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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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慕晚來騎着快馬攜黑營騎兵趕到金鑾殿時,殿外已是屍首橫陳的慘景,紅艷的鮮血裹着暗沉斑駁的血痕淌在大殿之上,空氣中充滿了殺戮的氣息,彰顯着先前慌亂的濃煙還未散盡,刺骨的蕭瑟與絕望直衝着慕晚來的心。

???慕晚來按下心中的忐忑,身穿一身火紅盔甲,翻身下了馬,率眾朝殿中走去。

北定王衛雲謀反的消息傳到時,慕晚來正在黑營練兵,聽到消息時,舉重嘩然,誰也沒有想到這個元朔唯一的異姓王會突發叛亂,而且攻勢極猛——無疑是準備多時了。

異姓王衛雲,原名不詳,二十年前剛入朝便被元朔皇帝衛北封為北定王,無功無名卻被封王,在眾人都以為他是元朔肱骨之臣時,他卻又突發叛亂,實在令人唏噓。

??此時因為元朔太子即將從劍山回朝,所以黑營的一大半士兵都派去護送了,京城的禁軍瞬間便少了一大半,沒想到竟會被這些狼子野心的人鑽了空子。

慕晚來緊緊地握着手中的長劍,劍刃泛着幽幽的銀光,重劍落在地上,隨着慕晚來向前的步子在地上劃出“次啦”的聲音。

???慕晚來想過無數種可能,她不懼和那群叛軍廝殺,也不怕兵敗被俘,卻沒想到當自己入殿時看到的卻是這樣一副眾臣朝拜,君王威儀的景象,而跪拜在那階下的,還有自己的父親和爺爺,她那最剛正不阿的兩位親人。

???慕晚來猩紅的眼睛中透露着茫然,先前的決絕彷彿一張薄紙一樣被撕破,眼淚忽然就在眼中聚集,她想張嘴,卻發現聲音已經啞了,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慕卿怎來得這般晚?”衛雲高高地坐在龍椅之上,身着龍袍,以一種上位者的姿態睥睨着她,滿殿之上,除了她,所有人都跪着。

衛雲年歲已有五十好幾,但對於做帝王來說,正是一個好年紀,那一雙如狼一般的眼睛不僅絲毫沒有沾染上歲月的混濁,反而清明得很,眼裏不加掩飾地透露着自己的野心。

慕晚來正了正心神,秀眉一皺,厲聲道:“北定王這是在做什麼?”

“呵,朕在做什麼?那就請慕將軍和慕侯爺來為慕小姐解釋一下吧。”衛雲扶着鬢角,下巴朝慕晚來父親和爺爺的方向點了點,他本就長得陰柔,此時整個姿態像極了嗜血的狼王。

“謹遵聖命!”慕鳴正欲起身回答,卻被慕老侯爺按住了手腕,下一瞬,慕晚來只見那個一向精神矍鑠的老人此時滿是頹喪,帶着討好的姿態向衛雲行了個禮,然後站了起來。

“……晚來”老侯爺輕輕喚了一聲慕晚來,他能見自己孫女顫抖的肩膀,心下不忍,但還是接著說了下去,“元朔亡了,現在,這個王朝叫北魏,在你身前的,是北魏君主,是你要侍奉的主子!”

“跪下!”老人的聲音陡然一下子拔高,充滿了壓迫感。

慕晚來握劍的手一下子鬆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這滿朝的前朝臣子,無力和憤怒幾乎要將她吞噬,她不自覺地退後了兩步,“不,不可能,衛氏一組血脈仍存,怎會容許一個毫無血緣的人篡位!”

元朔國姓為衛,族人甚多,衛氏極其注重血統尊貴,只要還有一個人,就不可能允許衛雲這樣囂張地坐在龍椅上,更何況,還有太子……對!還有太子!還有劍山之上的太子!

想到那個十歲便才驚天下,被劍山老人破格收為關門弟子的太子衛凌秋,慕晚來的心一下子便定了下來,愣愣地看着衛雲。

衛雲聽到這話,彷彿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一樣,輕蔑地看了慕晚來一眼,然後揮了揮手,只見兩個披着鎧甲的士兵拖了兩個麻袋上來,一打開,幾個還沾着血,面容驚恐的頭顱就滾了出來。

看着這血腥的一幕,在場的眾人都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慕晚來生於戰場,長於戰場,饒是見慣了血肉橫飛之景的她此時也被衛雲的暴戾驚到了。

慕老侯爺額角不禁冒出了冷汗,只見他又是一聲厲呵,“慕晚來,跪下!誰允許你這樣同陛下講話的!”

