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吉良吉光遇見大衛
“玉子燒要嗎?”
“好、好的……要!”
“章魚燒要哪種口味呢?放明太子還是芥末?”
“芥末……就好。”
“你能不能不要每次說一句話還要喘一大口氣?聽上去好噁心。”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也不要突然在大街上瘋狂鞠躬啊,搞得我像脅迫乖孩子逃課逛街付賬拎包的不良少女老大一樣。”
“是!!!”
雖然這麼答應了,但小林松子還是下意識地朝我鞠躬了,腰彎到一半又自己意識到了問題,試圖剎住車,但結果卻像笨拙且沒有腰的企鵝一樣搖搖晃晃,最終失去平衡,噗通一下,當街表演了一個完美的平地摔,發出“嗚噗”的痛叫!
我瞥了她一眼,並沒有伸手拉她起來的意思,而是平靜地從店員手中取過兩份玉子燒和章魚燒,徑直從她身邊走過了,好像完全不認識這個人一樣。
太笨了。
平常就感覺有夠笨了,但我昨天選擇向她展露我的“真實性格”后,今天完全笨得超出我想像了。
難道我做錯了嗎?
一邊叉起明太子章魚燒塞入口中,一邊疑惑地思考着這個問題,等到我快要走出這條街時,她才跌跌撞撞地追上來。
沒有要將食物分享給她的意思,也沒有將多餘的視線分享給渾身上下都透着緊張氣息的小林松子,我若無其事地將最後一枚章魚燒塞入口中,才開口說道:
“此前沒有跟你提過,我其實很不喜歡笨蛋哦,松子。”
“嗚……”
“比起單純跟我立場敵對的聰明人,支持我的笨蛋有時候能做出更噁心人的事情呢。那種沒頭腦地幹了壞事,完了以後哭哭啼啼地跑過來跟你道歉,說什麼“對不起我搞砸了但我本來是為你好的請你原諒我吧”的賤人,只要腦補一下就渾身起雞皮疙瘩——你說對吧,松子?”
“是!是的!”
“不要突然激情洋溢地答覆啊,我可是在說你呢。”
本來以為她會因為這過於直白的侮辱變得哭哭啼啼的,但有些超乎我預想的是,之前一副軟弱笨蛋模樣的小林松子,此時卻露出了堅毅的表情,挺起胸膛,元氣滿滿地說道:
“我知道的!吉良同學是在罵我!但是沒關係!”
“?”
“因為……吉良同學昨天說過了,我會成為吉良同學的“特別之人”。
“平時總是對大家都彬彬有禮的吉良同學,只會在我面前展露真實,只會毫不收斂本性地侮辱我——您對東方同學也不會這樣的。
“這是只屬於我一個人的特權吧?
“只要一想到這點,就感覺好幸福。”
“我已經完全想明白了,以我的才能,是沒辦法和您站在一起,那如果能成為您的狗,最親密最信任的寵物,那也是很幸福的吧。”
她用毫不迷茫的語氣說道,
“我的夢想,就是成為吉良同學的狗。”
我用筷子夾着玉子燒,一時呆住,下意識說道:
“我討厭狗哦?”
“沒關係!我會讓您喜歡上的!”
“……”
怎麼回事,這種勵志正能量的氛圍。
啞口無言。
雖然已經知道她對我抱持着特別的感情,昨天那番說辭也是為了將她徹底掌控在手裏——但這效果也好過頭了吧?
腦殘粉都是這種東西嗎?
