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踏過去,為了那可能的希望
()雨晨被自己的意識牽引着,來到了可樂鎮上。他沿街走着,眼前幾乎所有的建築都被毀滅了,呼喊哭泣聲連續不斷,到處都瀰漫著驚慌失措、垂死掙扎的氣息。
這突如其來的災禍,讓剛起床或者還在睡夢中的的人,都陷入了黑夜過後更加黑暗的境地。就如同戰爭過後,那揮之不散的yīn影將會長時間地折磨、吞噬着你。親眼目睹也好,道聽途說也罷,當你親身體驗到時,你才會明白這傷害的可怕程度。
雨晨走在這熟悉的土地上,雖然沒有一個相識的人,但面對這場災難,他還是被憐憫、悲憤所包圍了。他突然想到了媽媽和村民:十年前那個夜晚,如果他們不是被奪取了靈魂,而是被殺害了,那真的就是煙消雲散,什麼都不可能了。
他看到一個男的拉着一個懷抱孩子的女人,焦急卻又堅定地走過他身邊。他想像着屬於自己的家庭畫面:媽媽和未見過面的爸爸拉着他的手,走在夕陽西下的雨村。沒有任何的語言,只有掛在三個人臉上的微笑。這大概就是一種幸福概念吧。
那個男人的額頭還在流着血,女人的右腿也受了傷,窩在女人懷裏啜泣的嬰孩毫無傷。雖然男人和女人的表情很單一,甚至有點呆板,但他們的目標很明確。這三個人或許是一家人,或許根本就互不相識。但此刻走到一起的這三個人,組成了一個家庭式的團隊,在災難面前他們毫無退路,只有堅強的走下去。
“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當所見所聽成為一種習慣時,你的認知也會隨之停留在那裏。因此面對災難和死亡,人們也會輕易地將它拋棄,繼續前行。也就是所謂的擦乾眼淚,迎接光明,期待明天會更好。
雨晨並沒有加入到救援的隊列中,雖然他的意識在不斷地提醒着他,但還是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牽制住了。他伸出手拉起了一個倒地的少女,僅此而已。因為他面前已有眾多的手在自救或者救人,而且重建也隨之開始了。
不需要有領導者,也不需要響亮的口號或者強制的命令,僅僅是憑藉靈魂的本能的支配,這種生存的信念很自然地蔓延開來。
有的人甚至在談笑風生了,也有人已經開始互相講述這段恐怖的經歷,有的人在吹噓,有的人在抱怨,也有沉默不語的。雖然還是一片混亂,但可樂鎮似乎已經進入到平常的生活狀態了,完全想像不到一個多小時前,災難就生在這塊土地上。
面麵館又一次遭遇到了毀滅xìng的破壞。可樂鎮這棟原來最好最大的房子,現在已是面目全非,一大早從外面購料回來的錢不沾,有幸再一次親眼目睹這看似壯觀的場面。
錢不沾扔掉手裏的東西,快步跑到了廢墟zhongyang。他環顧着四周,看到的只是一片破敗。此刻的他無法想像命運為什麼會如此的不公,為什麼會接二連三地打擊自己,他yù哭無淚,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早飯時間到了,這也是一天之中面麵館紅火生意的開始。第一個顧客站到了面麵館的門前(當然門已經沒了,門后則是廢墟一片),是一個衣着樸素的中年男子,他就是這個可樂鎮最大、最好房子的原來的主人。
錢不沾一眼便看到了他:這個他以前羨慕、嫉妒、恨,後來又不屑一顧的人。他不太明確十年前到底生了什麼,使得他和面前這個人的地位調換。不過這幾年他也聽到了一些風言風語,說是和靈魂有關。但他不想去深入地研究靈魂這玩意兒,對於他來說賺錢才是硬道理。
