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音域直感
“回來了。”
又是一個不經意的晃神。
當伊奈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就見到了教堂禁閉室那熟悉的擺設。
鳥兒依舊停留在手邊,保持着低頭啄食麵包渣的動作,呈現出靜止的畫面。
直到兩三秒過後,它們的動作才變得連貫,聲音也開始傳播,耳中接收到那熟悉的嘰嘰喳喳聲,以及鳥喙啄在老舊床頭櫃時,發出的沉悶嘟嘟響。
它們...沒發現我消失過?
伊奈小姐先是一怔,而後才不由長長的鬆了一口氣。
“剛剛我看到的那些,不會是幻覺吧?”
腦中才剛一產生這樣的念頭,左奈奈位置附近,驟然傳來一陣如同烙鐵般的燒灼刺痛,驚得伊奈‘啊’的一屁股跌在床上。
飛鳥同樣被嚇到,撲稜稜的拍打翅膀,在空中掀起幾支羽毛,離她遠遠的。
“好痛!”
少女連忙扯開一段修女服的領口,往胸口的陰影處看去。
在左胸口那團已經發育成熟,低頭時可以勉強遮住腳尖的雪白軟綿綿側面,一枚印刻純白冠冕的徽章圖案浮現淡淡光澤。
而後,又很快隱沒在皮膚里。
伊奈見狀先是一怔,隨後軟塌塌的坐到床上,露出有些失落的表情。
良久,才聽她低聲嘀咕:“看來...不是做了奇怪的夢啊。”
緊跟着,修女小姐猛地把小腦袋埋進床頭塞了茅草的枕頭裏,氣得發出嗚嗚嗚的小火車響。
“是,是真的。”
“為什麼是我?!”
“還是個隔着現世、教堂術式把我拽進去的怪牜...嗯,尊貴的先生。”
“而且在那個地方,居然連對‘格羅赫斯’爵士禱告都沒有用......”
“那個地方,該不會就是‘祂的世界’吧?”
“......”
自言自語着不知道想了些什麼,少女才重新振作起身,用力的拍拍臉頰:“不管怎麼樣!反正先相信那位先生的話...只能相信了。”
“大不了,他讓我做壞事的時候…偷個懶。”
如果無力對抗,那躺平也不失為一種選擇!
善良的修女小姐雖然看上去不是很聰明的亞子,但唯在行為選擇上有着近乎頑固的執着。
而且,即便現在的鹽湖市還沒有‘躺平’這個流行詞,可是在相同的處境下,人們選擇的消極對抗方式往往是相同的。
“先吃飯吧,肚子好餓。”
這麼小聲嘟囔着,修女小姐才重新恢復了活力,伸手準備過去拿起床頭柜上的那根黑麵包。
只是,當她剛一伸出手。
“嗖。”
那根黑麵包瞬間像是被什麼牽引着,‘啪’的一聲吸在了伊奈掌心,砸了個結實。
“嗯?”
堅硬的黑麵包砸在少女手心,像是被磚頭狠狠拍了一下,不過伊奈的手卻是紋絲不動,唯有目光有些出神的看着手裏的黑麵包。
“這是......”
正當她疑惑於‘黑麵包為什麼會飛’的時候,腦中驀的回想起那位白老師剛剛說過的話。
「只有這樣,我們雙方才都能獲得好處。」
“咕咚。”
修女小姐下意識的吞了下口水。
伊奈盯着麵包:“難道說,這就是白老師說的......好處?”