沒有留意到我短暫怔愣的神色,小林松子,雙手合十,抵在胸口,彷彿在祈禱一般,用一種幸福的表情,繼續述說著。
“我啊,從以前開始,就一直很不安。雖然是個笨蛋,但我其實也算是有自知之明的笨蛋。因為了解自己的愚蠢,所以不管做什麼,都有一種“馬上就要完蛋了”的不安感。
“但是……就算搞砸了,也不會有人失望,也不會有人來糾正我,更不會有人給我機會去“證明自己”。
“以前的吉良同學雖然對我也很溫柔,但一直注視着您的我,現在回想起來多多少少也能意識到:那份溫柔只是純粹作為道具的偽物罷了。”
“而現在——”
她討好地,甜蜜地,用小狗一樣的眼神注視着我,
“您對我的殘酷,都是真的。
“可就算對我的評價這樣低,您還是沒有捨棄我,還是決定給我試煉,給我證明自己的機會。
“在您眼中,我是存在價值的。您願意讓丟人的我陪伴在您身邊,甚至連逃課都願意帶上我——”
她越說越激動,合十的雙手變成了攥緊的拳頭在那揮舞,神情宛如傳教的信徒。
前面的部分還聽得我一愣一愣的,“逃課”那個禁詞一出,原本還有點微妙的心情瞬間惡劣了起來。
“我可沒有逃課哦。”
出聲打斷她的“傳教”,我將手搭在她肩上,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只是單純地,要進行一些偵查工作,順便展開對你的“試煉”——也、就、是、說。
“這不叫逃課,這是為了你犧牲寶貴的上課時間。
“請不要辜負我的犧牲,我的松子喲。”
嘴裏瞎編着除了笨蛋都不會信的胡話,而作為這通胡話唯一的聽眾,真笨蛋松子眼神中的崇拜之情快要溢出了。這令我莫名欣慰,但更多的還是心累。嗯,我還沒墮落成那種要欺騙自己才能活下去的廢物……
現在是早上九點多,毫無疑問是上課時間,作為老師眼中的好學生、乖孩子、柔弱美少女,我用一通裝病的電話換來了一天假期,又用了一通電話叫來了來不及請假的松子。
即便真正構成逃課這一情節的只有松子,本質上……我也逃課了,放嚴重點,說是“親手破壞自己的平靜日常”也不為過。
而這並不是因為有什麼緊急的事情,必須要趕緊逃課完成。
母親的事情固然很令人擔憂,但目前線索極少,而且與吉良吉影的關係好不容易暫時“穩定”,我還不想冒進地過度探索這件與他相關的事,引起他注意,只準備維持“白天當安穩地普通學生,只派男朋友和狗去調查,晚上照舊整理信息制定計劃,實在不行再親自出動”的正常節奏。
我是為了過上平靜生活才努力的,即便只剩下“儀式感”,我也想至少保留住平靜生活的表象。
如果連裝樣子都無法做到,那平靜生活也就真的離我遠去了。
可現在……
我在心底嘆了口氣。
今天早上醒來的那一瞬間,昨天晚上與東方仗助對話的記憶就向我湧來,同時想起的,還有“東方仗助是我同班的前桌”這一事實。
啊,好尷尬。
尷尬本來只是種淺薄的、短暫的情緒,但那一瞬間的“量”彌補了它在質上的不足,直接將我擊垮了。
就算髮生公寓滅門案、覺醒替身科學世界觀破裂、第一次殺人並毀屍滅跡、發現自己兄長是變態殺人犯——等等讓人壓力暴增的事情,依舊頑強地準備去上課的我,被區區“尷尬”動搖得一塌糊塗。
東方仗助真是個禍害,我應該更早意識到這一點的。
現在至少還不晚,而且我已經走在正確的、遠離他的道路上了。
安慰着自己“至少還有點收穫”,我將剩下的吃不下的玉子燒遞給了松子,掃了眼不知何時人全都消失了的周圍環境,開口說道:
“那麼,也差不多該談下正事了。”
“是!”
用青蛙王子抽取了辛紅辣椒的能力,在我身上進行“轉播”,讓我得以使用它的能力。
現在的我只能使用半秒不到,再多就會對體力帶來負擔,不過,半秒已經足以完成我需要的事了。
辛紅辣椒很強,只要擁有足夠的充能,理論上沒有等級上限,說不定能夠做到對拳中痛扁承太郎先生的白金之星的程度。
但我作為一個更喜歡隱藏起來的“刺客型”替身使者,辛紅辣椒最讓我看重的卻不是它對拳時的強大,而是它的“被動”技能。
大概是為了逃跑便利,辛紅辣椒具備自動偵查周圍正在放電的物品的能力。不管是埋在地下、還是藏在牆壁里的“電”,它都能夠無視視野障礙,輕鬆讀取。
意識到這點后,我特意鍛煉了下,果不其然,被動狀態下只能找出半徑十米內較大規模的用電,但若是有意識地使用,連人體這種帶毫伏級別生物電的帶電體也能夠檢測到。
簡直就像開了遊戲裏的全圖視野一樣,超方便啊。
確認過周圍沒有人和監控設備和人,我滿意地結束了這次偵查,看向了小林松子。
“你的能力,是與放大情緒有關吧,松子?這點和你哥哥倒是有點像呢。”
“是!”她看起來又變得緊張了,使勁揪着上衣下擺,“我的替身[丘比特],原本是需要射出箭才能控制嗎?”
“沒有問具體情況,就先問這個?”我有些嫌棄地瞥了她一眼,“就算你這麼說,我也不會像漫畫裏的熱血老師一樣,拍着胸脯跟你保證“松子一定能做到的”哦。畢竟......你在此之前已經過了十六年廢物一般的人生,就算我把你撿起來廢物利用了,也很難突然發生奇迹吧?”
