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回憶年少(四)醒啦
再後來,災禍降臨。
尊煌在一場生死車輪戰的考核中受了很嚴重的腿傷。
考核廝殺的地點在佈滿沼澤瘴氣的原始雨林里。
尊煌雖然通過了考核,一殺二十,但中槍的大腿在惡劣的環境下重度感染,病毒細菌入侵。
本就拼盡耗盡所有體力才勉強在二十人的圍剿中苟活險贏的尊煌,失血過多,高燒昏迷。等監督這場考核的教官趕到時,尊煌已經瀕死,受傷的大腿皮肉腐爛,是基本救不活被放棄掉的“活死人”。
離死僅剩一口氣,三魂不見七魄。
作為這場廝殺考核的勝利者,教官還是將尊煌帶回了沙漠峽谷。
尊煌是被活生生疼醒的。
全身的神經都彷彿被撕裂碾碎。
他艱難地睜開眼睛,卻什麼也看不清楚,霧蒙蒙的,很疼。
尊煌以為自己死了,終於擺脫了沙漠峽谷,他內心竟出奇的平靜,沒有一絲的不甘,貪戀,遺憾。
但,他聽到有人在講話。
還聽到了截肢的字眼。
截肢?
截誰?
艹!
“現在唯一保命的方法只有截肢!白蘞你沒有權利干涉質疑!回你的宿捨去!”
這躁怒的聲音一聽,就是尊煌嚴苛到變態的教練。
白蘞冷冽的雙眸猩紅,眼底溢滿血絲,“我說了我有其他方法保住他的命,保住他的腿,再等一等!”
截肢才會讓尊煌真正的死亡。
失去了一條腿,尊煌如何在沙漠峽谷存活。
教官:“等什麼!?等着他死透再推進手術室搶救!?”
白蘞攤開掌心,一張被攥得褶皺染血的名片,映入教官的眼帘。
讓發飆急躁的教官一秒閉嘴。
教官驚愕,“你怎麼認識的?”
軍區醫學研究院的大佬人物,他都很難攀上關係。
白蘞現在一個字都不想多說,無視教官的求知慾,他收起名片,“這不重要。”
軍區醫學研究院有一種專利研發的抗生素,對創傷的腐爛感染有奇效,只要能遏制住傷口惡化,尊煌的腿就能保住。
“……白蘞,我的腿好疼……”
“我是不是快死了……”
“……他們是不是要截掉我的腿?不要……我寧願死……”
“我好疼,好累,撐不下去了……白蘞你幫幫我,殺了我好不好?”
“白蘞……好疼,我快疼死了……”
尊煌燒得神志不清,只有摧毀一切的痛感和截肢的字眼在腦海里盤旋,他看到白蘞走來后,淚水不受控制的從眼尾滑落。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只是本能的想解脫,想死。
這是白蘞第一次見尊煌哭,他的心也彷彿碎了,連呼吸都疼,恨不得代替尊煌受罪,他很願意將自己的腿給尊煌。
“不會截肢,也不會死,你會沒事的,再忍一忍……”
白蘞無能為力,只能跪在手術推車邊不停地安慰尊煌。
他抓着尊煌冰涼的手,緊緊握着,不停的和尊煌說話,讓他不要睡。
軍醫教官帶着兩名權威的外科醫生趕到,給尊煌主刀,取子彈,清理腐肉。
尊煌被推進手術室。
手術很成功。
尊煌的腿保住了。
軍醫教官離開之前,將白蘞叫出病房,單獨談話,“記得你答應我的,我在軍區醫學研究院等着你。”
他之前給了白蘞一張名片,讓白蘞改變心意后,隨時打電話給他,軍區醫學研究院的大門永遠對白蘞敞開。
趕來救人,是他向白蘞提出的交換條件。
白蘞桃花眸黯淡濕紅,他沉默了好長一會兒,才點頭,“你能再給我一張名片嗎?”
