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回 神詭(三)

第5回 神詭(三)

來到寺前,輕叩寺門。沒多久,一個中年尼姑走出,說道:“懸空寺素來不見外人,也不接受香客供奉,施主請回。”說著便要關門。上官清影忙道:“一眉師太,請回稟尊師,就說上官清影求見。”一眉師太抬頭一看道:“原來是清影,且稍等!”說著將門關閉,返回寺中。

沒多久,一眉師太走出來,雙掌合十道:“施主請。”上官清影跟着一眉師太進入寺中。懸空寺遠看便讓人十分驚嘆,這時進入,伴隨着山風,更有搖搖欲墜之感。

二人穿過沿着山壁的窄道,進入懸空寺後院的藏經閣內。中年尼姑道:“一心師太便在裏面,請施主自便。”上官清影也微微頷首道:“多謝師太。”跟着走上木階,來到門前,恭恭敬敬的說道:“弟子上官清影拜見一心師太。”只聽得裏面一個蒼老的聲音緩緩的說道:“清影快進來吧。”

上官清影走進去,卻見一個老年尼姑端坐在閣中央的蒲團上,雙目緊閉。他轉身將門輕輕關好,然後跪倒在尼姑面前道:“弟子上官清影拜見一心師太!”他話音剛落,眼前之人忽然雙掌同時拍向他胸口。

二人距離十分近,上官清影察覺對方不對時已不及躲避,只好雙臂平伸在胸前格擋。不想雙掌之力如同排山倒海一般向他湧來。他立足不穩,只聽到雙臂骨折的聲音,跟着身子如同斷線的風箏一般,被擊飛出去,猛地撞到門前,掉落在地。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噴出。

上官清影掙扎着爬起來,坐在地上,喘着粗氣說道:“你是何人?”“一心”師太抬起頭,上官清影吃了一驚道:“你是‘花神’?”卻見眼前之人確實是個光頭尼姑,面若桃李,眉清目秀,有着十分的姿色,脖頸處赫然有一朵牡丹的刺身。

丹心師太與一心師太截然不同,只要他稍加留心便能察覺。只是他一心想見一心師太,疏忽大意,加之此時天色已晚,山中昏暗變化只在一瞬間,竟然招了她的道。

“花神”丹心師太微微一笑道:“施主還不笨,省的貧尼花費口舌解釋了。”

上官清影受傷不輕,感覺十分疲倦,坐在地上說道:“所以六靈秀是你的下屬,包括他們送死都是你安排的。”丹心師太笑道:“沒錯!很多年前他們就該死了,只是刀九心軟,沒有殺了他們。”上官清影道:“‘殺神’心軟,‘花神’狡詐,這可能是我聽過最搞笑的事情了。”丹心師太道:“‘殺神’不一定弒殺,‘花神’心卻很花。”她說的花自然不是花心的花,而是如萬花筒一般的花。

上官清影不怒反笑道:“我倒希望你很花,至少我覺得自己還長得不錯。”丹心師太咯咯直笑,雖然是個尼姑,笑起來卻十分嫵媚,真的如同一朵充滿魅力的牡丹。

上官清影問道:“我可以知道為什麼嗎?我和你們九龍門沒有任何過節。”

丹心師太看着上官清影,雙頰蒼白,臉上汗水直流,雖然他努力讓自己說話平穩,但很顯然他傷的很重,似乎隨時一口氣上不來就要過去。她很得意,能讓這麼聰明的人上當確實是人生之快事,說道:“鳳凰想見施主。”

鳳凰就是九龍門的掌門人,至今沒有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只知道她既然叫鳳凰,應該是個女人。

上官清影微微一笑道:“你如果綁我去,我只能去。你讓我去,我不去。”丹心師太笑道:“施主若願意去,也不用這樣請你了。”她故意把“請”說的很重。很顯然,

她真的很開心。

丹心師太上前,將上官清影的手臂抬起。一股鑽心的痛傳來,上官清影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丹心師太道:“不想殘廢就忍着!”雙手摸着斷骨處,一一擺正,看旁邊有張木椅,一掌拍去,木椅應聲而碎。取了兩條長短差不多的。又從上官清影身上撕下一根布條,將他的右臂固定了。

綁好了右臂,又把左臂也依樣固定了。

上官清影想說兩句話,但劇烈的疼痛讓他說不出話來,全身上下都濕透了。

丹心師太綁好了,抓住他的後頸,他就如同落魄的小貓一般,任由她抓着出了藏經閣,三兩下就跳出了懸空寺。

上官清影在她手中,正好目視下方的萬丈深淵,感覺她一不小心鬆手,自己就會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來到懸空寺外,早有一頂轎子等着,丹心師太把他塞入轎中,自己也鑽進去。上官清影道:“一個年輕男子和一個美貌尼姑同坐一台轎子,天底下恐怕沒有比這個更離奇的事情了。”丹心師太不理會他。

上官清影雙臂被固定,感覺沒有那麼痛了,但剛剛的經歷讓他感覺十分疲倦,懶懶的躺在轎邊,道:“索性無事,可以聊聊嗎?”