在發現這一點之後,她忽然扔掉麵包,坐回床上閉上雙眼。
意識漸漸沉入漆黑的「深海」。
由於與詭異、超凡事件有關的一切具體知識、信息都向普通人進行全面封鎖,所以他們口中所謂的‘超凡者’、‘詭異者’其實都不準確。
這些在陰影中行走的人們,對他們自己的正式稱呼是:
「深潛者」
而之所以這麼稱呼,是因為他們的一切力量,都來源於同一個地方——「深海」
那裏是一片與世界交疊的神秘維度,是無限「源能」的聚合世界,存在着無窮盡的秘密、世界、知識、力量、源物,甚至是......神祇。
所有人都能夠通過‘下潛’,與深海交換到各式各樣的力量與知識。
只要,他們能活下來。
隨着伊奈意識的不斷延伸,她腦中漸漸浮現出一團模糊的,呈固液混合物狀的球形物體。
那是她的【位格】。
就像人類沒辦法只憑肉體潛水到抹香鯨的深度,而需要潛水艇作為輔助一樣,深潛者在進入深海時,也同樣需要一層用以保護自身意識的外殼。
這層外殼,就是位格。
不同強度的位格,可以讓人們的意識潛入不同的深度。
而位格的塑造,則需要通過大量的訓練、磨礪、堅持,以此鍛鍊出不同尋常人的意志,最後再付出一定的代價,進行儀式。
在沒有專業人員的指導下,獨自塑造位格,是一件風險極高的事情。
最初的人們付出了許多代價,才摸索出了這一條生存之路。而這種蹣跚學步般的摸索,直到現在也未能停止。
在觸及這團球體的瞬間,伊奈腦中漸漸浮現起不同的信息。
最先接觸到的,是她在第一次完成‘深潛’,成為一名深潛者,位格達到【真視】階段之後,從深海中獲取到的力量。
【白鯨軀體(C)】
【迴音感知(E)】
這兩種力量,是擁有特殊血統‘艾拉柏爾’的人類大多數情況下都能挖掘到的,每一種能力的潛力也都由深海意志予以評判。
不過,儘管能力潛能不算很高,但像她這樣能一次性獲得兩種的情況,還是極為少見的。
他們分別能給予她具有爆炸性力量與細緻操控能力的強悍身軀,以及無需用雙眼,就可以通過回聲塑造十數米範圍內立體構造的感知能力。
直到現在,伊奈也沒完全掌握這兩種力量。
然而,除了這兩種之外,她的位格中又出現了一種新的能力。
【力學造物(A)】
因為暫時還沒有使用並了解,所以伊奈小姐也並不清楚這種力量的具體細節。
單從名稱上來看......
似乎與‘力’的作用有關?
“好像很厲害啊!”
不太聰明的伊奈小姐心中生出小小的振奮。
雖然絕大多數能力在真視階段都無法發揮出他們全部的力量,但是隨着以後下潛深度增加,源能提升,她對能力的掌控程度也一定會隨之成長。
更何況,這還是一項被深海評定為A級潛力的能力。
這應該就是白老師說的‘好處’吧?
“白老師...居然真的是個好人?”
“難道說,這就是奇幻小說中的奇遇?”
一想到這裏,少女整個人就又稍稍興奮起來。
但一聯想到自己小命掌於外人之手的微妙處境,心下又是有些為難,不知道該不該把莉莉婭大修女她們牽扯進來...亦或是,自己想辦法。
要知道,與外神扯上關係的人類,可沒幾個能落到好下場。
伊奈不希望莉莉婭大修女她們受到牽連。
她們都是很好的人。
想着想着,連吃麵包的胃口都沒有,修女小姐頗有些頹廢的躺倒在床上,把自己像打散的雞蛋一樣攤開。
頹了。
只是,她並沒有注意到。
兩道與命運黑線高度相似,隱約散發黑氣的霧狀枝條,正順着她的視野死角從少女那挺翹的小圓屁股稍上方一點的位置蔓延出來。
緩緩連接到兩隻仍在啄食麵包渣的鳥兒身上。
伴着那霧氣枝條輕微的鼓脹、吸吮,空氣中泛起一絲絲極細微的香味。
始終不緊不慢進食的兩隻鳥兒漸漸停下。
不約而同的看向對方。
原本烏黑的瞳孔里,似乎失卻了什麼。
下一刻,它們忽的互相攻擊起來,淡色的羽毛上飛快染上層疊濕潤的紅暈,響起一聲聲嘰嘰喳喳的刺耳鳴叫。
“誒?你們不要打架啊!”
......
退出那片漆黑區域之後,陳冕神色疑惑的從床上起身。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原本入睡前遍佈身體的虛弱感,似乎在這躺下與起身的短暫過程中,突兀的消失不見。
除此之外,他似乎只在那片區域中,呆了很短的一段時間。
“年紀大了。”
“才這麼一會兒就不行了。”
陳老師揉了揉后腰,一臉人到中年不得已的無奈表情。
人吶,是得服老。
只是才一從床上起身,他忽然發覺不對勁。
扭頭往床上一看。
好大一片濕漉漉的世界地圖。
跟他小時候尿滿床的時候一模一樣。
再低頭看去,連身上的衣服都濕噠噠的黏連在身上,像是剛剛進行過十分激烈的多人交互運動,味道又腥又臭,汗味異常濃烈。
“?!”
