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第 17 章
開學第二天,省實多了一個懷疑人生的心碎傷心人。
卓望道下了晚自習回家,吃完一盤餃子后,原本是摩拳擦掌着準備再跟那道競賽模擬題大戰三百回合的,他往嘴裏扔了一顆葡萄,拉開椅子——
吧唧,葡萄掉了。
咵嚓,人摔了。
阿姨正洗着碗呢,橡膠手套也來不摘,匆匆忙忙地聞聲而來,便看到她遠房小侄子、卓家智商之光、未來清北預備役、祖墳冒青煙的好大兒——卓望道同學,歪着半邊身子摔倒在椅子上。
“咋了這是?中邪了還是擱這兒做戲呢?”阿姨在圍裙上擦掉掌心泡沫,把人扶起來。
“見鬼了?”卓望道喃喃自語,“shit,是數學之神顯靈了嗎?”
不不不,冷靜冷靜,卓望道兩手抓起草稿紙,透着八百度的眼鏡以福爾摩斯般的目光看着上面的式列,神應該不需要打草稿吧!
“老姨,”卓望道吞咽一口:“我們家遭賊了?!”
數學做得這麼好,竟然還要去當賊!可見學數學沒有前途!!!
卓望道一瞬間覺得人生灰暗無望,一屁股沉沉地坐到轉椅上,雙眼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分明失去了所有的色彩。
“嗐,我說你神神叨叨說什麼呢,”阿姨趕着去做家務呢,扭頭就走:“早上任延來過。”
“操。”卓望道一個鯉魚打挺原地復活,“這不可能,他要能做出這道題我把頭給他當球踢!”
“他還帶了個朋友。”阿姨回過身,“長得乾乾淨淨盤靚條順的,是不是你們同學啊?”
卓望道瞬間破案:“小安問!”
“哦那倒不是很小,跟你差不多大吧?”
卓望道:“……不是這個意思,……算了這不重要。”他重新在書桌前端正坐好,在安問的草稿上順着他思路推演着,越推演,眉頭便皺得越深,神情便越是激動,最後一拍桌子,發癲一般大喊一聲:“干,你他娘的真是個人才!”
哐當,阿姨手一抖,摔碎倆碗。
·
任延又在後山上練球。
省實的校籃球隊實力強勁,向來有在省高中聯賽上拿獎的傳統,前幾屆有不少校隊主力都特招進了體育大學,或者一些211綜合類大學的體育系,是不錯的出路。省高中聯賽是從市裡打上去的,市聯賽在十一月正式開始,球隊的正式訓練通知也會在這幾天下發。
任延剛上高一就被校隊譚教練親自找過去面談,他的身高在寧市很夠看,體脂率低而肌肉結實,身體各項素質在對抗時很佔優勢,速度、敏捷性均衡,技術細膩爆發力也夠,總而言之,從美國一路打回來的他,沒有短板。
譚教練很誠懇,舉了很多特招的例子,任延指尖來回撥弄着籃球,聞言哼笑一聲:“我對特招和讀體育沒有興趣。”
“那……”
“我加入,”兩指一旋,橘色球體在指尖穩穩地轉起,任延漫不經心地看向教練:“只要比賽能讓我打個爽。”
對於打球一事,任延沒有拖延症,卓望道的電話瘋狂響了三次,才等來了他中場休息喝水。
“幹什麼?”任延按了免提,擰開瓶蓋。
“小問號微信給我一下,急急急急!”
任延喘勻了氣,喝了半瓶水,才慢悠悠地問:“找他什麼事?我可以幫你轉達。”
卓望道:“……”
“不說掛了。”
卓望道把一道數學題的題干念了一遍,“你轉達吧。”
輪到任延沉默。
“你他媽的,”卓望道恨鐵不成鋼,肉麻兮兮地說:“延,我知道你對我佔有欲很強,但是我不只屬於你一個人——”
任延面無表情掛斷。
·
安問剛做完英語的專項完形練習,就發現微信列表裏多了一個未命名群。
群成員:任延、不考上清北不改名。系統提醒他和「不考上清北不改名」還不是好友,謹防轉賬詐騙。
任延:「卓望道。」
安問:「哦。」
卓望道正巧放了一捧煙花,在這倆人的性冷淡回復中,忽然就顯得很寂寞寥落。
卓望道:「能熱烈點兒嗎?」
安問發了三個鼓掌過去,做賊心虛不打自招:「你是問我要葡萄來的嗎?」
葡萄?什麼葡萄?卓望道猴精猴精的,瞬間識破了安問內心的小秘密:「我有道題,你要是能幫我解了,我請你吃一個月的陽光玫瑰。」
安問秒回:「來。」
卓望道把題干拍了過去,也是競賽題,但他沒說。安問仔細地讀了一遍:「有點難,需要一點時間。」
再次上線是半個小時以後,他發了答案,拍了清清爽爽的解題步驟,足足一頁草稿紙那麼長,「你們A班的題還是挺難的。」
