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武陵溪
「阿嚏!」獨自坐在屋頂的陸中焉打了個噴嚏,他揉揉鼻子,不知是誰又念叨自己了。
他百無聊賴地看向那些進進出出的侍衛們,視線落在一個身影上,若是沒記錯的話,那位侍女好像是太子身邊的人。
陸中焉忙在周邊撿起一塊瓦片,朝剛走出屋子的傅西沅扔了過去。
瓦片碎在傅西沅腳前,她蹙起眉頭,看向在屋頂上手舞足蹈的陸中焉,無奈地縱身一躍,將人提了下來。
「那個人,是太子身邊的侍女。」陸中焉指向人堆里的一位侍女,小聲說道。
傅西沅順着陸中焉的指示看去,認出那位叫落梅的侍女,自己在葉笑含的店鋪,見過對方。
傅西沅走上前,將落梅叫住道:「落梅姑娘,你怎麼也在皇後宮中?」
落梅看向傅西沅,微訝,她不記得自己曾見過傅西沅,不知對方如何知曉自己名字,但轉念一想,便想通了。
那晚在東葉蜜餞鋪里沒有露面的人,多半是傅西沅。
落梅取出香囊,遞給傅西沅道:「我是奉殿下之命,來皇后這邊再求一個香囊。」
說話間,落梅的視線定格在從屋子走出來的南歌身上道,「我見那日南歌大人很喜歡這香囊,便告知了殿下。」
落梅的聲音不大不小,附近的人也都聽清楚了,自然也落在南歌的耳朵里。
南歌走到落梅身前,接過對方手上的香囊,不冷不熱道:「多謝。」
落梅微微欠身,看向這裏的侍衛道:「我出來有些時辰,也該回去了,但這些侍衛……」
落梅看了看不肯放人走的侍衛們,略顯無奈,「我總不可能是刺客吧。」
南歌看向兩側的侍衛道:「放行吧,她是太子殿下的人。」
侍衛們互看一眼,有些為難:「侍衛長下了命令,沒找到刺客前,不許任何人離開這裏。」
南歌望了眼寢殿的方向,替落梅說話道:「出了事,我負責。」
侍衛見南歌都這麼說了,只好將落梅放走。
南歌指向遠處,遣散走這些侍衛道:「你們去那邊搜查。」
待無關人都離開后,南歌才對一旁的傅西沅和陸中焉道:「你們先回司衙吧,陸醫官不能留在這裏太久,以免被人認出來。
對外,我們依舊要將鬼魂的說辭傳播出去,越能引發恐慌越好。」
傅西沅點了點頭,還沒等陸中焉做出反應,便抓起對方衣領,上了屋頂,眨眼間便消失不見。
南歌等人走後,適才往萬幽瑩的寢殿去。
寢殿門前的台階下,北堂淵和武陵溪侯在門外。
看得出來,武陵溪的神情十分嚴肅,他不時瞧着房門,緊蹙眉心。
相比武陵溪,北堂淵就輕鬆許多,他抱着雙臂,斜靠在一旁的石柱上,開口笑道:「侍衛長不必緊張,皇後娘娘應該無礙。」
武陵溪長嘆一口氣,攤手道:「我如何能不緊張!先有太子殿下在宮中遇刺,柳貴妃又從冷宮逃出來,被我們當成刺客,斬殺在御書房殿前。
才過不久,皇後娘娘又遇襲暈倒。
我這個侍衛長,怕是要摘官帽了。」
武陵溪一臉無奈。
北堂淵挑了下眉梢,深表同情地看着武陵溪道:「也是啊,發生了這麼多事。」
武陵溪單手扶着跨刀,在門前走來走去。
少頃,殿門被打開,御醫背着藥箱走了出來。
武陵溪上前一步,快速問道:「皇后如何了?」
武陵溪緊張的樣子,讓北堂淵微怔,總覺得對方的態度有些奇怪。
是怕萬幽瑩降罪,還是真擔心對方的安危呢?
