一事傳出不久,君屹便去別院見了君長霓,夏日午後日頭毒辣,隻身駐足在門前,君屹久久未推開院門。
因着想要將十九留下,君屹近來總有種愧對君長霓的感覺,他不敢見她,甚至有些想要躲着她,怕再聽到她拿「一心一意」的要求來貶斥他。.
若非和親替嫁之事需要與她通氣,他必定不會來這。
他想留下十九,十九不是爭強好勝的性子,君長霓又在意着她,二人不一定不能和平相處。
只是,他真的能同時將她們留在身邊嗎?
君屹不確定,但他深知留下十九的前提建立在君長霓能夠留在他身邊的基礎上,他對自己的所思所想再清楚不過,他最想要的是君長霓,若她不願,他不會留下十九。
他自認為不是那朝秦暮楚之人,他對十九有過片刻心動,但眼下留着她更多的是因為從前的恩情,她為他的犧牲他俱都看在眼裏,他不可能沒有一點感動。
他留下她並非是因為喜歡,他只是需要一點時間同她劃清界限,她愛他不是么,她想留在他身邊,他總該給她些她想要的。
因着心虛,君屹在門外站了許久才推門進去,剛繞過迴廊,跟在君長霓身邊伺候的暗衛便迎了上來。
「殿下,公主殿下方用完午膳睡下,您來可是有要事?需要屬下喚公主殿下起身么?」
「不必。」
得知君長霓睡下了,君屹竟沒由來鬆了口氣,連邁向前的步子也輕快了些,他甚至生了離意。
只是他並未忘記他今日來所為何事。
君屹朝君長霓卧房方向走,邊向跟在身後的暗衛詢問君長霓的近況。
暗衛俱都作答,「公主殿下近幾日已經沒再絕食了,也未再摔砸東西,前日夜裏還主動要了浴湯和宵夜,雖仍舊寡言,可眼見着心情好了不少,應是想通了。」
聞言,君屹略顯意外,她竟妥協了?
暗衛眼尖,適時從旁討好,「公主殿下心裏定也是有殿下的,她與您自小一同長大,感情自是旁人比不得的,那懷讓想來是耍了些下作手段,公主殿下睿智,而今冷靜下來,定是識破了懷讓的女干計,二位殿下成就好事指日可待!」
君屹聽出了暗衛的奉承之意,眸中閃過一瞬幽冷,他的事何須旁人從旁置喙?
他手下竟有這般阿諛虛偽之人,十六就是這樣辦事的?
君屹當即便有換人的念頭,卻也因着暗衛的話意識到了自己對君長霓的疏忽,愧疚更甚,「不必在本王跟前伺候,去備些她愛吃的茶點,讓十六來送。」
十六是這暗衛的直屬上司,也是這整座別院的管事,暗衛聞言心知不妙,膽顫應下,「是。」
君長霓這一覺睡得很安穩,得知懷讓身在北安毫髮無傷,她連日來不安的心終於落了地。
情緒不再緊繃,睡意免不了就濃了些,待她呼吸輕暢睜開眼,天色已經偏暗,腹肚裏也久違的感受到了飢餓。
可她並未下榻尋摸吃食,眼神機警環視一圈,確定四下無人,她小心翼翼從枕下摸出封信。
君長霓如捧珠玉般展開信紙,逐字逐句、眼含笑意翻來覆去地讀,待信不知讀了多少遍,她仔細疊好,抱在懷中,許久之後才依依不捨放下,起身整理衣衫髮髻。
期間,她餘光不經意間看到了窗上懸挂的一個個瓷碗,這些瓷碗裏裝了水和麵粉,那是近來為了防止君屹突襲準備的,她怕極了他會出其不意闖入。
門鎖安然無恙,瓷碗也沒有被任何人動過的痕迹,君長霓嘆了口氣。
其實近些日子,她越發覺得這些「暗器」多餘,因為君屹根本不會進來,他甚至不會來別院,若非身邊一直跟着暗衛,她約莫早忘了她被囚禁了起來。
心裏念着懷讓在信中的囑咐,君長霓沉重的心緒中多了些飄然,腹里餓感也越發強烈,步伐不禁加快,可剛邁出門去,她竟看到了坐在外間的君屹。
他閑適坐在靠窗桌案前,手上拿着本書冊,那是不久前暗衛拿來討好她的話本,講得都是男歡女愛。
日影西沉,夕陽打在他完美的側臉上,半面猩紅如同染了血,測曾相識的一幕拖拽着君長霓的記憶回到了那日清晨,她彷彿又看見了殘肢血海間,獰笑着滿眼嗜殺的他。
血液凝固,君長霓忽然後悔那日沒聽從阿喜的勸阻看到了他行兇的畫面,還有阿喜那日究竟為何會說出那般古怪的話……什麼叫她還在那?
