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一回 蝙蝠處境
劉涌聽着,安靜半晌,噗地一聲冷笑。
嚴凝轉到魯元身側前面,面向劉涌道:“劉帥莫要怪罪公主,你先前問過我去彭城要做什麼。在下現在告訴劉帥,帶尊夫人到安全的地方,阻止呂將軍的人抓捕夫人,便是公主對我交辦的事務之一。公主一聽說呂將軍打算對夫人不利的消息之後,便囑我一定要保夫人平安。只是嚴某有失所託,到彭城時,夫人已經不在府上了……”
劉涌眯眼看看嚴凝的動作,記得魯元剛才可以那麼麻利地叫出施倩的名字,嚴凝這話倒是有點可信。
魯元嘆氣道:“我在此前,確實已經探聽了母后要抓捕施夫人的事情,我不希望因為此事而開罪劉帥,再生枝節,故而遣嚴凝去保護夫人。只是嚴凝終究沒有能尋到夫人。我沒想到,母後行動會這麼快……”
劉涌沉氣,把眼光從嚴凝身上收回,問道:“剛才王后說內子在王陵手中?那麼王陵現在在哪裏?”
魯元面有難色,眨眼搖頭道:“這事情,我真的不知道了。先前也聽舅父說起,王伯已經奉父王之命潛回了沛縣。由於沛縣所有親族都暴露在項羽耳目之下,故而舅父決定利用王伯在暗處不為人知這項優勢,他一入沛縣便被秘密安置,除了舅父之外,沒有第二個人知道他在哪裏,連母后也不知道呢。”
劉涌微訝,這麼說,王陵的行動仍舊是在聽從劉邦安排的,王陵進入漢中后又“逃離”漢國,果然有着特殊目的……
難怪項本的沛縣名錄中沒有王陵的名字,原來沛縣諸人是要努力保證他可以一直在暗處。如此一來,在沛縣的所有兵員都被西楚收編之後,王陵這百五十人成了沛縣唯一一隊仍然接受漢國命令的武裝。倒也確實被呂雉用作了一招奇兵,只是這招奇兵竟然是用來對付他劉涌的。
劉涌苦笑一下,對魯元道:“真沒想到,張司徒和呂王后各自安排了這麼大一個局面等着我,有些受寵若驚呢……”頓一下道,“公主先前把我叫來,只是想告訴我有關張司徒的計劃,好讓我安心把張司徒的計劃做下去,而沒想着把王后的打算也一起給我說了吧?”
魯元靜靜看着劉涌,並未回答:“劉帥何意?”
劉涌轉向嚴凝:“如今不意之中,衝撞上王后,讓劉某知悉了太多內容,這大概不在公主當初的謀算之中吧……”頓了下道,“現在我已經知道漢國意欲謀害於我,公主還能放心讓我,安然回營嗎?”
嚴凝迎上劉涌目光,眼神一顫。
劉涌笑道:“嚴先生適才在櫃中止我動作,我碰觸到嚴先生右臂,臂側鐵硬,已經頗令劉某驚奇。如今嚴先生又左手搭於右臂,一直面對着我,如果劉某所猜不錯,你臂中應該裝有袖刃。是否是在等着公主殺機一起,便要把我射死在當場呢!”
魯元訝然,側面看向嚴凝,嚴凝一怔,乾脆右臂大起。
吭啷清響,寒芒到處,劉涌的湛盧也已經臨於嚴凝頸側。
嚴凝前臂不敢再抬,三人就此靜在當地。月光灑入,復歸一片靜謐。
“嚴凝!”魯元忽然冷冷道:“把胳臂放下,你是擔心劉帥會對我不利,或者回營去向項本告密嗎?”
嚴凝眨了眨眼睛,沉聲道:“劉帥,平心而論,知道了王后的打算,你心中定然會有變動。這狀況我可以感同身受,當初我徹底背叛歷陽侯,也正是因為歷陽侯為了達成目的,曾經故意設計作死我!”轉向魯元道,“公主,莫怪我小人之心,如今的情況,是不能讓他再回營了!”
劉涌眯眼看向魯元。
魯元抿嘴搖了搖頭,緩緩回身轉到書案旁,竟然悠悠坐下了,輕聲道:“反正你也奈何不了劉帥,不如把你的袖箭收起來,到堂中去冷靜一下!”
嚴凝急道:“公主……”
魯元厲聲一喝:“聽到沒有?!”
嚴凝看看魯元,又看向劉涌,吐口氣,轉身出了內室幕外。
魯元在書案前靜坐,案上幾許簡牘,一把青銅鐙台,在月光中微發青暈。
外堂已無聲響,魯元道:“劉帥,眼下最要緊的事是找出王伯所在,從而把施夫人搭救出來。而薛縣戰事可能馬上就會爆發,所以即便只是為了能救助施夫人,劉帥第一件要做的事,也是在西楚大軍移往薛縣的時候,劉帥仍然可以帶着自己的人,留在沛縣!”