慕晚來眼角猩紅,指甲深深嵌入掌中,一滴滴如珠般的鮮血流下,整個元朔王朝的臣子都這樣毫無骨氣地臣服在了一個亂臣賊子的腳下,被血腥暴力鎮壓,不敢反抗。

那種無力感越來越強烈,慕晚來沒有吭聲,也沒有動作,只是忍不住地顫抖,她自小便立志要成為元朔的大將軍,盡心儘力地輔佐衛太子,如今她的親人與同僚們跪在她的面前,告訴她,她要效忠的對象已經變了。

她不忍做貳臣,卻也不忍自己的親人無辜受累……她今天已經忤逆衛雲多次了。

慕晚來朝那幾顆滾落的頭顱望了一眼——都是元朔貴族,那些腦袋滾落在這金鑾殿上,眼睛還沒閉上,陰沉與怨氣就像一隻無比大的手掐着每一個人的脖頸,讓人無法呼吸。

“報!”一個士兵騎着快馬直入金鑾殿,接着交給了衛雲一封密信,衛雲展信看了一眼,如鷹隼般陰沉的面容露出一抹得意的笑,他把信遞給了身邊的公公,“來,仔細讀給各位聽聽。”

公公尖細的聲音在金鑾殿內響起,“報陛下,今屬下奉命捉拿衛太子,不想衛太子混亂之中意外墜崖,不知所蹤,下屬觀此崖,深萬丈,不可生還,遂歸來。”

意外墜崖,不知所終,不可生還……

這幾個字無異於當頭棒喝,把慕晚來敲得有一瞬間回不過神來……衛太子死了……

慕晚來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已然更咽,說不出話來,下一瞬,眼前一黑,竟是直直地跪在了大殿之上,鎧甲一下子落地,發出金屬的脆響。

衛雲發出桀桀的笑,“如何啊,慕卿?”

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慕晚來愣愣地望着身着龍袍的那人,又看着父親和爺爺擔憂的目光,她分明感覺自己心痛得要死,卻扯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伏身行叩首禮時,她分明感覺到了自己臉頰上的那股濕潤。

衛雲如同勝利者一般俯視着身下的人,從容地坐上了那尊貴的龍椅,坐下的那一瞬,他唇角勾起了一抹似諷似喜的笑…

慕晚來依舊跪在大殿之中,衛雲沒讓她平身,也沒有再開口,整個殿內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良久,衛雲終於語帶調笑地開了口,“慕卿這般容易服軟,倒是叫朕好沒成就感啊。”

慕晚來不語,只低着頭,心中揪痛,如同蝕骨。

“呵,看來慕氏一門忠骨也不過如此啊。”衛雲的眼神淡淡地從慕老侯爺和慕鳴身上掃過,滿是不屑。

慕晚來只覺得屈辱得緊,若是可以,她寧願一劍了結了自己,但她不能這樣,她還有爺爺和父親,還有慕家上百口人,若是她衝撞衛雲,自刎於金鑾殿,招來的,就是滿門抄斬,滅頂之災。

見下面的人都沒有應答,衛雲也不惱,繼續道:“不過……忠心又有什麼用呢?識時務者為俊傑這才是真理,你說是嗎,慕卿?”

慕晚來手心已是一片血肉模糊,她顫抖着,“陛下說得是。”

聽到這話,衛雲又低低地笑了一聲,壓迫感頓生。

“不過雖說朕看不上忠心這東西,但如今,朕卻需要它,慕卿,你明白朕的意思嗎?”衛雲的手指一下一下地點着扶手,眼裏發出幽幽的光,彷彿是來自地獄的毒蛇。

慕晚來知道,衛雲這麼精明的人,怎麼可能看不出來自己的假意歸順?但對這個野心勃勃的君王來說,無論假意還是真心,他只需要自己對他有用。就像這滿殿的前朝臣子,他明知沒有幾人真心歸附,卻仍全部任用,不過是想營造自己的威望。

慕晚來高聲道:“臣願為陛下肝腦塗地!”

“倒也不用肝腦塗地這般辛苦,只是不知慕卿可願意帶領黑營出征,幫朕取得幽雲十六州,以證忠心?”衛雲眯了眯眼,眼裏精光乍現。

幽雲十六州屬於南疆國土……衛雲是要讓她去為他攻城掠地……這的確是他這樣的野心家會做的事。

而黑營……黑營是慕家自有的軍隊,從前朝起便由慕家自己調度,用以保衛皇室,而如今,南疆蠻野勇猛至極,衛雲卻讓慕晚來帶着黑營前往戰場,無異於要廢了慕家的兵。

慕晚來攥緊了手,心如刀絞,帶着一臉赴死的決然,道:“謹遵聖命!”

…………

當慕晚來縱馬回府時,她仍是不敢相信,這偌大的元朔王朝就這樣覆滅了,而她慕家滿門忠烈竟就這樣臣服在賊子腳下,何其可悲。

天空斜陽紅艷,如同染血,慕晚來走在走廊間,腳步虛浮,偶有幾個路過的下人見了她也不敢上前行禮,她的眉頭皺得很緊,右手手掌之間有很深的血痕,全然不似曾經那英姿颯爽的女將軍。

突然,慕晚來停住了腳步,定定地站着,下一瞬,她恍惚間想起了什麼,她記起,今天大殿上那滾落的死人頭顱都是元朔貴族——她母親是元朔恭親王長女,安樂郡主。

她母親呢?!她母親呢?!

