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吉良吉光展開推理
我拒絕了承太郎先生共進午餐的客套邀請——理由是我要去尋找杉本鈴美的墓碑。
做戲當然要做全套,心懷愧疚的人怎麼可能不去掃墓?
杜王町不大不小,墓園就那麼幾座,考慮到杉本家條件似乎還不錯,自然排除掉了佐和子所在的那座墓園,剩下離這邊最近的,就是寺廟了。
運氣還行,第一次就找對了。
我從負責管理墓園的僧人那裏買了香燭與白菊花,又借來清掃用的工具。雖然有人打掃,但畢竟是這麼大的墓園,據我調查杉本家在附近也沒有別的親戚,墓碑上難免堆灰,周圍也散了落葉。
將落葉撿起,又舀了幾勺凈水澆在墓碑上,用借來的布擦拭乾凈,藉此機會仔細看了眼杉本家的墓誌:杉本一家三口的名字整整齊齊地刻在上面,後邊綴着同一個死亡日期,昭八年的八月十三日。
我將白菊花插入墓石前的安放處,又將香燭點燃,安靜地走了會神,將裝滿落葉的垃圾袋拿走,清掃工具則交還給僧人,狀似不經意地問道:
“廟裏有養狗嗎?”
僧人和藹地微笑:“有一條小狗。”
“我聽我家長輩說,杉本叔叔他們生前養了一條狗,忠心耿耿,在那場慘案里也死掉了,所以……來拜祭前我買了袋這個。”
我有點尷尬地將一袋狗糧遞給了僧人,這是來之前腦子一抽去買的,
“如果不介意的話,請用這個吧,嗯……隨您怎麼處置。”
僧人眯了眯眼睛,凝神看着我,然後微微笑道:
“你知道名字嗎?”
“亞諾魯特。”
我脫口而出,下意識避開了僧人的眼神,在他接過我的“祭品”后,趕緊離開了。
–
給杉本鈴美掃完墓,時間已經過了餐點,我卻不感到飢餓,於是乾脆前往下一個目標地點,路上順便整理思緒。..
在鈴美告訴我她的“記憶”后,我曾經結合報紙上的記載,無數次想像當時的場景。
吉良吉影與佐和子一起來到案發現場,他們有條不紊地將父親、母親與亞諾魯特依次殺掉,最後享用鈴美這個祭品。
前面的劇情幾乎沒有爭議,唯有鈴美死亡前後、意識模糊的那段時間,她說她聽到了男女間單方面的爭吵以及電鋸的聲音,但現實中她的屍體只有指甲磨損,由此認定那是吉良吉影想要用電鋸砍斷她的手,但被佐和子阻止了。
老實說,了解那兩人脾性的我是半點不相信這段劇情,唯唯諾諾的佐和子幾乎不可能為了個陌生人屍體完整去反抗吉良吉影,而我那個謹慎的殺人犯兄長……三更半夜的,入室殺人後還想用電鋸鋸掉受害者的手,這隻有腦子被妖怪奪舍了才有可能做得出來。
不過,就算是錯誤的故事,只要時間、地點、人物、結果確定了,也是能透露情報的。
比如從吉良吉影選擇帶上佐和子一起作案,就能推斷出那時候的佐和子已經具備了替身能力,否則柔弱無能的女人只會是累贅。
同樣,我雖然沒有探究出吉良吉影的替身能力具體是什麼,但從第一次發現他的替身時那種在酒店裏直接意圖謀殺的大膽作風,以及短時間能幹掉安傑羅的嫌疑,能大概確定,他的替身有着不低的強度,很可能還便於“毀屍滅跡”!
