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比賽
第四十三章
藝術展那天,林遙霜找不到今諳,只能拉着紀書禮去藝術廳找今諳交上去的作品。很輕易地就找到了,今諳的作品在一眾油畫水粉畫格格不入。
畫作沒有顏色,只有線條勾勒出來,簡單極致的黑白,並不是素描,又像是水墨畫,是豎版。襯衣少年站在月洞門中,眉眼帶了笑,地上落了殘枝枯葉。
林遙霜端詳着這幅畫,“是喻清舟?”
紀書禮點了點右側備註的畫名,“你看這個,名字叫朝夕。第三行的註釋是半句話——我只要你一個完整的朝夕。”
林遙霜想不起來,“這句話是不是有點熟悉?”
紀書禮好似意識到了什麼,解釋道:“這句話出自余秀華先生,春天裏的事物都太淺薄,我不要春天,不要玫瑰,不要你眼裏的淚光,我只要你,我只要你一個完整的朝夕。”
林遙霜琢磨着,“這首詩……聽着怎麼這麼曖昧。”
“或許?”紀書禮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文化節過後,忙碌的學習生活繼續進行,就相當於途中放了一個假。今諳對這每天按部就班的生活有些厭倦,於是她想方設法讓自己的生活變得有趣起來。
比如寫試卷時和紀書禮比誰先寫完,輸的人請喝飲料,亦或是一道題可以想出多少種解法,偶爾去喻清舟家蹭飯吃,考差心情不好時出去逛……她儘力讓自己的生活不那麼乏味。
十一月的時候,明京下了第一場雪,比去年早了一個月。初雪來臨時,學生們還在教室里上課,控制不住地往外看去。等到鈴聲一響,大家都跑了出去。
紀書禮看向正在解題的今諳,“你不出去嗎?”
今諳意志堅決,“不,外面這麼冷,我才不要出去呢。”
教室里只剩下十幾個學生,其餘的學生都在外面看雪,或者是跑下去玩雪的。放在桌上的手機屏幕亮了一下,她停下筆,新消息彈了出來,她點開。
【喻清舟:下雪了。】
還配了張圖片。
今諳手指微動。
【今諳:你出去了?】
後者回得很快。
【喻清舟:被姜樾他們拉出去了。】
今諳沒再回,而是點開那張圖。是一張俯視圖,他的拍照技術很好,將元禮的部分景象收入,雪下得很大,給校園披上了層銀白寂色,幾分朦朧感。
她想起上次初雪降臨的場景,那時候他還在她家。一轉眼,到了第二年。
考完月考後就到了十二月,學校宣佈了一則消息,元禮和附中舉辦了一個文理比賽,文就是辯論賽,理就是雙方給對方出數學題,誰解不上來就扣一分。
從三個年級中選人,由班主任舉薦,再由校方選定。
班主任找到了今諳和紀書禮,詢問她們是否想參加辯論賽。今諳沒有立刻回答,紀書禮先問了一下,“老師,我想知道,這次辯論賽的辯題出來了嗎?”
班主任將一張紙放到桌前,“已經出來了,靈感是來自一個神話,辯題是西西弗斯應該繼續或者停止推石頭嗎?”
今諳和紀書禮很有默契地對視了一眼,紀書禮繼續問道:“我們是正方還是反方?”
班主任微笑道:“正方是繼續,反方是停止,我們是正方。”
“你們先考慮一下,再回復我吧。”
兩人出了辦公室,上樓回班。今諳一想到剛才那個辯題,就不太想參加了。紀書禮斟酌着詞句,“你不覺得這個辯題……很有深度嗎?而且正方難度更高一些,”
今諳附和地點了點頭,“說實話,我想去參加理科的比賽,你覺得呢?”
“……這個的話,我還是寧願去參加辯論賽。”
辯論賽只有四個名額,從三個年級中選,每個年級推出兩位,給校方選定,且不論大家都認不認識,但這個名額競爭得很激烈。今諳對辯論賽不是很感興趣,她更關注附中會出什麼數學題。
所以她沒參加,紀書禮一個人去參加了。
午飯時間,食堂。
今諳坐在餐桌前,將面拌了一下,“你們班的人選定了嗎?”