軍醫教官每次都被白蘞提出的條件驚愕到,他沒再問理由,知道白蘞是信守承諾的人。他從皮夾里掏出一張嶄新的名片,遞給白蘞。
白蘞接過,小心地保存好,回病房繼續守着尊煌。
尊煌傷勢恢復得很快。
教官給了尊煌一個星期的養傷時間。
他們這種人躺久了會廢,一旦在訓練上落後別人,日後也是死。
尊煌在住院的期間,白蘞每天晚上都會趕過來看他,無論白天經歷了怎樣嚴苛殘酷的訓練,考核,無論多晚,白蘞都會出現。
從宿舍到醫院要走將近兩個小時,很遠,特別是對於剛結束沉重訓練的白蘞。
尊煌在第三天的晚上,就不讓白蘞過來了。
他再沒心沒肺,也知道這樣很累,更會讓白蘞在考核中陷入危險。
白蘞每晚來醫院時的衣服都是髒的,尊煌用膝蓋想也知道白蘞沒回宿舍,匆匆趕來,連飯也沒吃。
一來一回四個小時。
白蘞也不剩什麼時間睡覺。
他好了,白蘞會垮的。
尊煌啃着清甜的蘋果,“白蘞,你明天別過來了,後天,大後天,在我回去之前,你都別過來了。”
白蘞心臟繃緊,眼圈下覆蓋著一層疲憊的烏青,“為什麼?我不放心你。”
尊煌含着一口蘋果失笑,漂亮的臉蛋白皙紅潤,很是健康,“老子在這裏享福,每天睡到自然醒,吃香喝辣,沒有煩人的軍號集合聲,也不用累死累活的訓練,你有什麼好不放心的?老子在這裏爽歪歪!”
白蘞抿了抿蒼白的薄唇,垂眸斂去眼底的心疼。
他知道尊煌在撒謊,知道尊煌傷口疼得每天晚上都睡不着,因為他一直在病房門外守着,就坐在長椅上,實在熬不住了就閉眼睡一會兒,凌晨四點才會離開醫院,趕回去集合訓練。
“好,那我以後不來了,今天就多待一會兒。”
白蘞不想讓尊煌有心理負擔,便溫柔答應。
那天晚上之後,白蘞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但,尊煌不知道的是,白蘞依舊每晚都來,只是不再進病房,只敢隔着門板上的一塊小玻璃窗口偷偷看幾眼尊煌。
尊煌一個星期之後準時出院,腿傷根本沒有完全癒合,就加入了高強度的訓練。
好在回到宿舍,白蘞會給他按摩腿,換藥,重新包紮裂開的傷口,還會端來熱水監督他泡腳,告訴尊煌很多養腿的方法。
尊煌從來沒認真聽過,白蘞則不厭其煩,百遍溫柔嘮叨。
直到尊煌完全適應因為養傷而荒廢落後的體能訓練,完全跟上后,白蘞才通知軍醫教官派機來接他。
軍醫教官已經催了幾十次了。
白蘞要離開沙漠峽谷這件事,尊煌是全宿舍最後一個知道的。
得知白蘞被軍區醫學研究院選中深造的這一消息時,尊煌是懵的,隨即他內心無比複雜。
即替白蘞終於脫離了這鬼地方開心,又莫名其妙的難過。
那股晦澀卻強烈的難受感瘀堵在胸口,讓尊煌煩悶暴躁,想發飆殺人。
回到宿舍,當尊煌看到白蘞打包好的行李,一路壓抑的憋屈怒火驟然爆發。
“哐當——!”
剛打開的門板又被重重摔上,響聲震耳。
“尊煌——!”
白蘞慌忙追了出去。
尊煌給自己無端的怒火難受找了一個很合理的爆發理由,他冷笑質問追來的白蘞,“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兄弟?為什麼不提前告訴我?防備我?怕我攪毀了你的大好前程?”
“不是的尊煌……”白蘞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他的隱瞞,眼角微微發紅。
尊煌一發起脾氣就口不擇言,咬牙罵了白蘞好一會兒,直到,他看到白蘞雙眼濕紅,無措傷心到快哭的樣子,他才意識到自己好像過分了,才心虛有些小愧疚地閉上嘴。
“……恭喜你。”
發泄完,尊煌尷尬彆扭的送上祝福。
白蘞本來就捨不得離開尊煌,此時尊煌又誤會他,生他氣,他內心惶恐至極,怕他一走,尊煌就忘了他。
“我能抱抱你嗎?”
