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回 神妙(二)
上官清影快步趕到迎仙宮,見李隆基早已在等候。武則天少有的沒有躺在床上,反而正在房中踱來踱去,見他進來,臉有喜色,然仍是厲聲喝道:“清影,一大早你去哪裏了?”上官清影一路之上早就想好了說辭,回道:“回皇上:臣心想刺客如果是江湖中人,必會在神都落腳,所以一大早到各處大街小巷走走,尤其是各處客棧,看看有沒有什麼眼生之人。”武則天道:“很好,可探到了什麼消息?”上官清影道:“走了半天,沒見到什麼惹眼之人。正要去天牢和李將軍審問,聽聞皇上傳訊,便立刻趕來。”
武則天道:“狄卿當年便擅長民間查訪,尋找蛛絲馬跡。看來你確實得到了他的真傳。”上官清影道:“臣不敢與狄閣老相提並論。”武則天道:“今早三郎有重要事情彙報,我覺得你也應該聽聽。”上官清影道:“是!”武則天道:“三郎你說吧。”
李隆基應聲:“是!”然後道:“昨天那年輕人忽然招供,說他們的背後是一個叫做天刺門的江湖門派。當時已經是後半夜,就沒有打擾上官將軍。”上官清影一聽天刺門,吃了一驚。李隆基繼續道:“他說這個組織極為神秘,專門在各大朝廷官員、富商、江湖上的各大門派中派遣人刺探消息。遇到任何不合心意之事,便會插手,甚至鬧出很多人命。”
上官清影一面聽李隆基說,一面調整心緒,待他說完,初時的慌張已經不再,說道:“這些人自詡替天行道,端的十分可惡!天下自有天子尋牧,何須他們為一舉之私,妄議天下。”
武則天冷笑一聲道:“你覺得應該如何處置?”上官清影道:“臣以為,這樣審下去也不是辦法,這個奸賊天天改口供,明日又不知會說出什麼來。需快點知道他到底是何出身,有哪些個人恩怨,口供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徇私報復。”武則天道:“你以為這人是徇私報復?”上官清影道:“並不能排除這個可能。如果是他真的徇私報復,說明必然有個神秘組織叫‘天刺門’,只是到底是江湖鬥毆還是真如他所言妄議朝政,私設公堂,還需仔細調查。”
武則天容顏稍霽,道:“此事刻不容緩,你們二人現在就去調查,一有結果立刻彙報。”二人齊聲道:“是!”武則天道:“去吧。”
二人再拜退出。
走出宮門,李隆基道:“那個年輕人,天天變化口供,我們也有些無能無力了。清影你有什麼主意?”上官清影道:“李將軍,屬下為狄閣老做事時,曾見過一人。此人武功高強,曾傳授屬下一些武功,也教屬下一些關於江湖好手殺人的驗屍方法。”李隆基大喜道:“真有此事?”上官清影道:“正是!李將軍若是查找檔案,應該也知道此人,叫做楊金勾。”
李隆基道:“原來是他,我聽過他的名號。”上官清影道:“楊師傅曾與我說,江湖之人為了尋求殺人,會創造很多玄妙的武功,但也會暴露他們的身份,因為這些武功都會有明顯的痕迹。”李隆基點點頭道:“這個我也聽說過。不過宮中的太醫大部分都是醫病,對於尋常的傷痕可以鑒別,但對於江湖高手造成的傷,卻不甚了了了。”上官清影愣一下,他這句話的意思是那兩個重傷之人已經死了,這事兒並不十分緊要,他也沒有主動相詢,李隆基竟然主動告知,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上官清影道:“江湖上的神醫對於各種傷十分擅長,但對於尋常的傷風等卻不如宮中太醫,
