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夜半花匠
翌日,北鎮撫司
辰旭的光,清冷中帶着點溫熱,慵懶地穿過窗扉,斜照在南歌的臉側,與她眉邊的朱雀刺青交相輝映,仿若鍍了一層金暈,惹人驚艷。
「阿嚏!」南歌淺淺打了個噴嚏,她縮在被子裏,坐在床榻之上,只露出一顆腦袋和雙手,捧着陸中焉送來的湯藥,有一下沒一下地吹涼熱氣。
南歌的面具丟了,北堂淵再去冷宮地牢的時候,也沒找見她的面具。
南歌還要等北堂淵再買一頂面具回來。
「小南,給你買了蜜餞回來。」傅西沅人未到,聲先到,她看向坐在南歌房裏的陸中焉,微怔,蹙攏眉心道,「你怎麼還在這?」
「我在配藥。」陸中焉說得義正言辭,繼續搗騰手裏的藥瓶。
他看了眼盯着碗看,卻沒入口湯藥的南歌,笑道,「小歌子,你是怕我下毒呢?還是怕苦啊?
這蜜餞都給你買回來了,你這還要吹涼到幾時?」
南歌撇了下嘴角,望着黑漆漆的葯碗,滾動了一下喉嚨,索性眼睛一閉,咕嚕咕嚕倒進了五臟廟。
傅西沅挑了挑眉,餘光掃過陸中焉,搬過椅子坐了下來,將蜜餞遞給南歌。
南歌迅速接過,還沒等往嘴裏塞一顆的功夫,手裏的東西就被陸中焉沒收了。
南歌詫異地抬起頭,看向背過手去的陸中焉。
「這蜜餞太甜膩,你現下還不能食用。」陸中焉儼然一副長輩模樣,嚴肅道,「謹遵醫囑。」
他邊說著,邊看向一旁同樣詫異的傅西沅道,「去~給小歌子倒杯水……」
陸中焉的話還沒說完,小腿就被傅西沅踹了一腳。
傅西沅瞪了眼對方道:「還命令起姑奶奶我來了,你去!」
陸中焉立刻揉了揉腿肚子,悻悻然地走到桌前,倒了杯水,遞給南歌。
南歌歪起眉眼,輕聲咳了咳,雙手接過水杯,甚覺好笑,只是陸中焉熬得這葯太苦了。
她沒再說什麼,也知道自己被陸中焉騙了,為讓自己飲葯,居然騙傅姐姐這麼早去街上買蜜餞。
也不知傅姐姐跑了幾家鋪子,才找到一個開門營業的。
自己一向康健,這次被灌了幾口水,沒成想卻染上風寒了。
南歌喝着水,衝散嘴裏的苦味,視線掃了眼門外。
傅西沅見狀,抱起雙臂道:「老大進宮去了,昨兒個夜裏,除了你被抓的事外,還出了件古怪之事。」
南歌看向傅西沅,眼帶疑惑。
傅西沅道:「侍衛在冷宮通往坤寧宮地界的花園裏,發現了小寧子掉落在那裏的腰牌。
順着腰牌尋去,他們發現了一灘血跡。
因為前日下雨,花圃里的泥比較鬆軟,新留下的足印也十分清晰。
在血跡周圍,只發現了小寧子的足印。
所以老大和侍衛認定,這片血跡,是小寧子的。
從血量看,小寧子怕是凶多吉少。
但現下,一沒找到小寧子的人,也沒找到他的屍體。
而發現血跡的地方,也沒留下第二人的足印。
要是小寧子之前就受了重傷的話,他沿途路過的地方,也應該發現血跡,但都沒有。
他只能是在花圃中被人襲擊的,然而周圍沒有第二個人的足印。」
一旁的陸中焉笑了笑道:「難不成是空中飛賊?飄在天上,直接敲死了小寧子。
然後再把屍體勾走,拋屍到無人的地方。」
南歌垂眸想了想,陸中焉的玩笑話,也不是沒有可能。
空中飛賊倒不至於進皇宮,沒準是會輕功的宮內人。
傅西沅瞥了眼陸中焉道:「說的頭頭是道,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個空中飛賊是你呢。」
陸中焉揉揉鼻子,攤了攤手道:「可惜我陸某人不會武功,要不然,我還真挺想進宮當這個飛賊的,把害小歌子的那個太監,送上西天。」
傅西沅上下打量着氣呼呼的陸中焉,若有所思。
陸中焉的事情,自己已經聽北堂老大說了,關於南歌的身世,傅西沅也是才知道。
目前南歌被萬幽瑩和魏顯盯上了,的確有些棘手。
這次南歌在宮中就被萬幽瑩的手下綁走,也着實難料,他們能如此膽大,便是看中了謝家之案,乃皇上的忌諱。
南歌若是也被皇上懷疑,才是最糟糕的。
「花圃里見到的血跡,倒不算怪異,最令人咋舌的,還有一樁前幾天在宮裏盛傳的詭異之事。」
傅西沅繼續說著,看了眼好奇模樣的陸中焉,勾了勾嘴角,看向他道,「陸醫官想聽嗎?」
陸中焉點了下頭,斜靠在南歌的床榻旁,拿出傅西沅買回的蜜餞,自己吃了一顆,等待傅西沅的下文。
傅西沅眯眼笑道:「想聽的話,就給我也倒杯水。
「……」陸中焉被嘴裏的甜食嗆到了喉嚨,他朝傅西沅點了點手指,任勞任怨地給她倒了杯水。
他如是安慰自己,這就算是先前忽悠傅西沅買蜜餞的賠禮吧。