只這麼一愣神的功夫,陳冕就意識到了這激烈場景的成因。
“毛孔噴屎?經典啊。”
“果然,我這條大白腿是抱對了。”
單看上去,他除了周身環繞着濃郁的氛圍之外,似乎與躺下之前沒有絲毫差別。
但當陳冕閉上眼時,整間小屋內的所有擺設,連帶樓道之外街道上的情景在他腦中纖毫畢現,形成了一副囊括方圓數百米,畫面高度清晰的立體化地圖。
人體、建築、動物、自然音、說話聲。
上到雲層翻卷時發出的沉悶壓抑響,下到下水道里老鼠啃食管道邊緣磨牙的嘎吱細微聲,從宏至微無所不包。
剎那間,陳冕腦子裏一片嗡鳴。
這過於沉重的大腦壓力,逼得他不得不暫時屏蔽掉絕大部分,只留下周身的一小圈,等待大腦繼續慢慢適應這個能力。
除此之外,連身體的反應都要比之前快了不少。他發現自己對這具身體的操控能力,似乎從未如現在這般簡單明快。
他覺得自己現在甚至能原地倒立!
不靠牆的那種!
對一個剛從學校畢業,整天除了投簡歷就是吃喝拉撒,生活作息不規律,從未有過健康鍛煉規劃的普通宅男而言,這已經是極高難度的動作了。
等到閉上眼,一段模糊的信息出現在腦中。
【音域直感(S)】
幾乎是在得到這段信息的一瞬間,陳冕就將自己新得到的能力,與這個名字聯繫了起來。
“怎麼才一個能力?還是偏輔助向的。”
“明明畫面里的伊奈小姐強得一批啊!”
“另外這個S是最高的嗎?還是倒着來的?”
抱着這些疑問,陳冕終究還是沒能研究出個一二三四,只得先處理一下毛孔噴屎導致的家庭衛生問題。
脫了衣服,再把床單拿到衛生間處理掉,陳冕又洗了個澡。
他身上裹着浴巾,一邊擦頭髮一邊思索。
在深海空間裏威逼利誘的手段沒什麼好說的,他如今是廢柴流角色一個,除了最開始接觸時的那點神秘感之外,可以說是一無所有。
想要暫時唬住人,自然也只能用上德雲觀坑蒙拐騙四大絕學。
只有先把這位伊奈小姐鎮住了,他才有機會順着這條線去獲得更多與神秘領域有關的信息。
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無外如是。
不過,人心不足蛇吞象。
儘管陳冕心裏有着自知之明,但是在見到過那段影像中近乎神明般,隨手便可摧山盪海的恐怖力量,再對比一下自己這點小玩意,難免會生出些許落差。
最後,還是自我安慰道:“算了,好歹也是口軟飯,勉強吃兩口墊肚。”
“少女早晚會成長為富婆,未來可期!”
想到這裏,陳某人頗為無奈的長長嘆了口氣,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畢竟他都淪落到吃軟飯了,憑什麼還得一口一口吃?沒道理!
正心中感嘆着,陳冕邁步準備回屋裏躺一會兒,順帶整理一下記憶,策劃一下一會兒逃跑的時候該選擇的路線。
這個房間兇手已經來過,不可久留。
只要這兩天內報紙和廣播裏沒有報道自己的死況,那對方少不了來探查一回。
在實力未明的情況下與對方硬碰硬,實在有些莽撞得過了頭——尤其是在他對這個世界還沒有足夠了解的情況下。
原身畢竟只是個普通人。
只不過,才剛想到一半,陳冕忽的一怔。
在他的‘音域’範圍內,三道異常鮮明的‘聲音’出現在這間公租樓的一層。
陳冕自己也不清楚應該怎麼形容這三道‘聲音’的特殊性,只是憑藉直覺感知到對方與尋常人有着截然不同的差距。
如果將普通人發出的聲音形容為‘落針聲’的話,那這三道聲音則是‘隔壁家臭小子練架子鼓聲’。
差距如同虎豹與雉兔,存在感異常鮮明。
二者之間甚至不像同一種生物。
而且其中一人與另外兩個,同樣有一定差異。
幾乎是在轉瞬間,陳冕就聯想到了那個輕而易舉將原身絞碎的怪物。
即便自己完全想不起死亡時的那段記憶,但腦中隱沒於漆黑里的誇張笑容,反而愈加深刻,全身不自覺的緊繃。
緩緩的,他邁步走到門邊,順手將柜子上的裁信刀反握在手,暗自貼住牆壁,屏住呼吸。
“他們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