御醫捋了捋鬍子道:「皇後娘娘無礙,現下已經醒了。」
武陵溪適才吁了口氣,整個人也輕鬆不少。
北堂淵在旁,似作不經意地問道:「皇后傷在何處?」
御醫指了指自己的脖頸后側,不確定道:「這裏有比較淺的淤青,似是被人從後方打暈的。」
北堂淵點了點頭,示意對方可以離開了。
御醫走得很快,迎面正好碰到前來的南歌,他低着頭快速走遠,看得出來,這些外臣,對錦衣衛非常畏懼。
南歌習以為常,走到北堂淵身和武陵溪身前道:「還沒找到刺客,只發現了一隻繡花鞋,是混堂司宮女的。
但傅姐姐核對名冊后發現,那隻鞋的主人,早就死了。」
聞言,武陵溪的臉色微變,疑惑道:「又是靈異之事?」
「或許吧。」南歌清冷着口吻道。
「武陵溪,是你嗎?」此時,自殿內,傳來了萬幽瑩較為虛弱的嗓音。
武陵溪愣了片刻,立刻回應:「娘娘,卑職在。」
「你進來,本宮有事與你說。」
武陵溪看了眼北堂淵和南歌,推門而入。
南歌和北堂淵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往一側走去。
南歌僅用二人能聽見的音量道:「據萬幽瑩的貼身宮女說,柳貴妃沒出事前,給萬幽瑩請安,張皇失措地離開了坤寧宮,還撞翻了宮女準備的茶點。
這和我們之前取得的線索一致,說明柳貴妃,真是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才會被萬幽瑩設計陷害。」
南歌抱起雙臂,嚴肅道,「而那天,來坤寧宮做客的人,還有太子和武陵溪。
據那名宮女回憶,第二日便是宮中的賞花宴。
武陵溪前來,是萬幽瑩召見他,商討賞花會的護衛事宜。
而太子,則是來問安的,恰被萬幽瑩留下用膳。」
南歌頓了頓,繼續補充,「我從那名宮女的話里,捕捉到一點。
當時,宮女告知萬幽瑩,柳貴妃匆忙離開時,打翻了她手中的茶點。
關於此事,萬幽瑩應付宮女的說辭是,柳貴妃之所以匆忙離去是因為她做錯了事,將皇上御賜的手鐲弄碎了。
我覺得萬幽瑩在說謊,而且當日,柳貴妃很可能還沒來得及與萬幽瑩請安,便倉促離去。
能讓柳貴妃如此慌張,多半是她看到或聽到了掉腦袋的大事。
並且那位宮女回憶說,她將柳貴妃前來請安之事告知給萬幽瑩時,對方的表情很古怪,似有驚訝,所以我才有如上判斷。」
北堂淵打住了南歌的話,四處看了看后,將人拉到隱蔽的角落,提出質疑:「那宮女怎會記得如此清楚?連表情都記得清清楚楚?」
「你問的這個問題,我也想過。
但那名宮女的記憶力非常好,她見陸中焉的時間並不長,卻能與我詳細描繪出五官。
所以我認為,她還能記住一個多月前的細節,並不稀奇。
況且她膽子並不大,我一用鬼魂的事嚇唬她,她什麼都說了。
她的話,還是可信的。」
南歌看向北堂淵,頗為篤定道。
北堂淵沉吟片刻后,呢喃起來:「柳貴妃到底看到或聽到了什麼……」
「她那天能見到的,無非是坤寧宮裏的人,除了宮中的侍從,還有太子、武陵溪,萬幽瑩。」南歌琢磨道,「萬幽瑩我已經查過了,她身上什麼都沒有。
我在想,柳貴妃那日指向的人,會不會是在場的武陵溪呢?
恰好柳貴妃請安的那日,武陵溪也在。
而柳貴妃最後就死在武陵溪的刀下,太巧了。」
北堂淵心中一咯噔,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皇后的寢殿…………
二更時分,武陵溪帶着手下,從坤寧宮出來。
其中一侍衛看了眼走在前方的武陵溪,蹙眉道:「侍衛長,我們找了這麼久,連刺客的影都沒找見。
皇後娘娘,該不會……真是被不幹凈的東西弄暈的吧?」
武陵溪回頭覷了眼說話的人,叫住幾人的步子道:「你們繼續巡邏,不管是人是鬼,別再出事了,否則我們都要掉腦袋!」
武陵溪的心情十分不好,提着刀,獨自往住處走去。
剛拐過路口,他便聽到耳畔劃過一道異響,連忙躲開,撞在了身後的宮牆,順勢左手抽刀,反應迅速地擋下迎頭劈來的刀鋒。
兵器相交,在漆黑夜色里,碰撞出火花。
蒙面的沈東君,除了那雙眼睛在夜裏泛着光外,任誰都看不清楚。
武陵溪的虎口被震得發麻,他擰眉看向眼前的刀,認出是御前侍衛的兵器,心中起了疑。
武陵溪試圖去分辨眼前人是誰,沈東君未給他機會,便縱身一躍,踩着武陵溪的手腕,攀上他身後的宮牆。
武陵溪想要去追人,沒等上牆,便迎頭潑過來一桶水,澆得他不得不閉上眼。
待擦去眼前的水,能視物時,武陵溪發現那團黑影已經消失不見了。
武陵溪咧了下嘴角,鼻間鑽進一股奇怪的味道。
他微怔,嗅了嗅身上的水,臭烘烘的。
武陵溪罵咧着,抬腿蹬向宮牆,身手利落地落在牆頭,他觀察周圍,除了沙沙作響的樹葉,一點聲息都沒有。
在牆的另一邊,武陵溪看到了被扔在地上的木桶,他歪起眉角,眼底難掩怒火。
這木桶,是御膳房用來裝泔水的。
武陵溪感覺渾身都不好了,他跳下宮牆,一腳踹碎木桶。
這明顯就是有備而來,故意整自己!