傅西沅悠哉悠哉地喝了一口水,看向南歌道:「冷宮附近的花圃,通常無人問津。
但在前幾天,有宮人路過那片花圃,大概是夜半時分,看到有個人影蹲在花圃中挖土。
那人穿着宮裏面花匠的衣服,他們也沒在意,就走了。
等到第二天的夜裏,冷宮嬤嬤路過同樣的地方,又看到一個花匠打扮的人,蹲在花圃前。
當時那嬤嬤有些害怕,便找了幾個公公,一同去花圃查看。
等到他們回來的時候,那花匠已經不見了,而花圃中只留下幾個被挖好的坑。
他們發現坑裏面,被人載上了花苗。
如此,連續五日,都有人看到相同的身影,在夜半時分,蹲在冷宮附近的花圃前。
冷宮的管事嬤嬤覺得此事奇怪,便去找宮中花匠詢問此事。
有一剛入宮的花匠說,那人可能是他的同僚,名喚文錦,通常是夜裏送花,在宮裏待一晚,第二日清早再出宮回家。
這件事,也便作罷。
可誰知到了第七日,冷宮的嬤嬤偶遇到進宮送花的幾個花匠們,又從他們口中得知一個消息,把她給嚇壞了。」
傅西沅抬起杯子,喝了一口水道,「他們說,那個叫文錦的花匠,早在一月前就死了。
他是被坤寧宮的掌事公公,給活活打死的。」
南歌詫異地抬起眉毛,開口道:「掌事公公……就是寧泉,小寧子?」
傅西沅點了點頭,繼續說道,「沒錯。起因是文錦把皇後娘娘最喜愛的蘭花打翻在地,被寧泉看到了。
他便命人打文錦板子,以示懲戒。可誰知,把人給打死了。
寧泉就命人將文錦的屍體,隨便找了個地方埋了。
文錦在京城無親無故,他失蹤,也無人在意,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聽到這裏,陸中焉吸了口氣道:「那……宮人在夜半看到的那個花匠,到底是誰啊?」
傅西沅聳了聳肩道:「不知道,都在傳是文錦的鬼魂。
如今,寧泉失蹤,徒留下一灘血跡,宮裏也有風聲說,是文錦的鬼魂來索命了,所以花圃里,沒有留下兇手的腳印。」
南歌蹙了下眉頭,她喝光杯里的水,放到一側道:「我應該不會看錯,昨天在背後襲擊我的人,的確是皇後身邊的小寧子。
等我清醒后,倒是沒聽到他的聲音,審問我的,有兩個人。
他們刻意壓低了音量,但我能聽得出來,這兩個人應該也是宮中太監,聲音偏細。
中途的時候,我聽到開門的聲音,有一個步伐穩重的人走了進來。
他沒有開口說話,很快就離開了。
他走後,那兩個審問的人,就把絹帕換成了桑紙,逼我招供。
我懷疑,中途來的那人,才是他們真正的主子。」
傅西沅擰眉道:「寧泉遇害,沒準是殺人滅口,鬼魂一說,我也不太相信。」
「就算是鬼魂,咱們這惡鬼衙門也能給收了。」陸中焉又把蜜餞送入口中一顆,津津有味地咀嚼起來,分析道,「不過寧泉的屍體還沒被發現,也不能說他死了。
想讓他閉口的人,多半就是萬幽瑩。」
南歌瞄了眼陸中焉手裏的吃食,撇了下嘴角,裹着被子倒在床上,悶聲道:「年歲大了,注意牙口,我歇着了,你們聊吧。」
「……」陸中焉咀嚼的動作,停頓了一會,悻悻然地將蜜餞包好,揣進懷裏。
看到陸中焉吃癟無處發泄的樣子,傅西沅的心情甚好,她笑着站起身,對南歌道:「南歌你好生歇着,有什麼吩咐就讓人叫陸醫官來。」
陸中焉瞪了眼傅西沅,背起自己的藥箱,走了。
傅西沅笑了笑,跟出屋子,調侃陸中焉道:「你搶了人家的吃食,還不讓人吃,南歌可記仇來着。」
「切~小歌子哪有你小心眼。」陸中焉揣着手,往前走,「我是為她身體好。」
傅西沅停下腳步,看向埋頭走在前面的陸中焉,逐漸收斂起調侃的笑意,她抿了抿唇,跟上前輕聲道:「南歌與我說了你的提議,我想了想,決定就讓你試試手吧。」
聞言,陸中焉詫然地停下腳步,看向傅西沅:「這麼痛快?決定讓我給你治白髮了?」
傅西沅微微翻動了下眼皮,朝陸中焉抱了抱拳道:「我要多謝陸醫官了。」
陸中焉眯眼笑了起來,露出兩排白牙道:「這就對了嘛,進了北鎮撫司,咱就是一家人了。
我陸某人肯定給你治好,但前提是,你要聽我的話,我讓你幹什麼就幹什麼……
哎?你怎麼走了啊,我話還沒說完,你要謹遵醫囑!傅西沅……」
陸中焉一路小跑,追着大步流星的傅西沅。
縮在被子裏的南歌聽着外面陸中焉漸行漸遠的喊聲,緩緩睜開眼睛,不自覺地笑了笑。
她不知道陸中焉為何會對自己這般好,但他們見到自己臉上的刺青時,沒有像看稀奇般盯着自己審視,而是一如往常。
這種感覺,讓南歌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