如果當時的吉良吉影就已經具備了現在的能力,那就算佐和子是替身使者,他也沒必要帶上她。以替身使者防不勝防的能力,一個人殺光普通人全家不要太輕鬆。
所以,我幾乎可以確定,前的吉良吉影還是沒有替身的普通人,而佐和子,她在懷着我嫁入吉良家的時候,就已經是替身使者了。
這個結論我在幾天前就已經得出,今天短暫的交鋒又逃跑后,沒能在這件事上產生新的靈感。
吉良吉影到底是怎麼獲得替身能力的?他得到替身的方式與佐和子有什麼關係?我的父親又在這個故事裏扮演什麼角色?——這些問題依舊沒有新思路。
不過,倒是在另一個推測上,我有了點進展。
電鋸聲。
在告別承太郎先生后,我在路上已經通過電話對小林松子和音石明那邊進行了確認。到目前為止,佐和子的能力只表現出了強化情緒,讓人產生“誤解”,而並非篡改事實——看似認知故障的音石明在我的反覆追問下也承認:
他當時還具備辨別能力,知道自己只是沉溺於自己的幻想,並非真的植入了一段虛假的記憶。
所以,杉本鈴美的假故事裏的“電鋸聲”一定是存在的,只是對應的不是現實中的電鋸。
因為痛苦、絕望、意識模糊、過度的同情心,鈴美將某種聲音腦補成了電鋸聲。
至於那種聲音是什麼……
只要掏出被青蛙王子暫停時間的蝗蟲,掰開它本該是口器的地方,就能看到:那裏排列着閃着金屬光澤的森森鋸齒。
我在電話里詢問過,松子與音石明在被寄生意識模糊的時候,有沒有聽到奇怪的、像是電鋸的聲音,得到了肯定的答覆——只是聲音很輕微,而且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很快就聽不到了。
兩相結合,可以得出結論:佐和子的替身絕非現在才開始“出手”,早在杉本鈴美死亡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了寄生。
杉本鈴美背後的一刀是她的直接死因,佐和子動用替身能力幾乎不可能是為了殺死她,而是另有謀划!
可是,如果按照蝗蟲現在的寄生繁殖速度,別說是杜王町,整個地球說不定都淪陷了。
這是受到限制了嗎?佐和子的死亡阻礙了進程?
佐和子當時謀划的是現在的事,還是另外的情況?
吉良吉影是否知道她的謀划?他的態度是贊成還是反對?
那時候鈴美聽到的“爭吵”,會不會就是這個謀划引起的?
解決了一個小問題,又會有新的問題源源不斷冒出來。
如果我擁有承太郎先生的實力,我真想衝到吉良吉影面前,把他打暈囚禁,嚴刑拷問。
我嘆了口氣。
想得再多又有什麼用,如果我擁有足夠強的力量,不用想那麼多,只要選擇最簡單粗暴的計劃,想出岔子都沒處出。
“心灰意冷”、“傷心後悔”是我自我催眠裝出來的,但力量不足的失落,確實是真情實感——這也是我能“騙”過承太郎先生的原因吧。
我一路分析着自己的心態,到達目的地時隨意地望了一圈,目光頓住,詫異地開口道:
“初流乃?”
少年背對着我站立,黑髮中夾雜着幾綹金髮,隨風輕輕晃動,他聽到聲音,於是回過頭來,眼底閃過一絲恍然。
我警惕起來,幾步走向他:
“你怎麼到這裏來了?”
“熱情的公寓管理員說要幫我聯繫房東,但需要點時間,所以我決定先出來轉轉,想到佐和子阿姨算是我的親屬,就找到這裏拜祭她……”
初流乃注視着落灰的墓碑——上面刻着汐華佐和子的名字,說著聽上去很有道理的故事,但還沒等我追問,他突然翹起了嘴角,溫和的聲音中夾雜着一絲惡作劇成功的狡黠,
“——當然,這是謊言。”
“……”
他偏頭望向我,腦後的麻花辮隨着這個動作微微晃動,那雙聖青色的眼眸輕輕眨了眨,像是隱藏冷淡、假裝對人示好的小貓:
“姐姐,就像您在電話里隱瞞了部分信息一樣,我也對您隱瞞了信息。”
我放鬆了表情,站在他身邊,假笑着問道:“你現在是確認了什麼,決定坦白從寬?”
