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吉良吉影番外(四)

第 50 章 吉良吉影番外(四)

佐和子病逝的第二年,父親死了。

早春的時候身子還很硬朗,半開玩笑地說要全球旅行的父親,一入夏便垮了下去。卧在病房裏,像離開枝頭的樹葉一般,緩慢堅決地向著結局奔去。

從年齡來看,這是件意外又合理的事,但當忙完各種事宜、接到醫生最後通知的吉良吉影坐在病床邊,握住那雙枯木般的手時,心中卻突然閃過疑慮。

是他忽略了什麼嗎?

仔細檢查過後,並沒有特別的發現,看來只是他多心了。

也許是父親即將離世,他心中難免感傷,思慮過重了吧,吉良吉影想道。

絕大部分遺產早已早早轉到他的名下,病房裏死別的父子似乎並沒有更多的正事要交流。

自然而然地,父子倆開始了平時不常有的閑談,從吉良吉影的生母,聊到了佐和子,又聊到了仍舊姓吉良的那個女孩。

與時常因為各種遺留事務被提起的佐和子不同,作為拋棄那孩子的父親,吉廣幾乎從未與吉良吉影討論過吉光——即便吉良吉影近一年來開始與她頻繁接觸,而吉廣對此也心知肚明。

吉良吉影很清楚父親的內心。

失去后還能自然地討論的,自然只有那些從未認真投注過感情的東西,而真正會讓人疼痛的,自然會被怯於談起。

吉良吉影知道,父親並非真正冷酷的人,他只是孩子。

“一個普通的好孩子。”

父親稍微用了點力道,握住了他的手,老人略低於自己的體溫從接觸處傳來。

吉良吉影垂眼看着那隻手,笑了笑:

“我知道。”

他聽到父親嘆了口氣,欲言又止,終未開口。老人臉上的皺紋更深刻了,似乎對話的短短几分鐘時間裏,他就衰老了許多。

——吉良吉影確實很清楚父親的內心。

然而,這並不意味着理解。

他沒有與某個完整的人共度一生的計劃,更別提所謂後代。名為吉良吉影的個體沒有成為父親的可能性,他永遠無法體會父親真實的心情。

吉良吉影從父親手掌的力度與眼底的哀愁中讀出了乞求,便輕聲詢問道:

“您想叫她來看你嗎?”

吉良吉影沒能聽到回應。

父親睜着眼,眼底的哀愁還在。

但他的呼吸停止了。

吉良吉影頓了頓,他將父親緊緊攥住的手指一點點鬆開,然後伸手闔上那雙眼睛。

他在病房裏坐了一會,望着窗外,直到天光漸漸黯淡,才抬起手錶看了眼。

差不多到放學時間了。

-

比起草草了結的佐和子的葬禮,生前在小鎮裏有一定地位且熟人不少的吉良吉廣要麻煩許多。吉良吉影提前請了半周假,很快與殯儀公司商定了細則。

考慮到是在夏天,屍體保存困難——再加上吉良吉影只請了四天假期,時間就定在隔日於家中通夜,第三天就舉行告別式下葬。

父親是那種“多少信一點”的人,無論佛道神道還是基督教的儀式,似乎都不適合他,正好也省去了叫和尚牧師唱念的麻煩。不過就算沒有這一儀式,其它要準備的還是不能少,該通知的也必須通知到位,否則會落人口舌,作為家中長子,也是唯一有能力負責操持葬禮的成年人,吉良吉影自然負責全部流程,忙得不可開交。

第二天的通夜是在傍晚六點后,等吉良吉影與殯儀公司的員工確定了現場不會出差錯,離弔唁者到來,還有兩個小時的空餘時間。

他看了眼身邊眼神放空的幼妹,循着她的目光看去,落在了祭壇中央黑白照片——旁邊的水果上。

女孩昨天放學后就被吉良吉影接到家中,忙得團團轉的吉良吉影自然沒時間照顧她,而向來在外人面前擅長裝乖巧的女孩,此時要扮演為父親死去傷心的孝女,自然也不會去跟殯儀公司的工作人員討要準備待客的飲食。

很顯然……她餓了。

吉良吉影伸手捏了捏眉心,藉此掩飾險些上翹的嘴角,語氣溫和地問道:

“還有足夠的時間,要去休息一下嗎?”

維持着標準跪坐姿態的女孩緩緩揚起臉,平日就顯得有些蒼白的膚色此時近乎透明,她張了張嘴,卻沒能發出聲音,只是緩慢地眨了眨眼,略顯黯淡的金眸無聲地望着他。

看來餓到說不出話了,吉良吉影在心裏判斷道,真是努力的孩子。

並沒有察覺到自己的內心活動有些缺德——或者說察覺到了也不以為意,吉良吉影維持着好兄長的做派,俯下身,朝女孩伸出手。

“走吧,”他“勉強”地朝她笑了笑,“守夜要到明天,不休息一下吃點東西的話,會堅持不住的。”

話音剛落,吉良吉影敏銳地發現,女孩蒼白近透明的臉頰陡然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緋色。