先前平定叛亂事情危機,大殿之上也無法詢問,回府路上父親和爺爺也一言不發,她早該想到……

幾乎是下一瞬她就朝樂鳴樓跑去。

當推開樂鳴樓的房門,只見樓內格局照常,內飾擺放不改,卻空無一人。

“來人!來人!”慕晚來全然不覺自己此時的聲音有多凄厲,活像只失去了母獸的幼崽。

不多時,幾個侍女便趕忙跑了過來,在慕晚來面前站成了一排,低着頭,瑟瑟發抖。

慕晚來的思緒在這幾個人的面容間來迴流轉,這些侍女是樂鳴樓的沒錯,人也沒少,於是穩了穩心神,啟聲道:“夫人呢?”

滿室一片沉靜,竟是沒人站出來道一個字。

慕晚來心跳得越來越快,又問了一遍,“夫人呢?”

……依舊無人應答。

“夫人呢!”慕晚來拔高了音量,隨手便將一旁的玉瓷盤扔在了地上,器皿碎裂的聲響在滿室無言中顯得極為刺耳。

但那些侍女卻只是把頭埋得更低,小聲啜泣着。

慕晚來聽得耳膜嗡嗡震響,正欲抽劍逼問,卻聽到身後傳來一聲無奈的低語,“讓她們散了吧,別為難她們了。”

慕晚來心頭一松,一回頭,只見她的父親,慕鳴正負手站在門口,落日的餘暉盡數傾瀉在他的身影之上,叫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卻只是覺得他彷彿瘦了許多。

“父親,”慕晚來低低喚了一聲,“母親呢?”

慕鳴不語,只是嘆了口氣,待他走近,慕晚來才看清他眼眶的那抹淺紅。

“父親。”慕晚來又輕輕喚了一聲,接着讓那一排侍女退下,一時間,整個樓里就剩她同慕鳴兩人。

慕鳴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更咽道:“晚來,你是個好孩子,你母親烈性,今日叛軍逼上門時便自刎了。”

這一段話彷彿花光了他全部的氣力,一說完,便跌落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慕晚來心如刀絞,眼淚已無聲地滑落。

她母親衛清婉,烈性一生,沒想到就連死也是這般烈性。

今日衛雲造反,直接掐着早朝之時,率兵攻入,攻入之後,又派人前往不願降伏的臣子府邸施壓,若非她同父親爺爺都在軍營,又怎會叫母親被逼到如此境地?

濃濃的自責湧上心頭,逼得慕晚來喘不過氣,好半晌才開口道:“那母親的屍首呢?”

“城東距皇陵三里之處青柏之下。”

“可有墓碑?”

“慕氏長婦,慕衛氏”

慕晚來聽完,那股刺痛的感覺更加強烈了,她母親尊貴一生,最後墓葬之時,卻無席無禮,便連墓碑之上,也無姓名,只有一句“慕衛氏”。

何其可悲!

而她母親若是知道自己的夫家已經臣服於那亂臣賊子,怕是會無比心寒。

“父親,母親這般枉死,你我何不同那狗賊拼個你死我活?”慕晚來聲音顫抖道。

慕鳴對上慕晚來猩紅的眼睛,一時間怔愣,然後無奈自嘲,“新皇已然登基,這臨安侯府早已在他掌控之中,你拿什麼去拼?”

“我們有黑營!”

“黑營總共不過五千人,這全城的軍隊,如今可是有三萬。”慕鳴的聲音很平淡,冷靜得蒼涼。

“可是……”慕晚來握緊了拳,有些不維甘。

“為父知道你心中所想,但如今新皇既然已經上位,又有重用你的想法,你忠心為他做事便好,莫要再念其他。”慕鳴依舊淡淡地說著,但眼底卻有無限思緒流轉,一雙深潭似的眼睛直直盯着窗欞上的那片黑影。

慕晚來看着自己的父親,彷彿看到了陌生人,沒想到曾經那樣剛正不阿的人,卻也會屈服。

“可是父親,母親是枉死啊,您不想報仇嗎?”慕晚來不可置信地問着。

“斯人已逝,不必再言。”慕鳴扶着扶手,一下子坐起,直朝門外走去。

金黃盡數鋪灑在樂鳴樓,琉璃瓦閃爍着參差不齊的光,慕鳴離開的背影,如同踏上了獻祭的天路。但慕晚來看着滿目的璀璨,只覺得諷刺與蒼涼。

慕老侯爺連續幾日未歸,一直待在軍營,彷彿是料到慕晚來會去找他,專門躲起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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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城清角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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