他猶豫掙扎良久,還是剋制不住情感。
尊煌驚愣了一瞬,隨即露出嫌棄拒絕的眼神,人往後退了一步,將距離拉的更遠。
“抱抱?你有病吧!”
白蘞垂下失落的眼眸,苦澀的喉嚨滾了滾,有些刺痛,心也是。
他沒有強迫尊煌,閉眼將渴望情感藏好。
“這個給你。”
白蘞遞給尊煌一張嶄新的名片,“上面有地址,電話,尊煌……”他欲言又止,拚命地剋制洶湧的情感,謹慎措辭。
“……想……起我的話,你可以打給我,說你找白蘞,他就會轉接給我。”
尊煌冷漠地掃了一眼名片,伸手接過,隨便塞進口袋裏。
只要白蘞走,他永遠不會打給白蘞。
好不容易逃脫地獄,就該忘得乾乾淨淨,地獄不值得想起懷念。
地獄裏互相廝殺的惡鬼也是。
白蘞認真又緊張的許下承諾,“尊煌,我不是丟下你,你等我,等我兩年……不,最多一年半,等我幫助他們攻克研究成功細胞藥劑,我就接你離開這裏,接你過去。你相信我,教官已經答應了我提出的這個條件……”
向來冷靜理智的白蘞,因為害怕尊煌不相信他的承諾,害怕尊煌不等他,忘了他,而聲線顫啞,紅了眼眶。
尊煌也同樣認真的回拒了白蘞,少年傲骨嶙峋,“我不需要你來接我,老子要麼死在這裏,要麼自己殺出這地獄。”
直升機的螺旋槳轟鳴刺耳。
白蘞離開了沙漠峽谷。
宿舍死寂無聲,其他兩位室友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尊煌,索性出去,留尊煌一個人靜一靜。畢竟有的情緒,只有獨處時才能宣洩。
尊煌不算太難過,沒事人一樣該去食堂去食堂,該去澡堂去澡堂。
回到宿舍的第一件事,就是撕碎了白蘞給他的名片,扔進了廁所馬桶里,沒什麼情緒地看着紙片被水沖走。
他並不願意再和白蘞有任何的聯繫。
他會忘了白蘞。
同樣,白蘞也會忘了他。
尊煌爬到上鋪,躺下睡覺,卻感覺有冰涼的東西咯到了他的後頸,他微抬起頭,反手往枕頭上摸了一把,果然摸到了一個類似項鏈的東西。
他攥住,拿出來。
一條銀色的吊牌項鏈在空中搖蕩了幾下。
冰冷質感的銀色吊牌小巧精緻,上面刻着一串數字。
一串電話號碼的數字。
尊煌眼角發紅,猛然翻身,又在枕頭上看到了一張小紙條。
【名片容易弄丟,我又做了項鏈。尊煌,我沒求過你什麼,現在我求你,你能戴上嗎?