丹心師太眼睛一直半睜半閉,雙手在胸前合十,這時的她像一個真正的修行之人,與懸空寺中的那個“花神”判若兩人。聽他所言,只是淡淡的說道:“貧尼出家之人,清心寡欲,請施主見諒。”上官清影笑道:“出家人不打誑語,你卻偏偏騙了我。看來你這出家不出家也沒什麼區別。”丹心師太道:“施主所言極是。貧尼身為出家人,卻六根未凈,慚愧慚愧。”

上官清影說道:“既然師太不想說,那就我說了。”丹心師太不置可否。上官清影直接道:“六靈秀在江湖上大體算是正派,我和他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他們為什麼會忽然襲擊我?”丹心師太道:“他們和施主無冤無仇,施主還不是把他們殺了。”

上官清影一直後悔當時出手過重,只好嘆口氣道:“我也不想殺他們,但是在殺他們和保護自己二選一的話,我一定會選擇保護自己。”丹心師太冷哼一聲道:“是嗎?”上官清影道:“這點我確實不如師太,畢竟師太只是傷了我,沒有取我性命。還精心為我接骨、療傷。”

丹心師太緩緩睜開眼睛說道:“非不為也,實不能也。貧尼本來是想把施主打死的,雙掌已經用了全力,只不過施主功夫不錯,沒死掉而已。”上官清影道:“原來如此,多謝師太啦。”丹心師太奇道:“何謝之有?”上官清影道:“你連我都沒殺,自然不會去殺害真正的一心師太。”

丹心師太愕然,過了許久才緩緩說道:“你說這麼多話就為了確保一心是否死了?”上官清影道:“我是一心師太養大的,她對我就像母親一般。你們連我每年會上懸空寺的事情都知道,這個事情不會不知道。”停了一下又說道:“我明白了,像你們這樣的神,是不懂人間的感情的。”

丹心師太知他嘲諷,不以為意,反問道:“施主關於父母知道多少?”上官清影自小便在懸空寺,對於父母之事一直不清楚,忍不住心念一動,但看她面無表情,悵然若失道:“我若知道就好了。”丹心師太道:“若是施主的親生父母讓你殺了一心,你會動手嗎?”上官清影愣了一下,隨即笑道:“這怎麼可能。”

父母在他心中一直都是十分完美的樣子,他從未想過這樣的問題。

二人都不再言語。

到了山下的鎮子,找了一家馬車店,準備換輛馬車。這小鎮子平時也沒什麼外人,那馬販子看到一個尼姑和一個年輕男子同時從轎中走出,大跌眼鏡,面露詭異笑容。

丹心師太斜眼一橫,馬販子為她眼神所懾,忍不住後退一步,卻踩到後面立在牆邊的鐵耙,鐵耙木杆立起,正中其後腦。馬販子眼冒金星,立足不穩,急忙扶住身後馬廄的柱子,才勉強沒有摔倒。

上官清影道:“師太雖然出家,卻也有讓人神魂顛倒的魅力。”丹心師太本來已經動了殺機,聽他如此說,冷哼一聲,道:“倒讓你個小滑頭佔了便宜。”

馬販子不知道兩句話間他已經從生到死從死到生走了一遭,待他略微清醒時,二人已經上了車。

上官清影問道:“師太為什麼出家呢?”丹心師太道:“施主若喜歡,貧尼也可以讓你出家。”上官清影道:“頭髮剃光並不能算出家,專心修佛才叫出家。”丹心師太道:“那貧尼就把施主閹了。”上官清影不怕反笑道:“若是師太親自來閹,我也值了。”

丹心師太啐他一口,說道:“你當我真不敢?”上官清影聽她終於沒有說貧尼、施主之類的佛門稱呼,笑道:“若是你自己,自然是敢的,只不過你上司不允許你這樣做。”丹心師太道:“就算貧尼現在殺了施主,也沒人管得着。”上官清影聽她又用了佛門稱呼,忍不住搖頭道:“雖然你算計了我,但我沒你想的那麼笨。我現在身受重傷,你若真想殺我早就殺了。”丹心師太道:“要想讓一個人死的不明不白容易的很,施主跟着狄公這麼多年,不會不明白貧尼說的是什麼意思。”上官清影道:“讓一個人死的理由很多,但讓他活下去的理由只有一個。”

丹心師太緘口無言。

上官清影繼續道:“你要把我帶到哪裏?”丹心師太道:“施主終於問出想問的問題了。”上官清影道:“師太你聰明絕頂,我真的沒招了,只好直接說了。”他把“絕頂”二字刻意加重語氣,暗諷丹心師太。