“是......”松子沒有露出消極的神情,反而像是安心了一樣,鬆了口氣,“我明白了,吉良同學對我的期待,是對廢物的期待。但吉良同學肯定不會無用功地花時間在我身上,也就是說,這次試煉是那種與我的替身能力契合、就算失敗了也能獲得一定成果、絕對不會虧的賭局吧?”
“......”這傢伙,在奇怪的地方有着奇怪的敏銳呢。
我稍微高看了她一眼,斟酌着措辭,將她需要的情報與任務交給她,然後,揮揮手,把還有些緊張的松子一個人推進了“陰陽交界處”。
開玩笑,我難道是那種知道考場裏有怪獸,還會護送孩子到考場的良心監護人嗎?
尤其是體驗過一次被母親的情緒影響的糟糕感覺,我可不會毫無準備地再去面對她。
毫無心理負擔地丟下了可能會遭遇危險的松子,我摸了摸肚子。
剛剛因為“轉播”消耗了體力,現在竟然又餓了,看來還要重新評價青蛙王子能力的副作用……不過,如果能通過補充食物迅速充能再消耗掉,那倒是挺方便的,還省去了我保持體型要花費的精力。
抱着還算愉快的心情,我準備再去買點小吃填填肚子,順便拿起之前為了談話被我靜音的手機,準備重新調回正常音量。
這一看不得了,足足4個未接來電,來自我那位表弟的。
前天晚上,我和汐華初流乃約定好了要時不時溝通,但昨天晚上他沒有打電話過來——畢竟七個小時的時差,初流乃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沒有時刻盯着感情並不好的老媽,我能夠理解。而且昨天晚上我太累了,也沒有去給他打電話。
未接來電是二十分鐘前打來的,意大利那邊的時間是凌晨兩點,這麼晚打電話過來——絕對是發生什麼緊急的情況了吧?
悠哉的心情瞬間消失,我甚至有點慶幸今天逃課了,連忙打電話過去。
但是……無人接聽。
到底發生什麼了?我的不安加劇。比起糟糕的消息,更讓我討厭的是這種“不定的情況”,一切脫離掌控、卻沒什麼能做的感覺。
雖然似乎很早熟,汐華初流乃也不過是比我還小一歲、沒有特殊能力的孩子罷了,如果他出了危險,柳子那邊的情報源就直接被切斷了。
我反覆撥打電話,但始終沒有回應,正在這時,我被一個聲音叫住了。
“您好?”
不太標準的口音,似乎有些熟悉的聲線,處於焦慮中本來不準備回復搭訕的我,被某種奇怪的預感驅使,回過了頭。
是一名少年,年齡大約在13~15歲,身高比起仗助君當然不算什麼,但在日本同齡人中也算是優秀的程度。不過看起來並不是純亞洲的血統,黑髮間夾雜的幾綹像是燙染出來的金髮,更加重了混血感。
是來這裏旅行的外國人?杜王町並不是什麼適合旅行的地方……還是說來日本老家探親的混血兒?我的視線快速掃過他身後的行李箱,還有他面前的小鎮地圖標示板,下意識地開始分析。不,這和我沒有關係,現在的重點不是這個,趕快把這個似乎是要問路的傢伙對付過去就行了。
我收回心神,轉過身面向這位外國友人:“有什麼事嗎?”
少年朝我微微點頭,似乎是在對我的回應表達感謝,隨即乾脆利落地指向他面前的地圖標示板:“我剛來到這個小鎮,本來是準備參考這張地圖逛一圈,但仔細看過地圖后,發現似乎有些不對。”
“嗯?”
“您看,在地圖上,藥店和便利店之間是沒有路的。可實際……”..
他無聲地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後,正是松子剛才進去的那條路,
“所以,我想問的是,是這張地圖標得不精確,還是地圖改版后,新的地圖還沒有來得及更換呢?”
“…………”
我微妙地看了他一眼。
我能夠發現“不存在的路”,完全是之前誤打誤撞闖了進去。
這傢伙怎麼回事?
剛一到杜王町,就迅速發現了隱藏劇情,這是什麼漫畫裏才能看到的主角體質嗎?
不過,這還是和我沒有關係,只是普通的好奇心旺盛的遊客或是探親者而已,那麼:
“確實,畫得不夠精確呢,我們杜王町畢竟是個小鎮,外地遊客不多,平時大家會用到地圖的機會也很少。”我朝他笑了笑,“不過,總體上還是沒有差別的,主要建築物的標識也都正確,靠這張地圖逛街的話,不會有什麼問題,還請放心。”
他若有所思地收回視線,青色眼眸眨了眨,嘴角漾開些許禮節性的笑意:
“謝謝您的指點。”
“不客氣。”
我轉過身準備離開。
雖然思路被他打岔了,但這名少年身上有種不符合年齡的奇妙沉靜感,和他對話並不討厭,倒不如說——
等等!