《還、是、挺、難、的》
卓望道把推演式謄抄了一遍,忍不住發了語音過去:“操,問問,你來打比賽吧,我明天跟老師推薦你,數學前三都可以保送。”
安問:「我不太喜歡數學。」
《不、太、喜、歡、數、學》
卓望道自閉了。他自閉的時候,安靜窺屏了全程的任延冒泡,@安問:「喜歡吃陽光玫瑰?」
安問:「嗯。」
任延:「明天上學帶給你。」
安問:「你也要我幫你做題嗎?」
任延:「……」
安問:「我知道了,你想抄我作業。」
任延:「……」
安問舔了舔嘴巴,心想,他倆可真逗,抄個作業寫個題而已,還拉個群。
可是陽光玫瑰太好吃了,安問又在回味那個味道,最終昧着良心說:「可以是可以,這樣吧,明天晚上你找個地方,我把作業給你抄。」
任延對着手機,眉頭從緊皺變得舒展,繼而終於忍不住勾起了唇。
平心而論,他還從沒見過自己把自己安排得如此明明白白的人。
手機抵唇,他懶洋洋地說:“好的,感謝。”
第二天吃中午飯,卓望道巴巴地跑過來求組隊,懷裏還揣着個密封玻璃碗,裏面是晶瑩剔透的冰鎮葡萄。
他把葡萄塞進安問懷裏:“特意讓我老姨送過來的。”
邀功邀了一半,覺得身邊氣溫驟然下降,一扭頭,發現任延跟尊閻王似的居高臨下用死亡般的目光冷盯着他。
“別吃醋別吃醋,”卓望道承受着這甜蜜的負擔,給快炸毛的任延順着氣兒:“一食堂小灶台,算我的。”
一食堂二樓有家叫小灶台的餐廳,可以點炒菜,被學生們當作改善伙食或者約會慶祝的首選。任延跟安問的關係好不容易向良性邁了一小步,今天本就打算去小灶台請安問的,結果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卓望道這個二足先登。
卓望道納了悶兒了,都請客了破費了雨露均沾了,任延臉色為什麼看着更黑了?平時看不出來,他這冷酷冷傲目中無人的發小,怎麼醋勁兒這麼大啊?
葡萄冰涼清甜的汁水在舌尖抿開,帶着獨特的清香回味,安問跟上回吃蛋撻一樣,不自覺彎彎地眯起眼,小小地點點頭。
任延看,卓望道也看,卓望道看得認真,沒發現任延的死亡視線已經轉到他身上來了。
“你好可愛啊。”卓望道由衷地說。
任延拽着他的后脖領子,面無表情將人從安問身邊拎遠兩步:“待着,保持距離。”
卓望道揉揉脖子,覺得這甜蜜的負擔著實有點太重了,他都快承受不起了:“延哥,雖然我知道咱倆交情獨一無二,但你也不能這麼霸道……”
安問抱着玻璃碗,低下頭偷抿着唇,唇角高高揚起。
·
小灶台人滿為患,任延發揮紳士精神去排隊,卓望道和安問坐桌邊等着。
不管是從任何一個角落隨意地瞥過去,都能發現任延鶴立雞群般的存在。不斷有人跟他招呼,或者拿起手機偷偷拍他,而他安之若素,像是已經習慣如此。
“咱任延在省實就是Top1的大明星,”卓望道沖安問比出大拇指,“C位。”
安問覺得他這副與有榮焉的樣子很有意思,聽到卓望道絮絮叨叨地繼續說:“你別看他最近表現得陰陽怪氣,其實不是的,他只是吃我的醋,因為我是他從小到大唯一保持聯繫的鐵瓷,突然看我跟你走得近,他吃醋呢。”
安問點點頭,卓望道也不知道他到底信了沒。
看那樣兒像是沒信。
他不服氣,掌心握住安問搭在桌沿的手臂:“真的,你別看他獨成那樣,其實心裏很看重朋友——尤其是我,你小時候走的那一年,他還在國內……”
安問的睫毛動了動,想抬起眼眸,又怕被卓望道看穿,便仍是克制地垂着視線,但已是一心一意地捕捉着他的句子。
“確實很難過,一直纏着任叔叔和崔阿姨找你。”
安問勾了勾唇,備忘錄里打字:「為什麼?那時候他也很小,應該很快就不記得我了。」
何況任延有那麼多朋友,住在那裏的小朋友都想跟他玩兒,都想借他的遊戲機,都想去他家吃棒冰。
卓望道被他問愣,撓了撓頭:“你這麼一說也是哈,那可能是我講嚴重了,其實他沒這麼捨不得你。”
安問:“……”
任延渾然不覺自己風評被害,點完了單回來,跟安問商量晚上抄作業的地方。
晚自習下了都九點半了,正常店都打烊了,任延準備充分,不慌不忙給出選項:“一、最近的麥當勞;二、我小區裏有一家會開到十二點的日料店,很安靜,可以要一個包廂;三、我家。”
“教室里抄得了唄。”卓望道探着脖子:“廢這勁兒幹嘛?”