這也是尋常之事。”李隆基道:“清影說的是。”然後低聲道:“我已經審問多日,今日就請清影審問一番。”上官清影明白了他什麼意思,微微點頭,二人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說話間,二人來到宮門前,李府上的人抬了頂轎子來。李隆基道:“你們讓出兩匹馬來,我和李大人前往天牢。”下人齊聲道:“是!”很快讓出兩匹馬。
上官清影和李隆基騎了,逕往天牢而來。
當班的頭兒正是昨天的一個侍衛,他昨晚既分得了銀子,自是興奮異常,一躍而起,迎了上來,抱拳道:“李將軍、上官將軍。”
李隆基擺擺手,帶着上官清影走進西廳,見木柱上綁着兩個漢子,光着上身,已給打得血肉模糊。一個是鬚髮斑白的大漢,胸口刺着一頭猛虎,第二個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第三個竟然是個女人。
上官清影忍定睛一看,那女人他認識,竟是那晚刺殺他的那個女人,如今她也披散着頭髮,比他們多了一條肚兜,不過也被皮鞭抽的支離破碎,勉強能遮住身體。他忽然明白說有個女人招供是張昌宗派來的,這麼說來她並沒有撒謊。
二人坐在案前,上官清影微笑着說道:“三位尊姓大名?敢來刺駕,想來也是江湖上的豪傑。在下可以為各位在江湖上宣揚宣揚。”那胸口有刺青的男子怒目圓睜,罵道:“狗官,憑你也配來問老子的名字。”
上官清影不生氣,說道:“你們不說我也知道。你是峨眉派的‘鐵背銅身’東方小鐵,鐵一般的身子,卻起了個小巧的名字。你是‘兩翼刀’苗翼,你老子是被秦黑冰所殺,死的不明不白,所以你說你是秦黑冰派來的。至於你,……”上官清影看着第三個女子,發現她也正抬頭看着他。上官清影停頓片刻,道:“你不是刺客。你只是宮中的宮女,奉張昌宗張大人之命去刺殺某人,結果被當做刺客抓了。”
眾人都是大吃一驚,尤其是李隆基,自己審了好幾天都沒有結果,上官清影竟然一句話道出了他們的身份,忍不住問道:“清影你如何得知?”
上官清影道:“江湖上有文身的人不少,但像他這樣紋在胸口的並不多。要不是紋在左右雙臂,要不是紋在後背。更有甚者,會全身紋滿花綉。但這種只在胸口紋的,除了邊境的外族,有名的只有‘鐵背銅身’了。而且他練的一身鋼筋鐵骨,雖然被打得皮開肉綻,竟然流血都這麼少,自然是平時練的多了。我有說錯嗎?東方先生?”
東方小鐵被他戳穿了身份,冷哼一聲道:“你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那就殺了我吧。”
上官清影不答,說道:“至於你‘兩翼刀’苗翼。練兩翼刀的輕功都不錯,不過你們苗家沒什麼高深的輕功,全靠雙腿,所以你的雙腿比專練腿功的人要細,卻十分有力。不過你練一百年也打不過秦黑冰,因為你的下盤永遠是你的弱點。”
苗翼詫異的看着上官清影,一臉的難以置信。
上官清影道:“兩翼刀又薄又輕,你雙手虎口處又厚厚的繭,拇指和食指的其他地方卻沒有,這正是兩翼刀專有的繭。”
苗翼如同霜打的茄子,整個人都癱軟了。
上官清影又看向第三人,道:“張昌宗讓你做什麼,我不清楚,此事還是交給皇上定奪吧。”李隆基道:“來人,把她先押下去。”早有侍衛上前,將那女子抬下來,拖着離開。
上官清影道:“苗翼,入宮行刺如同造反,是滅九族的大罪,不過你全家就你一個人了。想來你這樣的亡命之徒,也無所謂了。”苗翼臉色慘白,一言不發。