理科這邊的人數沒有文科那麼少,人數是十位。
林遙霜下巴微抬,“定下了,我們班是喻清舟和周沉錦他們三個。”
今諳看向喻清舟,見他本人沒什麼表示,繼續問:“你們知道地點定在哪裏了嗎?是我們學校還是附中?”
林遙霜:“應該是我們學校。”
如果定的是附中,那麼除了參賽的學生,其他學生不能過去觀看。如果定的是自己學校,那麼到時候在底下觀看就是自己學校的學生。
文科是上午,理科是下午,在學校的禮堂舉行。當天上午,今諳她們來看紀書禮打辯論。坐在對面的是明大附中,附中的校服是藍白色系的,元禮也是黑白色系的制服。
“我們的辯題是……西西弗斯應該繼續推石頭?”林遙霜看到屏幕上顯示的辯題,懷疑是自己看錯了,“這個辯題是什麼意思?還是說題目太高深了。”
今諳還沒來得及解釋,就聽見祝雲川開口解釋了,“西西弗斯是希臘神話中的人物,是柯林斯的建立者和國王。傳說中,宙斯擄走了河神的女兒,河神曾經到柯林斯尋找他的女兒。知道這件事情的西西弗斯以一條四季常流的河川做為交換條件告知,後來被宙斯知道了,派下死神要抓他入地獄。”
今諳怔了一下,隨即接上祝雲川的話,“對,後來西西弗斯綁架了死神,導致人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人死去,直到死神被救出來,西西弗斯就被打入了冥界。”
“他去冥界之前,吩咐他的妻子讓他不要埋葬他的屍體。到了冥界之後,他和冥后說一個沒有被埋葬的人是沒有資格待在冥界的,他請求三天告假回到人間處理後事。誰知道他不想回來了,直到死後,他被判處出到地獄那邊。”
“他被懲罰將一塊巨石推上山頂。但那塊巨石太重了,還未到山頂就會滾落下來,但西西弗斯只能重複推上去。西西弗斯的生命就在這樣一件沒有結局沒有希望的勞作當中慢慢消耗殆盡。”
林遙霜“啊”了一聲,神情複雜,“這麼慘?是我的話,我根本不會去推,甚至想把那塊石頭砸個粉碎。”
沒想到今諳聽了之後會笑了一下,笑聲很是短促,但林遙霜還是聽清了,“你笑什麼?”
“沒什麼。”今諳清咳了聲,“你這個想法和哲學家薩特的想法有些相似,薩特曾經寫過一位英雄,在眾神的勸告下,他一己之力誅殺了放逐自己的仇人,挽救自己的國家。薩特認為人是絕對自由的,存在即是虛無,存在先於本質,所以他筆下是一位反抗英雄。”
林遙霜似懂非懂,點了點頭,“那我們是正方,這個不是很難辯嗎?我覺得,不太符合大眾的思想,沒有誰會願意不斷重複地只做這一件事情吧。”
“和薩特意見相反的是另一位哲學家加繆,加繆認為,西西弗斯把推石頭這件懲罰當成了自己喜歡做的事情,並且為此感到快樂,他不是消極的放棄,而是謹慎的選擇。”
今諳見她面露迷茫,於是繼續說道:“加繆曾經說過,西西弗斯是一位荒誕英雄。既出於他的激情,也出於他的困苦。他對諸神的蔑視,對死亡的憎恨,對生命的熱愛,使他吃盡苦頭,苦得無法形容,因此竭盡全身解數卻落個一事無成。西西弗斯在精神上蔑視了眾神,生存本身就是對荒誕最有力的反抗。”
“沒有對錯之分,只是看你怎麼選擇。”
林遙霜聽懂了七八分,“我差不多懂了,就好像,我們代表的是加繆的想法,對方是薩特的想法。”
姜樾挑了挑眉,“你還是真是笨。”
“……不會說話可以把嘴閉上,沒人愛你聽說話。”林遙霜的心情一下子被破壞掉,她瞥了姜樾一眼,“你很聰明嗎?要不要發表一下你的看法?”
