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回 兼棄仁義
王陵年紀不小,比劉邦還大,這時候應該已經五十開外,早年就是沛縣有名的豪族,劉邦視其為兄長。太史公關於王陵的記載有矛盾之處,一直讓後人迷糊。劉邦造反佔了沛縣后,功表中稱王陵跟着劉邦一路打到了關中;高祖本紀里的王陵卻自成一軍打到了西邊去,在丹水才歸順劉邦。
劉邦入關后,功表中稱王陵也跟着入了關,還一路跟到了漢中;陳丞相世家裏卻說王陵與劉邦不和,沒有繼續追隨劉邦入關,而是轉回到韓國南陽區域裏,自己拉了個山頭起來。
劉涌又想起張良上次對他提起王陵時的說法,是王陵入了漢中之後,卻又受不了漢中那水土,後來跑了出來,才到了南陽,成了劉邦手下軍心已散,紛紛出逃的明證。
無論哪一種說法,王陵現在要麼該是在南陽,要麼該是在漢中,他怎麼會在沛縣?
而且在項本給他的沛縣名錄中,也確實沒有王陵的名字,否則對如此有名的人,劉涌一定會有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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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命的是,聽呂雉所說,呂釋之似乎不但不打算依張良之計行事,而且還要將他抓捕,交給彭越!
雖然是如墜雲里霧中,但劉涌心裏不免已經惱火騰起。
自己是聽了張良的話,想來助漢國一臂之力的。雖然不敢說自己是毫無私心的活雷鋒,但至少也沒欠着這漢國一丁半點。
奈何呂釋之一幫人竟對自己起了歹念?!
想到彭越,難道是因為自己在蕭縣的所為得罪了彭越,而被彭越要求押解給他?
劉涌忍不住當下便想衝出去向呂雉質問,這到底是要唱哪一出?
顯然,自己先前曾經動了心思,想要投靠的漢之一方,並沒有想像中那樣宛如天堂。
卻聽魯元道:“由王伯來抓那個劉涌嗎?我倒要勸母后和舅父一句,良叔父對這個劉涌如此看重,只怕就不是個易與的人物。他曾經為了自己手下兄弟的安危,不顧性命之憂,主動回到虎狼之穴的剿匪軍里,最後還能在萬難處境之中立功而返。王伯是個不知變通的人,與那劉涌對仗,不要弄巧成拙,沒能算計得到他,反被他打亂了局面,又引我們入危地才好!”
劉涌沒想到魯元對自己先前的經歷竟然如此清楚。她這樣對呂雉說話,看來呂雉也是明白他劉涌的履歷的了。
先前可沒想到,自己在沛縣已經這麼有名了。
為了保自家兄弟而回軍營的事情,只有高陵君知道,想必是高陵君告訴了張良,張良又把自己的大名宣揚到沛縣的了……
呂雉哼了聲,道:“你舅父雖然別的長處沒有,但真要做一件事的時候,還是足夠細緻的。那劉涌新娶進的門的妻子,喚作施倩的,已經被你舅父遣人暗捕帶回,就在你王伯手中。到時候如果真的有什麼不豫,有那施倩作質,據說她還懷了身孕,不怕劉涌不乖乖聽話!”
倩兒?
劉涌身子一聳,卻立時被嚴凝伸手壓住。
魯元也失聲道:“施倩被你們抓住了?!”
呂雉怪道:“你聽過這個名字?”
魯元頓了下,道:“沒有……除奸尚不誅妻兒!母后你這樣……太過陰狠了吧!”
“放肆!”呂雉喝道,頓了下,緩聲道,“兩族性命之重,都在我身上壓着,怎麼敢不謹慎小心!你一直把你良叔叔當作師父看待,我可記得他有專堂教誨過你絕去禮學,兼棄仁義的太公之道!”吸口氣道,“莫再說這種婦人之言!”
魯元聲音平直:“良叔叔教的這兩句深奧,卻不是要教人做不堪之事……”
聽到呂雉苦笑一聲,道:“多說無益,你不要自己枉費心思就好!”又安靜片刻,呂雉柔聲道,“一切都交給阿母吧,早些睡……”
沒有再聽到魯元回話的聲音,院中似有侍女們的應聲,想必呂雉是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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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櫥外終於傳來魯元的聲音:“都走了……出來吧。”
嚴凝開了櫃門,登時撲趴出來,癱到地上。
看到魯元在旁邊,立時爬起,很拘束地站在一旁,小心道:“公主,實在是事有急迫,污了公主的衣物……”
魯元看他一眼道:“劉帥藏在其中,怎能說污?”