丹心師太卻很得意,說道:“太原。”上官清影道:“去那裏做什麼?”丹心師太道:“施主是狄閣老的弟子,自然是找你破案的。”上官清影道:“那你何不早說,也不用讓我身受重傷,還得和師太你在一個轎子內,打擾師太的清修。”

丹心師太再次緘口不言。

上官清影道:“把案子和我說說吧,免得路上無聊。”

丹心師太道:“幾天前,‘兩翼刀’苗翼,太行山樑擎、北武當山清風道人和五台山清涼寺一力大師被人發現昏死在太原城東的亂墳崗。”上官清影吃了一驚道:“一力大師?”丹心師太道:“是。五台山清涼寺的一力大師。”

一力大師和一心師太本是同門師兄妹,後來一心師太前往恆山懸空寺,一力大師則留在清涼寺做主持。上官府上的淳生大師便是他的晚輩。

過去他回懸空寺時,偶爾也會前往五台山拜會一力大師。一力大師與一心大師不同,雖是出家人,卻十分熱情好客,每次都會準備豐盛的素宴款待他,和他說起江湖、官場上的事情,幾天幾夜也不會倦。

丹心師太繼續說道:“人們把他們喚醒之後,卻發現他們胡言亂語,早已精神錯亂。”

上官清影吃了一驚道:“神經錯亂?”丹心師太點點頭道:“正是!”上官清影急忙問道:“是什麼造成的?”丹心師太說道:“這需要施主去查。”

上官清影默默的點點頭,想起過去之事,忍不住悲從中來,眼淚如斷線的珠子一般流下。丹心師太看他落淚,心中有些得意,

過了很久,上官清影眼淚才止住,問道:“他們胡言亂語中,說些什麼?”這些人的胡言亂語正是讓他們瘋掉的真正原因,若能勘透,案子便破了一半。

丹心師太道:“他們不停的重複着一句話——‘義薄雲天,拔刀相助’。”上官清影道:“這是什麼意思?”丹心師太道:“貧尼只知道字面意思。”上官清影道:“這個案子和我有什麼關係?”丹心師太道:“一力大師這個原因還不夠嗎?”上官清影道:“從你來說,這個理由是夠的。從別人來說,這個理由是不夠的。江湖上知道我和一力大師關係的並不多。”

丹心師太點點頭道:“衙門的人現場勘察時,在苗翼的懷中找到了一封書信,落款是你的大名。”

上官清影這才想起剛剛他說的三個人中,還有一個是苗翼,問道:“東方小鐵和……在嗎?”他本來想問東方小鐵和李芊兒,但李芊兒身份特殊,便不說了。丹心師太道:“官府的文書里沒有這個人。”

上官清影“嗯”了一聲,很快陷入沉思,過了盞茶的時間問道:“還有別的線索嗎?”丹心師太道:“施主若問,還真有件十分離奇之事。”上官清影問道:“什麼事?”丹心師太道:“苗翼父親苗仁龍的墓碑出現在這個亂墳崗上,而且上面還被砍掉一塊。經過對比,那創口竟然是兩翼刀所斬,而且刀痕和苗翼落在地上的刀對的嚴絲合縫。”上官清影道:“也就是說苗翼自己舉刀砍了自己父親的墓碑?”丹心師太道:“沒錯。”

上官清影想起苗翼,雖然衝動了些,卻是個孝順之人,對於父仇卻十分執着,絕不可能做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道:“也有可能是有人把它們逼瘋之後,用他的刀砍的。也有可能是他們瘋了之後無意識砍的。”丹心師太道:“前者不太可能,因為根據刀痕對比,手法也是兩翼刀的刀法。”

兩翼刀刀法和別的刀法不同,刀法十分飄忽,砍斷之處如同刨子刨過一般。

丹心師太沒有說後面的可能性,但意思已經很清楚了,一個人瘋了以後,已經失去了意識,用的武功雖然是自己最熟悉的武功,但心智凌亂,難免會有偏差,不會砍的如此精準。

上官清影道:“無論這刀是不是他砍的,苗仁龍的墓碑出現在亂葬崗本來就是奇事一樁。”

只有窮人或死後無人認領的屍體才會被丟在亂墳崗。苗家雖然沒落,但顯然不屬於這類——苗家有自己的祖墳。

上官清影問道:“師太可知這信上寫了什麼?”丹心師太斜眼看他道:“你不知道自己寫了什麼?”上官清影搖搖頭道:“我和苗翼素不相識,怎會寫信與他?”丹心師太道:“這就是你的事情了。”

看關於案子再無別的信息,上官清影問道:“你們和這個案子有什麼關係?”丹心師太冷冷的道:“這個就和施主沒有關係了。”

二人乘馬車從恆山來到太原,一路上風餐露宿間。上官清影用雙臂阻擋了掌勢,內傷並不嚴重,這些天他勤學苦練,內功也突飛猛進,雖然路途顛簸,倒也調養好了,只是這骨折卻沒幾個月好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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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無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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