劉涌不說話,聽魯元下文。
魯元繼道:“讓劉帥留在沛縣的辦法,良叔父已經作過安排,在舅父處,劉帥還是需要到舅父那裏去一趟。而且你和舅父已經約好今晚見面,舅父現在也已經懷疑到我身上,你今晚不與他見面,更增疑惑,反給我們做事增加阻礙。如今時間已經晚了,我知道劉帥是以查驗城防的名義入城的,再拖延,見了舅父之後,就不方便你回營了,所以,劉帥還是趕緊着去見見舅父吧!”
劉涌笑笑,道:“公主比嚴先生大氣很多,對嚴先生的擔心,你真的不以為然嗎?”
魯元搖頭道:“嚴凝說自己小人之心,這倒是不確的。劉帥來這裏本來是要相助本公主,如今母后卻把施夫人抓了,這相當於母後背叛在先,劉帥這時候即便把所有事情都告訴項本,也只能叫做自保,不能稱為小人行徑。所以,”頓了下,又道:“如果是旁人,知道了這麼多,我當然會不放心。但以劉帥心思的縝密深沉,嚴凝適才的擔心,卻是多餘了。”
轉頭看向劉涌,繼道:“常人看來,漢國害我,我就轉而投去西楚,自是理所當然。但劉帥心中應該清楚,如今在沛縣,其實有了三股勢力,其一便是西楚項本,兩萬大軍,劉帥故國,劉帥若是回營把仆家賣了,把知道的情況都告訴項本,然後通知薛縣將有戰事,堅守沛縣,再調兵來齊攻彭越,劉帥確實可保對西楚有一大功。
“其二是母后的漢國,兵卒已經都被西楚收了去,但仍然保有王伯一支百餘人的機動隊伍,正是這潛藏着的百餘人威脅着劉帥。如果劉帥願意,劉帥其實還可以去舅父那裏把我賣了,告訴舅父我不想嫁去齊國,而你無心與他們為敵,彭越打過來你可以直接投降。說不定舅父一開心,還能把施夫人還回來。
“其三便是本公主。本公主手下除了可以隨時調配的幾十個暗探,無拳無勇。”頓了下,笑道,“但我卻相信,劉帥既不會把我賣給西楚,更不會把我賣給舅父,事實上,你會幫我!”
劉涌呵呵一笑。
魯元繼道:“我喋喋多說兩句,請劉帥指點,看說得對與不對。”頓一下道,“劉帥如果把我賣給項本,也同時便把母后賣給了項本,如今施夫人在哪裏仍是未知,西楚如果突然對漢王親眷加以動作,施夫人性命難保無虞,我聞夫人懷中尚有身孕,劉帥定然不忍。”
嘆口氣,又道,“而且,劉帥終究難以向項本解釋清楚,為什麼你會在半夜出現在項本未來夫人家的內室,竟然可以得知如此重要的情報。哪怕你暫時可以說,自己是為西楚做反間來搪塞,但我恐怕,紙里難包火,終會被項家人發現你暗通漢國的事。項族人對忠誠有盡乎極端的重視,劉帥以後的日子,卻是未必好過。”
劉涌閉目一笑,以項本的精明,早晚有一天會查出事情的真相來。以他如今的狀況,向項本告密確實是個玉石俱焚的不入流招法。劉涌不免自笑,形勢雲譎波詭,自己先前在政治勢力之間悠然劈腿的惡果這麼快就顯露出來了,自己似乎成了個非獸非鳥的蝙蝠,兩邊難容身,這種惡境還已經牽累到了倩兒!
魯元知道劉涌不會答話,不作停頓繼道:“至於順從母后,投降彭越,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別人喜怒之間被操縱,卻定然不是劉帥的性格,自不必說。”
接着看向劉涌:“而本公主,雖然勢單力薄,卻是張良叔父要力保的,與其說劉帥會幫我,不如說劉帥會幫良叔父!劉帥當初在彭城,自己性命尚且不保,還要奮力搭救良叔父,自然目睹過張司徒的人品才器。良叔父篤言能夠通達之計,劉帥有什麼理由舍高就低,不去執行呢?”
吸氣道,“良叔父在父王身邊時,父王言聽計從,西向攻秦,一路順達。而良叔父在韓王身邊時,韓王卻蹉跎無為,在韓國周旋日久,終究難保政權。用的同是一個良叔父,成敗卻如此分明,原因何在?只在於對忠言良策,聽與不聽,信與不信罷了。
“如今良叔父為沛縣獻來連環計策,而舅父母后畏怯不敢實行,只知道一味求安,現在入楚有危險,便想着入齊,他日如果齊國也與漢國翻臉,又該向何處去?有良策而不用,舅父母后與韓王無異!”
劉涌訝然,這個魯元在膽色上,倒是很有乃父之風。
魯元繼道:“良叔父應該曾對劉帥說過,完成此事,可以保劉帥在楚漢兩家皆有大功,劉帥若信,本公主願全力配合劉帥,救出施夫人,在這紛亂時局中,打出一片生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