他急於避開那個直勾勾地盯了他十年的眼神,可是無論怎麼躲就是甩不掉。他生氣地站了起來,突然從地上抓起一把灰摸到了臉上。這算是模糊自己的臉面吧,稍微平復心情的他又坐了下來。
顧客一個接一個到來了,又排到了同樣已成廢墟的公共澡堂。面對這浩蕩的隊伍,原先喜出望外的錢不沾,第一次感受到了壓力,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無數雙獃滯的眼神砸了過來,他竟然不自覺地摔倒在了地上。無助的他爬了幾步,躲到了一個未燒盡的椅子背後。
突然一隻手從他腳邊伸了出來,他大叫一聲跳了起來,驚出了一身冷汗。他獃獃地盯着那裏,又有一隻手伸了出來,那手上戴着的金鐲子,他似曾相識。接着一顆頭顱鑽了出來,炭黑的面孔下看不出絲毫表情。
兩排整齊白亮的牙齒露了出來,然後艱難地擠出了兩個字“救…命!”。錢不沾太熟悉這個聲音了,他立刻跪在了地上,使勁兒地刨挖着,嘴裏不停地喊着“小花!堅持住,堅持住”。過了幾分鐘,錢不沾將他她挖了出來。
小花睜開了眼睛。她一看到錢不沾,兩行激動的淚水便流了下來。她用力抱住了錢不沾,哭訴道:“多多,我的多多,你去哪兒了,我好害怕,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錢不沾也抱住了她,這是十年來夫妻二人為數不多地相互擁抱。“別害怕,花兒!有我在呢!”他堅定地說道,眼裏泛着淚花。他有那麼一瞬間覺得什麼都無所謂了,只要家人還活着就行。
雨晨看到了廢墟一片的面麵館,不覺一陣惋惜,或許是因為災難的無情,又或許是因為沒有來得及吃到面麵館的面。他看到面前依然如長龍一般的隊伍,不禁想起和9679吃霸王餐的經歷,那是一段刺激又快樂的歲月。
錢不沾突然跑了過來,立在了雨晨身旁,雨晨有點不好意思地要躲開。此時錢不沾面向這條隊伍跪倒,深情地說道:“對不起各位,今天可能沒有面給你們吃了,不過我保證以後會加倍地讓你們吃個夠。現在這個廢墟下面埋着好多人,請大家幫幫忙救他們出來,我在此先感謝你們了。”說著便磕了一個頭。
長長的隊伍里竟然沒有一個人應聲,他們還是獃獃地望着那片廢墟。錢不沾一個接一個地磕着頭,希望因此能感化這些被強制灌輸了意識的木偶人。
兩隻腳從他頭邊跨了過去,他知道那是誰,但並沒有上前去攔住他。第二個、第三個,越來越多的人從他頭邊跨過。他有點失望地將頭緊緊貼着地面,一遍遍重複着剛才的話。
“我,我去幫你吧!”雨晨有點羞怯地說道。錢不沾順着聲音望向他,足足盯了他一分鐘之久。雨晨有點擔心,是不是錢不沾認出了自己這個專吃霸王餐的“壞人”。
雨晨清了清喉嚨,拿出時刻準備逃跑的架勢說道:“你不認識我吧!我開玩笑呢,我還有點事,我先…”只見錢不沾跪着轉向他,連續磕了七個響頭,說道:“謝謝,謝謝你。”說著便起身拉起雨晨跑向了廢墟中。
雨晨只是從9679的敘述中了解了錢不沾不完全的過去,他可能是個不甚善良的人,也可能是個狡猾jian詐的小人,但此刻匍匐在地上的他,只是一個人,只是一個焦急的滿懷希望的救人者。而對於自己這個經常光顧的專吃霸王餐的“惡人”,只有趴在廢墟中挖掘那可能的生命才不至於過分尷尬。
中午已過,第二批的食客也已漸漸散去,廢墟上七零八落地躺着十餘人。一個廚師挖出來時已經死亡,其餘人則受了輕重不等的傷,局面還算是過的去。
輕傷者背扶着重傷者趕往也已幾乎毀滅的醫院,錢不沾和他的妻子以及兩個兒女則緊緊擁抱着,慶祝這死裏逃生的重聚。雨晨不知是該高興還是憤怒,臉上始終擠不出合適的表情。