這是被氣到了。

吉良吉影再次冷靜地判斷,並為逐漸進步的觀察力暗自點頭。

不管口不能言的妹妹是如何無能狂怒的,餓到虛弱的她不得不依靠兄長的幫助,才勉強從地板上站了起來。也幸好純黑禮服長到遮住腳踝,不會被兄長以外的人看到她跪坐久了的小腿在打哆嗦。

吉良吉影牽着妹妹的手,找到了存放守夜款待壽司的餐盒。看着女孩眼神陡然明亮,但還是繃著表情,姿態盡量文靜地吃了起來。

兄妹間每月一次的交流日基本都在餐桌上進行,所以吉良吉影也見過不少次她的吃相。女孩似乎在有意識地鍛煉這一點,幾乎等同於野孩子出身的她卻有着出奇優雅的餐桌禮儀,不過限於年齡,這份模仿成人的“優雅”只會被旁人視為可像擦不掉,我去換張備用的相片,你先在這裏看着,以防還有人來。”

吉良吉影捧起父親的遺照來到后屋,通過短暫交流的間隙溝通確認了情況。

父親死了……然後以靈魂的形式,通過替身能力附着到了相片中。

這是他完全沒預想到的發展。

吉良吉影回到祭壇前,開始為父親的軀體守靈,仍舊心神不寧。

他早就從佐和子那裏了解到了不少關於替身、以及其它超出常理的東西的知識,但是,他似乎從未聽過關於“靈魂切實存在”的內容。

那些被佐和子殺死,被奪走“生命力”的人,真的只是被奪走肉.體蘊藏中的力量嗎?

如果涉及更深層次——

吉良吉影回憶着每一次佐和子處理屍體時的細節。

他從未看見過所謂的靈魂,也許佐和子不知道靈魂的存在……這也是合理的。

可是,她真的不知道嗎?

難以消除的疑慮敦促着他不斷往前追溯,本已埋葬的記憶紛紛被挖出,可疑慮並沒有因為更仔細的考量而消失,反而加重了。

那個軟弱的、盲目的、瘋狂的、可憐的、極其愚蠢的女人。

從初見時就給吉良吉影注入了這樣的印象,往後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句對白,每一回接觸,乃至調查出來的她過往的片段,都在不斷完善着這一形象。

她身上似乎再沒有隱藏的秘密了,所有的扭曲都已經揭露——吉良吉影一直是這麼認為的,因為一直被犧牲、無望地走向慘淡結局的她,甚至沒有“欺騙”的理由。

可當懷疑的種子種下,再次回望,他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一個現在看來古怪得明顯,可在當時的氛圍下,從未讓吉良吉影懷疑過的問題。

既然她是這樣愚蠢到不可救藥的女人……

那些關於“替身”的知識,那些關於奇妙力量的常識——都是從哪裏得來的呢?

吉良吉影記得父親對於與佐和子相遇時的描述。

因為與養父醜聞曝光,害死了養母,被從家中驅逐的佐和子偷了錢逃往國外,似乎想抹去過往。但無能的她在錢用完后也無力靠自己維持生計,吉良吉廣發現她時,她在異國的街道上,因為典當假古董被打罵,吉良吉廣向來喜歡收藏些怪玩意,那古董雖然很可能是假的,但似乎挺有趣,就被他收下了——這也讓陷入絕境的佐和子直接纏上了他。

那些知識是佐和子原本的家庭教給她的,還是異國流浪中所遇所得?

答案可能本來很簡單,一切只是吉良吉影的疑心病,又或者……

事到如今,似乎已經無法求證了。

可無法求證,也許就意味着存在隱藏的地.雷。

那個女人會將隱藏之危險埋在她女兒身上嗎?

-

專註於分析着過去的記憶,不知不覺間,已經過了平時入睡的時間點,吉良吉影維持着跪坐的姿態,心神不斷飄遠,直到肩膀上突然一重。

吉良吉影瞥向身側,抬起手,按了按有些發漲.的太陽穴。

只有兩個人守夜,也沒有外人,本來不必太較真,但她似乎還想努力維持性格叛逆但渴望親情的新人設,所以固執地要求和兄長一起守着。

畢竟是才九歲的孩子,身體算不上好,昨晚也幾乎沒怎麼睡,能堅持到現在,已經算是意志力極強了。

當然,現在昏睡過去也完全算不上崩人設,反而強化了“小孩子”的特性。

對於一般的成年男性長輩,也許這樣天然無防備的姿態更容易獲得對方的愛護。

吉良吉影無聲地嘆了口氣,想了想,還是將頭歪靠在他肩上、很大概率睡到扭脖子的女孩重新抱起來,讓她枕在自己的腿上,這個動作讓他眼尖地發現,女孩禮服領口沾着飯粒——多半是此前吃壽司太急的遺留物。

他定定地看了這張稱得上可愛的睡顏許久,直到那對濃密的睫毛不自然地抖動了一下。

“…………”

將那粒壽司米從她衣領上拈了下來,又順手把女孩額前的碎發撥開,吉良吉影平靜地移開視線,重新望向祭壇上的黑白相片。

確實,還是小孩子呢。

說不上具體有多少是失望、多少是輕鬆,但至少此刻,輕鬆與平靜的心情佔據了上風。

至少此刻。至少,在一切如常之時。

他還不想籌備下一場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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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JO]吉良吉光是如何出淤泥而不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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