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閉城門

龍鬚酥端上來時，江允禾忍不住驚嘆，這茶肆老闆兩口子果然好手藝，龍鬚酥做得絲縷分明、細膩乳白，送入口中一時酥鬆蜜甜、絲絲綿香融於舌尖，裏頭還合著碾碎的花生果仁，配上大碗清茶倒別有風味。

江允禾跟子奕兩個正吃得滿足，就看到濟安堂的夥計劉平沖他倆直趕過來。

“可找着你們了，快，先跟我回濟安堂。”劉平抹了把汗，不等他二人吃完，幫忙提了東西，拉上子奕就要走。

江允禾見劉平着急得顧不上說緣由，隱隱也有些擔憂，速跟茶肆老闆結了賬，取個紙袋裝上沒吃完的點心，也跟了上去，小雨淅瀝，三人都沒顧上打傘。

離了茶肆走到街的另一頭，她已發覺不僅周圍的人行色匆匆，商鋪夥計也扶着門板慌忙閉門，小販們陸續開始收拾攤子，收拾得早的甚至已經挑上擔子各自沉默地趕路了。

望着日頭才略往西偏一點點的天光，時辰還早就不做買賣了？江允禾心下有些不安，抬眼見劉平只顧低頭趕路，忙快步上前拍了他的肩，“可是康平哥跟菡心姐找我們？發生什麼事了？”

劉平剛想回答，忽見前方一隊衙役揮着棒子，一路走，一路攔人查看，他迅速帶着姐弟倆從街角拐上商鋪間的小巷，過了這條窄巷，就是濟安堂所在的曲柳巷了。

進了深巷，不見衙役的身影了，他才開口說道：“據說是上游幾個縣接連大雨，流清河水暴漲，下游壩子頂不住，又崩了幾個口子。”

“好些個村子莊子的人都跑了上來，鬧着要進雲陽。城門閉了，縣丞下令不許出入，正派人四處抓偷潛進來的流民呢。陳大夫要你們先回醫館避一避。”劉平邊走邊說，直至把人帶回了濟安堂，才鬆了口氣。

何菡心正守在門口，見到人回來幾步上前去接，瞧見沒打傘，嗔怪地瞪了兩個大人一眼，轉身領着江子奕進去擦乾濡濕的頭髮。

江允禾笑着搖頭，何菡心拳拳慈母心，見不得孩子有一點點被疏忽，不過是一點細細雨絲，再說男孩子哪裏那麼嬌弱了。

她輕提裙裾抬步上階，正想跟陳康平問清閉城門之事。

抬眼就見裴煜長身玉立，陪着一位夫人也在濟安堂里。

裴煜是陪母親來看診的，正和陳康平談論此次關閉城門的榜文，見她進來輕輕頷首。

江允禾才跟裴家裴珏退了親，場面被她家那兩位攪得還不太愉快，驟然見到另一個幫過她的裴家人，還欠着他錢，她一時有些尷尬，見他點了點頭，才扯了扯嘴角，算是打了招呼。

裴煜見她笑得勉強，又覺着她眼下泛青，面色也有些發白，他聽家裏人說大房的裴珏還是把親退了，她莫不是為此傷心難過，夜難安眠了？他不覺有一絲氣悶，裴珏一個朝三暮四的人，有何可不舍的。

“你又熬夜做藥膏了？看看你的臉，還能看嗎這。夜裏好好歇息，別把自己熬倒了，還得送我這來。叫菡心給你安排幾個人，別自己一個人死扛着。”陳康平也看見她面色不佳，絮絮叨叨地數落一頓，見裴煜愣在一旁傻笑，有些摸不着頭腦，他說什麼了他就笑。

何菡心照顧好江子奕后挑簾出來，接了裴煜的母親李芸李氏到旁邊的隔間裏，又回身取了調製好的藥膏，看樣子要給她上藥。見江允禾還杵在門口，奇道：“小禾你愣在門中間做什麼，後院給你跟子奕留了飯食，餓了進去吃罷。”

江允禾如蒙大赦，提着手上的龍鬚酥，快步溜去院子找吃的。

天卻驟然下起大雨，瓢潑一樣，劈里啪啦打得瓦礫一陣亂響，風也呼地平地颳起，把她的衣衫都拂亂了，江允禾壓下裙裾，抬頭看着黑壓壓的天，今日左右回不去了，只得暫住在濟安堂，不知城門幾時能開，她惦着再到集市上買些茶籽油回去，把家裏剩餘晾乾的一些藥材泡一泡，再去劉二叔家買點便宜的酒，她想試着提取酒精。

待吃過飯食再出來時，裴煜跟那位夫人已經回去了，江允禾輕噓了口氣，欠人情真是不自在，可再不能貪戀外頭的美味甜點，快些攢銀子還給裴煜是正經。

看診的人也都回去了，醫館裏夥計正在打掃大堂規整藥材，陳康平跟幾位前來求葯的其他醫館大夫坐在裏間相顧無言，扶額嗟嘆。

江允禾問了何菡心才知道，接連一個月，福春堂都在高價大量收購囤積各色辟溫的藥材，其他幾家底子沒那麼厚，吃進的藥材有限，如今連沾邊的藥材都收不到了，怕是不能和福春堂相抗，若水災后大疫來臨，他們所囤的藥材估計也不足以支撐。

濟安堂算好些，都上門來詢問能不能勻一點。

“他們這是吃准了水災要湧入大批流民，雲陽雖閉了城，但人人自危，有親眷在流民當中的，更是坐立難安，屆時他家獨佔治瘴氣祛溫毒的方葯，多高的價錢都有人搶着買！”被氣得吹鬍子瞪眼的永和堂老大夫錘了一把桌子，恨聲怒道。

“唉，莫說了，莫說了，孫成杞早掉錢眼子裏了，你還指望他有懸壺濟世的道義么。”另一個中年大夫吳春梁搖頭嘆息。

陳康平知道幾個大夫都暗暗跟福春堂相抗了大半月了，如今也是實在沒法子才齊聚在他這裏，可濟安堂此次備的藥材也不十分寬裕，只能應允他們，等過幾日清點庫中藥材后，再跟大家通個氣。

將人都送走後他仍舊沉悶不已，何菡心見了上前悉心勸到：“康平你也別太急，明日或許還能托裴夫人替咱問問，她家鏢局在外行走門路總是要多些的，藥材或許不難尋呢。”

陳康平這才和緩些，招呼幾個夥計把門板上了，今日城門不開，幾個住在城外村子的夥計也回不了家，也都一起留下了。

江允禾幫着何菡心登記一日的賬目，腦子裏不斷搜索記憶中可行的消毒跟驅蟲法子，還有獲取乾淨水源的辦法。

藥材不足以治，可若是防得好呢？

她正想得出神，忽聽外頭一陣驚呼嘈雜，有大聲喝罵踢踹路邊商鋪門板的，還有鞋履大步踏水疾奔的。

還沒等幾人反應過來，濟安堂恰恰上好的門板被人猛烈的撞擊起來。

眼看着就要被破開，兩個夥計還傻愣愣地杵在原地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