不戴也沒關係,不扔掉就行。
不要忘了我尊煌,我會一直一直等着你的電話。】
尊煌盯着紙條的煞眸愈發猩紅,胸腔里彷彿有什麼情緒在炸裂,他蹙眉攥爛了紙條,揉成團地砸扔在對面空蕩蕩的上鋪。
連同着銀色吊牌的項鏈,“咣嗒”一聲掉入床縫裏,不見蹤跡。
那晚,尊煌徹夜失眠。
他始終沒去撿起落入黑暗塵埃里的項鏈。
白蘞離開沙漠峽谷的半年後,七區404宿舍,只剩下了尊煌一個人。
另外兩名室友,分別慘死在殘酷廝殺的考核中,尊煌親手將他們一一埋藏。
白蘞離開沙漠峽谷的七個月後,七區404宿舍,住進了三個魁梧高大皮膚黝黑的外籍人。
尊煌早已經變得沉默寡言,陰鬱冰冷,他很瘦,眼睛裏再也沒了純粹的明澈光亮。他白皙的皮膚,細窄的腰肢,俊美到可以用漂亮來形容的臉蛋,成了另外三人欺負霸凌的對象。
他們以為瘦小漂亮的尊煌是軟柿子。
他們嘲笑諷刺尊煌的細腰長腿,冷淡深邃的白嫩臉蛋,卻又無恥地意淫着。
兩天後,七區404宿舍,再次只剩尊煌一個人。
在廝殺考核中,尊煌跟教官指名他一對三,暢快淋漓得解決了他們。
在白蘞離開沙漠峽谷的八個月後,尊煌認識的所有朋友,甚至只是說過兩三句話的熟悉面孔,他們一個一個都變成了一排一排的墳堆。
埋掉最後一位熟人後,尊煌也給自己挖了一個土坑。
他躺在凹陷的土坑裏,睜眼看着漆黑的夜空,不顧裹滿泥土鮮血的手指,眼神空洞木訥,彷彿死不瞑目的屍體。
在白蘞離開沙漠峽谷的九個月後,尊煌在食堂吃到了餃子,才渾渾噩噩,後知後覺,原來今天是春節。
過年了。
尊煌剛回到漆黑冰冷的七區404宿舍,卻又被宿管通知,讓他去教官辦公室。
“病倒了……他是從我們沙漠峽谷走出來的醫學天才,對對對,嗯嗯……是是是……尊煌那小子很快就來了,我已經派人去喊他了……”
尊煌還沒踏進辦公室,遠遠便聽到教官的奉承諂媚。
“來了!那小子來了!”教官嗓音洪亮如鍾,急忙沖門邊的尊煌揮手。
“快來快來尊煌!”
“你還記得白蘞嗎?那小子飛黃騰達了也沒忘記你,這不,他領導特意打來電話,說白蘞想和你敘敘舊,你快過來接電話,別讓人等急了……”
尊煌麻木的心臟顫縮了下,“白蘞?我不認識,不記得了。”
教官瞬間急眼,正想賠笑打圓場,尊煌已經走了。
“你!尊煌!你給我回來!兔崽子!”
電話那頭,因為過度勞累而高燒昏迷在研究室里的白蘞,在聽到尊煌聲音的那一瞬間,他思念成疾的心臟被刺穿。
不認識,不記得……
白蘞痛苦難堪地閉上了眼,水光從眼尾無聲滑落,還扎着針管的手顫抖攥緊。
軍醫教官見狀深深嘆了一口氣,掛斷了電話。
他本以為救白蘞出了地獄,但白蘞在這裏過得很不好。
白蘞對自己很苛刻,甚至是自虐,沒日沒夜的住在研究所里,拚命得做細胞針劑實驗,宛若瘋魔。
剛來軍區醫學研究院的時候,白蘞每隔兩三天就會問他,有沒有接到過沙漠峽谷找他的電話。
次次問,次次皆失落。
到後來,每隔半個月問一次。
再後來,每隔一個月問一次。
最後,白蘞不再問了。
今天大年三十除夕夜,他來研究院給白蘞送餃子,結果被昏迷在地上的白蘞嚇了一跳。如果今天他沒來,白蘞能燒死。
掛了退燒的吊瓶后,白蘞漸漸醒了。
他眼神虛弱黯然,問,“……你有沒有接到找我的電話?”
軍醫教官實在於心不忍,他是過來人,又豈會不明白白蘞對那人的痴情。
他直接打給了尊煌的教官。
大過年的,想讓白蘞高興一點。
但萬萬沒想到會是這種結果。
在白蘞離開沙漠峽谷的一年後,整整一年後,細胞藥劑研製成功。
白蘞僅用一年的時間,攻破了困擾整個軍區醫學研究院數十年的細胞藥劑難題,一時之間,白蘞名聲大噪,被奉為天才醫學家。
但。
當白蘞回到沙漠峽谷的殺手特工訓練基地時,卻得知,尊煌在半個月前的叢林考核中逃走,四天後被抓,尊煌被教官當場擊斃,屍體沉河。
那一刻猶如天崩地裂的坍塌打擊,再次無比真實的在夢境裏侵襲,昏迷的白蘞眉心緊蹙,蒼白消瘦的臉上溢滿痛楚。
濕潤的桃花眸在極度不安的顫抖下,猛然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