姜樾:“不用了,我怕你聽不懂。”
“……”林遙霜的拳頭硬了。
在兩人還打算爭論下去前,辯論賽開始了,現場一時安靜了下來。紀書禮坐在正方的位置上,她是四辯,背脊挺直,端坐在那裏,臉上是幾分笑意,讓人感覺不到攻擊性,只覺得柔和。
今諳掃過去,發現一辯二辯三辯她都不認識,估計是別的年級的學生。她看向身旁一直未出聲的喻清舟,想了想,一把抓過他的手,在他驚詫的眼神中在手心寫下一行字。
喻清舟看着她的問題,他點了點頭。
今諳聽了一下,發現雙方的辯論都是立於薩特和加繆的想法上,再聯繫實際來加深立意,反駁對方的觀點。辯論賽的辯題很容易代入自己的,今諳也想過,如果她是西西弗斯,會選擇怎麼做。
其實從理論上說,她更傾向加繆的想法,但實際上她做不到,她不喜歡被束縛住。她們每天兩點一線枯燥乏味的日常又豈不是西西弗斯推石頭呢,要如何打破這種局面,就像加繆說的一句話——生存本身就是對荒誕最有力的反抗。她不喜歡被束縛,只能努力的生活。
下午的比賽上,她看到了熟悉的人。除了喻清舟他們,她看到了高一的沈未期,還在附中的隊伍中看到了許忱。整整一個下午,賽況很焦灼。
結束的時候,兩方都沒有被扣過一分,還是原來的滿分,打成了平手。因為上午的辯論賽,是元禮這邊贏了,所以總體來說,這次比賽是元禮贏了。
放學的時候,底下的學生都走得差不多了,兩方還在台上討論着剛剛沒解完的題目。今諳一個人坐在台下,有些頭疼地捏了捏眉心。
聽了一下午,有些累。
“怎麼還坐在這裏,不回去?”
一道陌生的聲音響起來,今諳偏頭,意外地揚眉,是附中這次帶隊的老師。她還沒回答,就聽這位大概多歲的先生繼續說道:“對這門學科很感興趣嗎?可以上去與他們一起討論。”
今諳委婉地拒絕道:“不了……”
哪知這位先生就好像沒聽到她的話,問了她一個題目,“你覺得他們現在正在討論的這道題目,你有什麼想法嗎?或者是你有其他的解法嗎?可以說來聽一下。”
“……”今諳放棄掙扎,冷靜地思考幾秒,開始和他說起自己的想法。
台上附中的一位男生注意到了這一幕,他嘴角抽搐了一下,壓低聲音,在一眾討論問題的聲音中格格不入,“欸?台下的那個女生,穿着你們學校的校服,怎麼在和我們老師說話?”
他的聲音雖然小,但眾人還是聽到了。
他們下意識地停頓住,去看台下,發現元禮的一名女生和附中的老師在討論着什麼,很是認真。喻清舟看到這場景,先是愕然了幾秒,旋即意料之中卻又情理之中地笑了一下。
其中一個男生捕捉到他的表情,“你認識她?”
喻清舟點了點頭,誠實答道:“認識。”
“那她是在等你吧?”
這個問題讓他下意識再看了眼今諳,她時不時地點頭,幾分恍然大悟,神情認真地聽對方講話,看上去很是好學。他依舊是笑着點了點頭,“是的。”
眾人被他這個回答給酸到,嘖了幾聲,“我們討論剛好結束了,你快走吧,別人人家一直在等你,還被我們老師抓到,真慘。”
今諳和老師討論完后,才發覺喻清舟站在不遠處看着她。她呆了幾秒,看向台上,發現同學們都已經在收拾東西準備離開了。老師好似知道她在想什麼,笑道:“你的思維很不錯,下次如果有機會見面的話,我們可以再討論一下。”
今諳起身,微微頷首,很是尊敬對方,“哪裏,是我請教您。”
她等老師走後,乾淨利落地轉身,向喻清舟跑過去,兩步並做一步到他面前,抬眸看他,眉眼盈盈,笑道:“我來了,我們回家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