任延冷冷淡淡地瞥他一眼,卓望道住嘴了,打哈哈:“確實不行哈,你坐得離講台和門口都太近了,錢一番一逮一個準。”
安問選麥當勞,任延:“條件一般,小孩子多,比較吵。”
安問選日料店,任延:“包廂桌子太矮,不舒服,腰酸。”
安問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去我家。”任延圖窮匕見。
安問翻了個白眼,沮喪泄氣,用兩手撐住下巴:“哦。”
任延這會兒裝高冷:“不想去也行,不過昨天我媽剛好買了一箱陽光玫瑰……”從玻璃碗裏撿了一顆,咀嚼后聳了下肩,輕描淡寫地品評道:“歐洲進口確實跟他這個不一樣。”
卓望道:“你他媽的,拉踩我幹什麼?”
安問怕卓望道傷心,在桌子底下撞了下任延膝蓋,垂着眼睫無聲地說:“去呢。”
高二的作業其實不算多,奈何任延不寫,也不好好上晚自習,不是去操場上慢跑,就是趴着睡覺,等想起來拿起筆裝裝樣子時,鈴聲又響了。總而言之,時間蹉跎起來很快,第二天交作業,每科課代表都得給他記上一筆——包括他這個英語課代表自己。
安問刷起作業來又快又准,只是第三天而已,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就是個無情的寫題機器,第三節課下課,他已經寫完了當天所有的卷子,外加自己出於興趣多買的一套題冊。雖然化學老師說他買錯了,買成了外省的題,大綱範圍不一樣,但不妨礙安問寫了個爽。
嚴師雨問他借作業:“生物卷子可以借我看看嗎?大題不會……”
安問剛想答應,一抬眸,發現任延倚着課桌斜站着,長腿交疊,好整以暇地等着他二選一。
安問咽下原本想說的話,對嚴師雨抱歉地搖了搖頭。
任延爽了。
可憐安問,原本回家去只需要帶一本英語而已,現在為了任延,得把六門功課都塞進去。拎了一下好沉,他把書包遞給任延,潛台詞不言自明。任延沒任何猶豫就接了,掛上自己右肩,低聲問:“滿意了?”
安問點點頭,推他出教室。他的掌心溫熱,貼上任延腰后,像貼了一劑會發熱的膏藥,但即使隔着校服,也能感受到他的柔軟。任延頓住,安問冷不丁撞了上去,用目光問“怎麼了”。
手仍貼着,微微用力,想讓他繼續往前走。
任延不知道什麼時候連脊柱那兒也開始怕癢了。
他只覺得渾身都癢。從指尖癢到心裏,泛着空。
安問明白過來。他又碰任延,任延要生氣了,又該說他沒有邊界沒有分寸。
他把手收了回去:“對不起。”
任延的自行車不能載人,他打了輛網約車,車程比橫穿體育公園要遠一些。兩人並排坐後座,任延摘下一側藍牙耳機,塞進了安問耳朵里。..
是……英語聽力?
“剛到美國的那幾年,一直在聽這個電台節目,發音標準,語速好跟,內容也有趣,聽的時候,可以自己跟着聽寫,長句難句反覆聽反覆練,拆分句型結構,跟你做完形一樣。”
安問怔了一怔,輕輕仰起頭,任延無奈沉聲提醒他:“別看我,好好聽。”
十分鐘的車程鐘的小區小徑,便在共同聽一段英語電台中度過。
崔榕又去國外出差,這回去的遠,直奔肯雅去了,正在擼貓,門開,他還沒回頭,貓卻已經見了生人,嗖的一下屁滾尿流地飛走了,在手臂上留下兩道紅印。
“西西,乖乖?快出來,爸爸抱抱你。”一四十幾的大男人捏着嗓子哄貓,察覺到玄關非同尋常的安靜,他扭過頭去——
一時間,屋裏屋外的都沉默住了。
任延:“…………”
清了清嗓子,直起身,非常陽剛、中氣十足地說:“問問來了啊。”
安問尷尬得想挖洞,拿手背貼了貼任延,示意他講話。
任延乾脆牽住了,十分坦然地說:“他來我們家寫作業。”
點點頭,抬步往樓上走:“我去收拾客房。”
安問:“?”
為什麼,寫作業,要,收拾,客房……?
任延捏了捏他的手,“噓”了一聲,“他現在很尷尬,你要是提醒他,他會更尷尬的,以後你們見面都會很尷尬。”
安問尬住了,被任延嚇到乖乖閉嘴。
“但是他收拾了不也是白收拾嗎?”安問抽回手,跟任延打着手語。
任延掌心空了,那種難耐的癢又吸附攀上了他的骨髓。
“你也可以不讓他白收拾。”
安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