李隆基拉一下上官清影的衣袖,低聲道:“清影,先隨我來。”上官清影已經心知肚明,跟着李隆基來到隔壁房間。此處只有二人,李隆基道:“清影不愧是狄閣老的高徒,三言兩語就查明的刺客的身份。”上官清影道:“李將軍早已心知肚明,又何必需要屬下畫蛇添足。”
二人相視一笑,李隆基道:“清影可知狄閣老生前最大所願是什麼?”上官清影道:“自然是恢復李唐神器。”李隆基道:“如今天下李氏皇族已經不多,萬不可此時發生差錯。”上官清影忍不住握住李隆基的雙手道:“李將軍,你所言正是我所想。”李隆基道:“清影果然是忠義之人。既然如此,我們二人就此結為兄弟如何?”上官清影雙手抱着李隆基的肩膀道:“這就太好了!我早與李將軍一見如故。”隨即神色一黯道:“李將軍乃帝胄之後,屬下又豈敢高攀。”
李隆基道:“你們志趣相投,一見如故,與出身何干?清影你今年幾歲?”上官清影知李隆基乃垂拱元年出生,自己比他大了一歲,仍道:“屬下比李將軍小一歲。”
李隆基道:“此處正好有關二爺,不如就在這裏口頭結拜為兄弟。”上官清影道:“屬下榮幸之至。”天牢中關押的都是大案要案的犯人,也有不少冤假錯案,設個關公既可以鎮壓群邪,也可以避免冤死之人來尋。
二人便在關公面前拜了,互相握住雙手一個道:“大哥。”一個道:“好兄弟。”雖均知對方心中有別的事情,此刻也忍不住熱氣上涌,眼窩有些發熱。
李隆基道:“我們既然是兄弟,自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其實我昨天便查出他們是前廢太子李承乾之孫李昶的手下。”上官清影問道:“大哥如何得知?”李隆基道:“你也猜到了不是嗎?當年苗仁龍和秦黑冰之事江湖上傳的沸沸揚揚,我雖然在朝中,也聽說過。所以特意去查了官府的檔案。檔案中記載苗仁龍之子苗翼逃往蜀地,之後便不知所蹤。東方小鐵雖然極力掩飾自己的口音,只要稍加留意便知他們是川中人。川中雖然有峨眉、青城等大派,但都是潛心修道習武之人,於朝中之事並不十分關心。我將各派之人排除之後,只有當年造反被貶到廣元的廢太子李承乾的後人才有可能。”
上官清影點點頭道:“當年太子造反,太宗皇帝只殺了侯君集等相隨之人,太子只是被貶廣元。高宗皇帝即位后又恢復了皇族的身份,雖然無官無爵,但皇恩浩蕩,過得也算不錯。”
李隆基道:“兄弟你和狄閣老辦過案,這些事情比我還了解的多,自然瞞不住你。”上官清影道:“如今該如何是好?如果將此事告知皇上,恐怕又一輪李氏滅族,到時太子之位未必的保得住。”李隆基道:“那苗翼招供出天刺門,那是最好的,如今那女的已經被排除在外,只要這個東方小鐵口供一致,便可交給皇上了。”
上官清影道:“話雖如此,該如何操作?”李隆基道:“我身份特殊,不便表態。等會兒我借故出去,你和東方小鐵私下溝通,達成共識即可。那苗翼一心只想報仇,必然也會勸說東方小鐵。”
上官清影道:“確實是個好主意,只不過如此一來,這二人都會被皇上處死。”李隆基道:“確實如此。不過天刺門過於神秘,不好尋找,不如進諫皇上將他們放了,順着他們回去之路找到天刺門的總壇,一舉攻破天刺門。”
上官清影點點頭道:“是個主意,只是……萬一皇上盛怒,我們可就沒有說話的機會了。”李隆基道:“這也正是我之前最為難之處,不過清影你識別那個女人的身份正是天助我也。我帶着她去張昌宗府上,皇上雖然寵幸與他,若他和行刺有關,皇上也不會留他。他本是個外強中乾之人,稍加逼迫便可讓他順着我們的話說。”