我邁開的步子突然停住了。
這個人設,這個聲線,還有那些敬語……結合起來看,怎麼感覺這麼熟悉?不會吧?
就在我的大腦被“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給震撼刷屏了的時候,清脆的鈴聲在我兜里響起。
是汐華初流乃的來電。
安靜且空曠的街道上,鈴聲顯得分外突兀,我聽到身後的少年輕輕嘆了口氣:
“雖然想着“不至於這麼巧”,但姑且試了下。”
“看樣子,靜音並不是個好習慣啊。”
我回過頭,無言地望向他拿在手裏的手機,就算看不到屏幕,也能猜到其處於撥通狀態。
少年——日文名為汐華初流乃,名義上是我表弟,因為這次事件暫時成為了情報上的同盟,但不知為何一夜間拎着行李遠渡重洋出現在了日本。
是發生什麼突發情況了嗎?還是說……本來就準備這麼做呢?
此刻,他嘴角微微翹起,露出了令人如沐春風,卻讓我頭腦發脹的笑容:
“早上好,吉良小姐。
“電話里已經自我介紹過了,正式見面還是第一次。我是喬魯諾·喬巴納,按照您的習慣,用我的日本名汐華初流乃來稱呼我就好。
“因為母親的病情加劇,所以在鄭重思考過後,決定趕到這個第一現場。”
嘴裏說著“母親的病情加劇”,但汐華初流乃的表情沒有一絲動搖或者擔憂,實在很難讓人不懷疑“這傢伙真的是為了虐待他的母親趕過來的嗎”。
但是,可疑又不可疑的是,氣質沉靜的少年絲毫沒有遮掩自己的“不關心”,碧眸坦然地望向我:
“……雖然這麼說,但我其實還有自己的原因。如果您用“母親那邊更需要我”這種理由說服我回去,我是不會接受的。”
“…………”
這傢伙怎麼回事啊。
明明是個比我還小的孩子,但卻讓我有種“如果試圖正經說服他的話,氣勢上就要被壓一頭,甚至很可能給他找到機會,說出會改變我一生的名台詞”之類的奇怪感覺。
電話里透露的氣場就很“不日常”了,但真人出現在我面前,如果不是那頭宛如小混混般的金黑相間的雜毛讓人齣戲,一舉一動間的風度和那俊美到挑不出錯的容貌,簡直就像大衛雕像活過來了一樣。
而現在,這位滿頭雜毛的“大衛”頗具氣勢地站在我面前,在九點鐘高懸的太陽的背景下,擺出了一個奇妙……但的確很帥氣的姿勢,等待着我的回應。
唔……
這種情況下,比起指着鼻子怒斥這個已經落地的不穩定因素,不如淡然地接受既定事實,在今後有機會改變前,先確定我自己在“同盟”中的主導地位。
而要確立主導地位,首先要讓這個很大衛的表弟不那麼大衛,也就是說,把他身上非日常的氛圍打破,拉到我熟悉的日常畫風中。
我將“直接往這張漂亮臉蛋上打兩拳讓這個小屁孩見識下什麼叫社會的殘酷”這個選項扔進了大腦回收站里攪碎,扯了扯嘴角,選擇了最端莊的那款笑容,開口說道:
“叫姐姐。”
“……?”
汐華初流乃的表情似乎僵住了——又好像沒有,他微微歪過頭,碧色眼眸中流露出困惑,卻沒有開口說話。
像一隻在靜靜觀察人的小貓。
“明明電話里已經叫上“吉光表姐”了,見面怎麼又用上這麼疏遠的稱呼了?”
我裝出一副鎮定自若、一切盡在預料中的樣子,眼神帶笑地掃過他那略顯破舊的行李箱,
“想要參與調查,那可不是段短暫的時間。據我所知,初流乃的個人儲蓄可不算寬裕哦。帶過來的行李也只有這麼一點,如果不想住兩天賓館就被趕出去露宿街頭的話,或者因為偷竊被認真執法的日本小鎮警察抓住驅逐出境——那就只能靠我幫忙安排住宿飲食了吧?”
初流乃沒有反駁的意思。
我帶着一種我自己也不明白的莫名成就感,愉快地說道:
“那麼,初流乃,對於我——你之後這段時間的“盟友”“監護人”“房東”“買單者”,非常懂禮貌的你,是不是要提供點額外的尊敬呢?
“比如——叫姐姐。
“要滿懷誠意地叫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