「醒了。」
僵站在原地,低沉喑啞的嗓音喚回了君長霓的沉思,眼神慢慢重新聚焦。
君屹不知何時從話本里抬起了頭,看到了君長霓面上的錯愕。
他心中閃過戲謔,這哪裏是想通了,分明依舊厭惡着他,不想見他。
可他方才分明聽出了她腳步聲中的歡快,她因何高興?
君屹自知今日不是來吵架的,有些事也不宜打草驚蛇。
他面上不顯情緒,嗓音里沁着化不開的溫柔,「睡了這麼久也該餓了,過來吃些東西,都是你愛吃的。」
君長霓沒過去,站在原地,戒備看着他,「你怎會過來?」
「我緣何不能過來?」
君屹輕聲反問,歪着頭,理所當然,滿臉寵溺。
君長霓亦不想和他爭吵,她緊咬着牙關,逼迫自己冷靜。
仔細回想近來他們的相處,他其實並不一定會對她做過激的事。
他並不喜歡她,若非如此,多日未見,他又如何能安穩坐在外間,氣定神閑看着他不感興趣的書冊。
除了言語上的脅迫,他並未對她做出任何冒犯的事,他待她沒有半分對待愛人的親密,他對她甚至沒有那方面的渴望,那日中途停止的親吻以及他當時的抗拒排斥便是證明。
他的心分明不在她這,他只是還沒想明白。
她不能激怒他,他們之間並非沒有轉機。
這麼想着,君長霓心下稍定,踱步至桌前,她在君屹對面坐下,捻起他推過來的糕點送入口中。
君長霓對君屹到底還是有些感情的,得知懷讓還活着,她對君屹的恨意早已消了大半,她潛意識仍舊渴盼得到他的祝福認可。
君屹將君長霓的順服盡收眼底,不動聲色觀察着她,「再飲些茶水。」
君長霓聽話接過,待她飲盡,君屹面上已經掛上了笑意,慢條斯理地品着茶,再不見一絲一毫的危險。
「怎麼樣?」
君長霓小心點頭,「茶湯清冽,入口回甘,是難得的好茶。」
君屹輕笑,意有所指道:「能送到你這的自然都是最好的。」
君長霓不可置否,拋開最近這段日子的變故,他待她的好確實無人能及,便是一向寵她的父皇,也不曾如他這般萬事上心、事事回應。
可這並不是她可以接受他的理由,他們之間本就是錯的。
君屹並不知道君長霓在想什麼,他只知相比於上次見面,君長霓的態度軟化了許多,這於他而言不可謂不是個好預兆。
方才那暗衛有一句話說得很對,他和清漪之間的感情無人能及。
心臟變得柔軟,他笑意柔和道:「再嘗嘗這桃花酥。」
君長霓點頭接下。
饒有興趣看着她小口將糕餅吃完,君屹適時問道:「和親之事你怎麼看?」
君長霓迅速抬頭,復又垂下眼帘,不多時,搖了搖頭。
此行無異於是去送死,她自是不願。
君屹看出了她的委屈,嘆了口氣,「此事你莫要擔心,只要你不願,沒人能威脅到你。」
「今日我過來便是想將此事的解決之策告知於你,和親一事不僅事關社稷,更關乎兩國戰局,如今詔書已下,舉國皆知,和親已然無法避免。」
「但這和親的人必定不會是你,我已做好了安排,屆時會有人披上嫁衣替你出嫁,只是在事情解決之前,恐要委屈你在這別院小住些時日,不可隨意外出。」
君長霓苦笑,她早就失了自由,又何談委屈?
只是……
「那人是誰?她……」
君屹知曉君長霓在擔憂替嫁那人的安危,解釋道:「是誰你不必多問,她有武藝傍身,出城之後她自有辦法脫身,你不必憂心。」
「此行替嫁不僅僅是為了護住你,她也另有任務在身,並非單單為了你,你無須有心理負擔。」
聞言,君長霓對上了君屹充斥着耐心溫和的眸子,她看見了他眉宇間的穩重從容,熟悉的面容讓她彷彿回到了從前與他和平相處的日子,他寵着她、護着她,是她可以什麼都不想放心依賴的人。
可如今……他們之間怎麼會變成如今這樣?
君長霓鼻間泛酸,握着茶盞的手緊了緊,思忖片刻,她鼓足勇氣試探道:「和親之事我並不擔憂,只是……你能讓我見見十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