上官清影用毒藥脅迫張昌宗,他雖表面順從,實則恨不得把自己食肉寢皮。不過現在解藥未到手,讓他就範還是容易的。連連點頭道:“如此甚好!大哥神機妙算!”李隆基道:“兄弟過謙了,我這幾日天天在想此事,故而快些。若是兄弟你來考慮,現在早就端了‘天刺門’了。”
二人又簡單商議了些細節,回到審訊室內。李隆基道:“清影,那個女人我還要親自過問一番,這兩個人你先審着。”上官清影道:“是!將軍。”李隆基道:“你們隨我來。”周圍守着的幾個侍衛低頭說聲“是”跟着李隆基走出審訊室,只留下上官清影一人。。
上官清影走到東方小鐵面前低聲道:“東方前輩,黎道遠黎先生派我來救你們。”東方小鐵臉色大變,隨即道:“狗官!你休要詐我,你說的人我不認識。”上官清影道:“東方前輩休要叫嚷,在下有……”他本來想說有“李芊兒的玉簪為證”,卻想起昨天吃醋把簪子還給李芊兒了,正要改口,下意識往口袋中一摸,竟然還是摸到了那個簪子。他不及細想為什麼這個簪子又到了自己口袋,拿出來道:“這是公主的簪子,天下僅此一個,東方前輩可以相信了吧。”
苗翼看到那簪子,神色一震道:“東方叔叔,這正是芊兒的簪子。”東方小鐵道:“閣下當真是來救我們的?”上官清影道:“正是!你們行刺皇上嫁禍給武三思,已經被皇帝識破了,這才反覆對你們用酷刑,想讓你們把李昶供出來。”東方小鐵冷哼一聲道:“這個狗皇帝還挺聰明。”上官清影道:“昨日苗兄說起天刺門,皇帝已經信了,但你們口供完全不同,皇帝這才遲遲不決斷。東方前輩你要咬定就是天刺門所為,我們把卷宗交給皇上,這個事兒就了解了。”苗翼急道:“這樣我們不都要死嗎?”
上官清影道:“天刺門和李昶不同,他們行事詭異,皇上為了找出天刺門一定不會殺了二位,倒時我們自有計策救二位出去。”東方小鐵喝道:“我們死不足惜,只是我們死還要誣陷無辜之人,這個事兒我們做不到!東方小鐵不止身子鐵,這骨氣也是鐵打的。”苗翼道:“東方前輩,不是這樣的,天刺門顛倒黑白,我們這是替天行道。”
上官清影忍不住對東方小鐵心生敬意,說道:“東方前輩不必擔心,我們自有妙計讓此事不了了之,只是這邊時間緊迫,在下不能細說。”
東方小鐵猶豫片刻道:“如此就按老弟所說。”
苗翼忙問道:“清影大俠,芊兒……公主怎樣?”上官清影暗嘆:“戀愛中的男女果然是無君無父,無法無天。”卻說道:“她現在很安全,你們很快就能見面了。“苗翼面露喜色道:“多謝上官大俠。”
上官清影又向二人交代了一些細節,錄下口供,讓二人畫了押。東方小鐵道:“皇宮大內,守衛森嚴。上官大俠需小心。我們殺入皇宮時,就已當做沒有這條命了。若能救便救,若不能救,千萬不可因我們而暴露。”他雖然不知道上官清影身份,但也知道能將卧底派入宮中絕非易事,怕他少年衝動,意氣用事,反而誤了大事。上官清影看他深陷重圍,還關心別人的安全,敬意更增,道:“多謝東方前輩,在下先告辭了。”
他話音剛落,李隆基從外進入,看二人正在畫押大喜道:“清影你當真厲害!我審了幾日都沒有問出個門道,你不到一個時辰他們都交代了。”說著拿起二人的供詞,連連點頭,嘖嘖稱讚。東方小鐵似乎也沒有了往日的硬氣,雙目無神的看着李隆基。
二人拿着供詞,走出審訊室,看沒有侍衛。李隆基道:“現在還得搞定張昌宗。他天天在皇帝面前,想見一面可不容易。兄弟你且回宮。待這邊定了我們一同去面聖。”上官清影道:“全聽大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