劉涌也走了出來,鼻中還縈有魯元衣服的香氣,胸中卻已經火氣蒸騰。
魯元向他問道:“適才母后所言,劉帥都聽到了?”
劉涌吸氣道:“劉某誠心實意,跟從張司徒之言,來沛縣相助公主,不知道何處得罪,竟令呂王后想除之而後快,而且禍累家人!若劉某在沛縣當真礙眼,請容某自行遁去,不再介入便是!”
這句話說完,心裏也突然恍惚起來。自己一向覺得西楚並非久留之地,劉邦這頭才是應該投靠的,而如今的漢國卻更似無容身之所,他這張熱臉還真的撞上了堵冰牆。如此一想,更覺得氣悶。魯元定睛看了看劉涌有些憤慨的神色,卻是一笑,平靜道:“無心冒犯劉帥,但如果劉帥對母后所說的話,只顧如此激憤,仆家倒要有些看不起劉帥了。”
劉涌穩穩看着魯元,待她下文。
魯元道:“良叔父行跡飄忽,只有他想知道什麼事時,他那令人意想不到的線人才會突然出現,找你詢問,而你想知道什麼,卻難以與他聯繫。良叔父當初來到沛縣時,只和舅父有過私密交談,事情交待妥當后,便又離開了,我都甚至沒有見到他的面。
“他本來叮囑舅父,這所有的事情只能秘密進行,誰也不要告訴。可惜舅父本來就是個沒主意的人,良叔父走後,他心裏沒底,便找了母后、陳豨將軍和我來商議,我這才知道了良叔父的通盤計劃。”
這倒讓劉涌有些意外,吸氣要說話,卻聽魯元道:“時間已經緊了,劉帥且聽我把話全都說完。”頓下道,“其後陳豨將軍對良叔父的計劃提了三個疑慮,認為如果真的實行,卻是不可能!
“母后也支持了他的想法,故而最終決定,由着良叔父到齊國去張羅事情,也想要採用良叔父藉助齊國、彭越的前半段打算,但對涉及劉帥的內容,卻是不敢執行。最終折衷下來,便是腰斬良叔父的計劃,不讓你對彭越再作抵抗,全家真的跟隨彭越三萬軍隊去齊國。舅父和母后都覺得,這樣更加穩妥,不至於在亂軍之中,折傷了族人。
“把這統盤的打算報於父王后,父王也沒有反對。父王回信的內容是,他不掌握具體情況,所以一應事務,由舅父和母后自定。”
劉涌聽到嚴凝冷哼一聲,知道嚴凝一直站在他的女神公主立場上,似乎對劉邦的很多做法並不滿意。
“至此,我要嫁去齊國,似乎已成定局。我無力改變舅父和母后的想法,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調動了自己所有手下,才在曲阜截得一次良叔父的行蹤,把舅父與母后最終的決定告知於他。良叔父的回信內容卻甚為簡略。”魯元說完停住,看着劉涌,一字一頓道,“良叔父只說,讓我暗下里把所有情況告訴你,你自會妥善安排!”
劉涌一怔。
“故而,仆家未見到劉帥之前,一直測度,劉帥須是怎樣一個奇偉男子,可以於此錯綜紛亂之局中,帶我破局而出,不受世事污濁凌迫。”魯元聲音輕微,“而如果劉帥聽到了如此狀況,胸中所思,只是要潔身自好,避之而去,那麼仆家私念中,不免要有所失望了……”
面對如此玲瓏的魯元,劉涌實在有些不太敢相信她的面目,有多少是作戲,有多少是真實,但眼中看到的,卻確實是一個楚楚可憐,而又不憚於自己操控命運的人。
繼而更想到據說已經被抓捕而在王陵手中的倩兒。劉涌只覺得局勢紛亂異常,腦袋越發覺得迷糊。現下確實不是惱怒的時候,狀況已經如此,只怕想輕易抽身,也是不易。
吸口氣定了定神,看向魯元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張司徒要安排我做什麼?以至於王后要對我如此提防陷害?還是說,王后是要討好那彭越,才這樣對我?”
魯元看着劉涌道:“劉帥所料不錯,這次帶軍隊來沛縣的,不正是在蕭縣擊敗了彭越的項本么,所以彭越這次出兵的條件之一,便是要舅父他們配合,即便是抓不到項本,也至少要活捉劉帥,為蕭縣亡故的那兩千兄弟祭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