“您是在日本時間4月14號早晨,意大利的13號深夜打電話給了我,那時候我跟您說的版本是:我是在意大利時間12號晚上九點時第一次發現了她身上的問題,並沒有多少時間探究——這一點上,我撒謊了。”
初流乃坦然地說著,
“實際上,我的母親在4月7號拜訪了日本,她當天晚上回到家中時,我就意識到她的情緒有點不對,於是請假在家中觀察。8號晚間,我第一次在安靜的環境裏聽到了振翅的聲音。10號中午,聲音變得越發明顯,在白天嘈雜環境中也能聽到。11號上午,除了振翅聲,我還聽到了鋸齒磨削的聲音。12號早晨,我聽到了特別的聲音,像是破殼一般。”
我開始時還能勉強維持表情平靜,但隨着初流乃聲音平靜地講述着他的“母親觀察日記”,望向他的眼神忍不住動搖了起來。
初流乃瞥了我一眼:“請不要用看變態小孩的眼神看着我,吉光表姐。”
“很明顯嗎?”
“對您來說,非常明顯。”他禮貌地給出結論,又禮貌地開始為自己“辯解”,“雖然我對母親沒有多少感情,但她畢竟是我的親生母親,提供給了我基本的食宿條件,所以我不會放任她出事。不過,很可惜,母親身上發生的變化並不在我的理解範圍內,也不在科學的範疇內。所以,最理智的辦法,就是靜觀其變。”
我半是敷衍,半是認同地點了點頭:“很有道理。”
”接下來的事情,您可以猜一猜?”
我嘆了口氣,溫柔地笑起來:“以你的聰明,肯定能猜得出來,柳子身上的變化與日本之行有關,我作為柳子唯一見面的親戚,在這件事上有着極大的嫌疑。可惜你處於被動狀態,貿然打電話給我只會引起我的警覺。只能賭一把,等着我給你打電話,並確認我對此事的態度。”
“說得很對。”
我笑得越發溫柔:“我當時心情煩躁,沒能完全隱藏好自己的情緒,想必我的焦躁在一定程度上博取了你的信任,讓你認為我不是這件事的主謀。
“同時,你家中除了你與柳子,還有你的繼父,你應該早就確認過,母親身上的詭異聲音只有你能聽到——這是“特殊”,也是解決此事的線索。你可能沒有具體思路,但沒有其他辦法的情況下,一定會被我透露的神秘力量吸引,想到杜王町一探究竟。
“……只是,你為什麼能夠這麼果斷地乘飛機趕到這裏?還有別的因素推動你嗎?”
說到這裏,我已經有點綳不住溫柔的表情了。
這傢伙似乎完全沒注意到我的表情,意思意思地鼓了鼓掌,然後再次望向墓碑:
“有一件事情,您應該猜不出來:母親雖然與我關係不算好,不太喜歡回憶過往,但也並非什麼都不願意透露,尤其是在醉酒以後。”
他頓了頓,然後說道:
“她曾經說過:佐和子有一群看不見的朋友,如果是她意”,擅作主張地曲解我的本意。
“然而,我今天早上遭受了一點打擊,領悟到了一個問題。”
初流乃捧場地“嗯?”了一聲。
我嘆了口氣:“我是個弱者。”
“現在的局面,我已經無法在自己掌控全局的前提下,獨自解決。
“某位很有經驗的前輩也“開解”了我,推薦我與某人並肩作戰。”
我注視着認真傾聽的初流乃,慢慢說道:
“可我以為,比起對我滿懷善意的正義使者,還是聰明、理智、冷靜——並且不怎麼在乎社會規則的壞孩子,更適合成為我的同伴。
“你願意嗎,初流乃?”
我的表弟握住了我的手,但他沒有立即答應,而是問道:
“……不怎麼在乎社會規則?”
“我讓我的一個朋友去機場替你“接機”,在遍尋不到的情況下,擔心你在日本失蹤的他“不得已”向機場人求助,確認今早抵達日本的意大利航班裏有沒有一個登記護照真名為喬魯諾·喬巴拿或者汐華初流乃、發色黑金夾雜的少年——你猜結果是什麼,喬魯諾?
“你再猜猜看,那個航班上不知什麼原因暈倒在廁所里的空姐,跟我朋友說了些什麼?”
初流乃表情不變,但動了動耳朵。
我一臉正直與誠懇:
“我知道你來不及辦護照,可替身能力雖然好用,也別用來偷渡啊?”
“……”
“不過,沒關係!”
我握緊他的手,熱情地晃了晃,張開一個做作的笑容,
“姐姐我啊,最喜歡壞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