直覺告訴武陵溪,整蠱自己的,就是這宮裏的人。
什麼鬼魂,他壓根就不信!
疾步往住處走去,武陵溪迅速脫下身上的衣服,扔到一邊。
從水井裏打起一桶清水,劈頭蓋臉地就澆在自己身上。
隱在屋檐后的北堂淵,眯起眼,看向袒露上半身的武陵溪。
藉著一側燈籠的微光,隱約間,北堂淵看到對方後背有幾道划痕,若自己沒看錯的話,是女人指甲留下的印記。Z.br>
北堂淵的視線,移向對方的胳膊,等對方又舉起水桶時,北堂淵前傾身子,努力看向他的腋下。
什麼都沒有……
心生疑惑,北堂淵收回視線,看向貓在自己身後的南歌,搖了搖頭。
南歌略顯失望。
武陵溪沖洗乾淨后,走進自己房間。
隱在暗處的北堂淵,沖南歌比了個手勢,讓其呆在這裏。
他則輕身一躍,落在了對面的屋檐,輕手輕腳地掀開一塊瓦片,看向裏間的人。
武陵溪用汗巾擦拭着身體,隨後換了乾淨衣服,便走去床榻旁坐了下來。
他掀開枕頭,不知道從枕頭下摸出了什麼物什,旋即便鑽進被子,熄滅床頭的燭火,轉身入睡。
北堂淵見狀,將瓦片輕輕放了回去,與南歌匯合,二人一前一後,迅速消失在宮中的夜色下……
「防偷防盜,平安無事!」打更的老爹,敲響了三更的鑼。
喑啞的鑼聲,回蕩在空寂的街道,漸行漸遠。
南歌坐在司衙的屋頂,看向逐漸走遠的老爹,打了個哈欠。
北堂淵提着一包花生米,掀開衣擺坐到南歌身邊,開口道:「這麼晚不去睡覺養精蓄銳,坐在這裏幹什麼?」
話音剛落,北堂淵又笑道,「先別說話,讓我猜猜看你坐在這的理由。」
北堂淵想了想,望向空蕩蕩的街道和遠處的夜色,信心十足,「猜到了,你一定是在等老黑回來吧?」
南歌不置可否地輕「嗯」一聲,伸展開雙腿,仰頭望向天上的星星。
北堂淵含着寵溺的笑,打開包裹,將里側的花生米遞給南歌。
南歌拿過幾粒放在掌心,往嘴裏扔了一粒,咀嚼起來。
「老黑這麼久沒回來,多半是去偷偷喝酒了,他可是個夜貓子。」北堂淵輕聲說道。
南歌聽着北堂淵雲淡風輕不在意的口吻,嘟了下嘴道:「你以為我們都不知道嗎?不知是誰,總在夜裏一個人坐在屋頂,等人都回來了,才肯回屋睡覺。」
北堂淵微訝,有些尷尬地揉了揉鼻子,笑道:「你該不會監視我吧,怎麼這麼清楚?」
南歌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們又不瞎,看得見的。誰讓你是我們的老大,你關心我們的安危,我們自然也在意你啊。」
北堂淵有些動容地望了眼南歌嬉笑的眸子,垂下視線,兀自一笑:「好吧,看來我這個老大當的不稱職,連你們偷窺我都不知道。」
南歌又扔嘴裏一粒花生米,望着黑不見底的深宮方向,略有擔憂:「老黑怎麼還沒回來,就算偷偷喝酒,也會帶回來,藏在司衙樹上喝的。
不會明知道你習慣等我們,還讓你擔心。」
北堂淵蹙了下眉心,白日自己已經向老黑介紹過宮中佈局,他應該不會迷路。
按照老黑在夜間的行事作風,也不會輕易讓人發現。
既然武陵溪沒有跟上他,他應該是安全的。
搓着手掌,北堂淵也有了憂慮,這份憂慮,不是他對老黑能力的不安心,而是那深宮裏,有着讓他也琢磨不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