“謝謝你,小兄弟!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rì后我如果達了,一定會重重感謝你的!”錢不沾走到雨晨身邊說道。雨晨面露尷尬,害羞地說道:“我只想再吃一碗你做的面!”錢不沾笑了出來,說道:“沒問題,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以後只要是你來吃飯,就絕對免費!”雨晨的臉刷的一下就紅了,他又想到了吃霸王餐的經歷,或許錢不沾已經認出了他這個惡人,或許這只是出於感謝的客氣之話,反正現在的他覺得有點無地自容了。
雨晨清了清乾枯的嗓子說道:“不好意思,我…我還有點事,先走了!”他剛要轉身離去,只見錢不沾又重重地跪在了他面前,沒有語言,只是眼裏含着激動地淚水。雨晨想去攙他起來,但身體卻靠近不了他,他默默地點了點頭,回望了一眼廢墟,便轉身走掉了。
錢不沾抬起頭看着雨晨遠去的背影,心裏暗下決心,一定不能倒下,一定要重建面麵館,一定要活下去。
在本能的自覺xìng下,身處絕境或者瀕臨死亡所帶來的是堅定的意志,是更好地活下去的勇氣。雨晨覺得自己再留在這裏就有點多餘了,而且面也沒能吃到,他有點賭氣似地撅着嘴,斜視着前方走去。
無常立在那個土丘上,微張着眼睛面對着東方,昨天晚上的一場激戰使他現在還有點疲憊。他不時地打着哈欠,血紅的眼睛裏充滿着睡意。
雨晨隔着很遠便看到了土丘上的無常,他沒有在意,徑直走了過去。無常冥冥中感覺有人走了過來,但眼睛卻不給力,始終睜不開。他只好故作鎮定地保持着原來的姿勢。
雨晨走過了土丘,無聲無息的,沒有多看無常一眼。這種無視使得無常很不自在,他大聲地咳嗽了一聲,想以此來鎮住雨晨。
雨晨停了下來,回頭望了一眼,看到那個土丘上的人還是那個姿勢,便無奈地問道:“大叔,你有事嗎?”無常差點睡著了,突然被這個聲音驚醒,迷迷糊糊說道:“我長得很老嗎…那個滿臉鬍子的雨師傅才是大叔呢…你就是雨晨吧!”雨晨被這些話搞糊塗了,但他很確定地說道:“你就是死神無常吧!”
無常聽此,立刻睜開了眼睛,他慢慢轉過身,同時迅移位到了雨晨面前。他從上到下、來來回回地打量着這個少年。雨晨被看得有點不自然了,便趕緊說道:“你的眼圈好黑啊!”無常迅掏出鏡子,仔細地照着看了看,然後搖着頭說道:“哎,熬夜真傷身體啊,年輕人還是少熬點夜,要珍惜生命啊!”雨晨答應道:“嗯,說的對,大叔,你也少熬夜!”
無常說道:“大叔?嗬!叫叔叔就好了。我和你爸是好朋友!”雨晨說道:“噢!那我爸現在在哪呢,我爸是不是天帝啊?”無常莫名其妙地盯着他說道:“騎毛驢的是你爸?誰跟你說的啊…這個嘛,我不能告訴你!”雨晨有點失望地說道:“我猜的。”
無常又走回了那個土丘,然後躺了上去說道:“9679怎麼樣了?”雨晨回答道:“挺好的啊,我跟他聊了一個晚上。”無常默默地點了點頭說道:“那就好!對於可樂鎮生的事,我很抱歉,我也有責任,如果你想追究的話…”雨晨打斷他說道:“不用追究了,現在那兒挺好的!”無常說道:“是嗎?那你想好去哪了嗎?”雨晨底氣十足地回答道:“想好了!”
無常過了許久才說道:“以後有機會,咱們可能還會見面吧,以後見了面再說吧!”雨晨點點頭說道:“好吧!”一陣濃厚地呼嚕聲傳來,雨晨望了望躺在那兒的無常,確認他已經睡了過去。
雨晨又想起了9679的話:踏着同伴的屍體前進,無論如何都是一件悲壯而且必要的事。他沒有再想更多,也沒有多留戀一眼,他鼓足氣力轉過身,朝着太陽西下的遠方,朝着想好了的目的地,邁步向前。
第一個黑夜即將來臨,等待他會是什麼樣的很暗或者光明,只有他才能真正體會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