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脆玻璃

第5章 脆玻璃

張天明艱澀的睜開眼,頭腦一片昏沉,盯着暗黃的天花板有些不知道今夕何夕。

直到口乾舌燥,又餓的胃裏難受時,他才勉強用胳膊肘撐着身體坐起來。

床板發出吱吖一聲響,窗外落日西垂,餘暉照射進屋內灑下一地金黃。

估計現在六、七點了,這個時間要是不抓緊去食堂,今晚就沒飯吃。

張天明有些着急的想要穿鞋下床,結果鞋剛穿上一隻,就有人推門而入。

看到高傾的那一刻,張天明愣了下神。

一身黑衣沾灰的男孩,雙眼隱藏在雜亂的碎發當中令人看不真實。

他手裏拿着不鏽鋼的碗和饅頭,一言不發的走進房間,把東西放在床頭,然後沒有停頓的轉身關門又走了出去。

整個過程連三十秒都不到,也沒有任何對話或眼神交流,彷彿沒看到張天明這個人一樣。

如此反常的舉動讓人着實摸不着頭腦,但生病後飢餓的感覺讓張天明沒時間多想,端起粥碗就吃了起來。

肚子填飽后才後知後覺,這頓飯多半是高傾偷出來的。

果不其然,半個小時后,又傳來高傾挨打的消息。

大丫和小瘸子帶着小寶回來時,看到張天明醒來人沒事十分高興,給他又是端水又是拿葯。

小瘸子嘴巴碎,沒個把門的,有絲幸災樂禍的說道:“高傾又挨打了,剛才他偷了一碗粥和饅頭被老太婆發現,現在正在院子裏受刑呢。哎,偷雞摸狗這種事還是我最拿手,十次能成功九次半~”

說完小瘸子就揚起腦袋,得意洋洋的從兜里摸出一個饅頭遞給張天明:“快吃吧,不用謝哥。”

張天明沒有接,扭頭指了指床頭的空碗:“我吃過了。”

小瘸子一驚,大丫這時也抬頭看了過來,訝異道:“高傾給你的?”

張天明點點頭。

小瘸子震驚的嘴巴都合不攏,怪叫一聲:“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那個狗眼看人低的高傾居然冒着挨打的風險也要給你偷吃的!這到底怎麼回事啊?”

小瘸子吱哇亂叫,大丫坐在一旁給小寶梳辮子,也好奇道:“他為什麼給你送飯?”

還能為什麼,不想欠人情唄。

可實際上張天明卻不希望他這麼做,畢竟高傾挨打更讓他心裏過意不去。

“打的嚴重嗎?”

小瘸子擺擺手:“笤帚棍兒小掄了幾下而已,沒事沒事。”

張天明鬆了口氣,默默把桌上的葯吃了。

經過昨晚那麼一折騰他是想明白了,要想幫高傾,首先得照顧好自己才行。

上輩子被喻奶奶調養好的身體,讓他差點忘了自己小時候是個一碰就倒的紙片人,比玻璃還脆,免疫力和抵抗力極低,真是稍有不慎就會生病,成年後才好了許多。

現在一朝回到解放前,這副陪伴他二十多年的身體又變成了最破爛的階段,簡直讓人頭疼。

能從李老師那一棍子底下活過來,張天明都覺得自己是燒了高香,可不能再趕着作死。

“明天王老師就來了,二丫你看見我的課本沒?”小瘸子翻着架子上的雜貨問。

張天明回過神來,從枕頭底下拿出一本封皮卷皺的語文書。

“不知道,你拿我的吧。”

小瘸子歡天喜地的把書接了過去,笑嘻嘻道:“那明天咱倆看一本,再讓王老師幫我拿一冊書。”

王老師,就是趙院長的老婆王翠。

幾個小孩之所以稱她一句王老師,就衝著她是小院裏唯一一個教導他們學習認字的人。

張天明以前不懂,以為王翠是肯教育他們的好老師。

現在懂了,其實是趙院長不願意多花份錢請老師過來,所以讓他那個只有初中畢業的老婆來代班而已。

張天明掃了眼小瘸子手裏的書,上面明晃晃標着“二年級”三個大字。

哎,高傾和大丫十歲,怎麼也該是學五年級的知識,自己這個歲數都該學三年級的了。

可見趙院長夫婦對於教書的敷衍,而他們還把這些書當成寶貝,讓張天明只余感慨。

一旁的大丫也準備好書本,她的課本保護的十分完好,還用廢報紙包了書皮,能看出平時的愛護程度。

“王老師明天講第五課,咱們晚上先預習一下。”

她剛說完,四歲的小寶就搖了搖兩個羊角辮,噘着嘴道:“姐,我不喜歡讀書。”

大丫笑了一下,小瘸子也揪着她的羊角辮嘲笑:“你喜歡啥?你就喜歡吃!”

小寶捂着自己剛梳好的頭髮,睜大眼瞪着小瘸子,奶聲氣道:“你不許拽我頭髮。”

小瘸子手欠的又去揪了一下,賤嗖嗖道:“我就拽我就拽~”

小寶躲到大丫身後,幾個小孩在屋裏鬧作一團。

張天明坐在對面靜靜看着孩童純臻的一面,也勾起嘴角。

然後扭頭看向窗外逐漸暗沉的天色,一輪明月在雲層中時隱時現,高高懸挂于山巔。

距離小院東窗事發還有半年多的時間,很多事情仍需要他細細回想,從長計議。

或許這一次,他可以盡其所能的保護好高傾,保護好這幾個單純的孩子。

讓那些黑暗的人和事發酵的再迅速一些,讓應有的懲罰也降臨的再快一點。

……

第二天一早,小瘸子第一個起床,吃完早飯就跑去了一樓活動室。

活動室算是他們最喜歡去的地方,因為裏面地方寬敞,牆角還有一台電視,偶爾李老師心情好的時候會允許他們看一次,但基本兩三個月她才會有一天心情好。

裏面的桌椅也很是齊全,不過都是從趙家村裡淘汰下來的殘破品,桌子缺角或凳子腿少根釘子的那種,足足擺了三排破桌爛椅,硬是營造出一股教室的感覺。

可能唯一看着像模像樣的,就是牆上不怎麼使用的黑板了吧。

八點半,所有小孩就早早的來到活動室里等着,連高傾都老實的坐在最後一排。

不過王翠今天來晚了,快十點才進小院。

不同於山區裏的其他村民,她經常打扮的十分時髦,長披肩下裹着一身紅裙子,踩着一雙黑色的高跟鞋,只是穿的再好也擋不住臉上遍佈的褶兒。

她順着窗戶看了眼,見活動室里所有小孩都正襟危坐,令她十分滿意。

王翠對於這些孩子平日裏對她的尊敬還是很受用的,畢竟她一個普普通通的農村婦女,平時也沒什麼人會對她恭敬,回到家裏不是給尖酸刻薄的婆婆端茶倒水,就是伺候沾花惹草的老頭子,三天兩頭就憋一肚子火。

反而來小院教教書,倒成了她頗有成就感的事業。

當然如果那個姓李的不在,她就更高興了。

“哎呦,王姐今天這身兒真好看,這衣服得是真絲的吧?”

李老師站在活動室門口,大老遠就看見了一身紅的王翠。

王翠皮笑肉不笑:“是真絲,前兒個老趙給買的。”

李老師笑容僵硬一瞬,這年頭村裡人有幾個能穿上上千塊的真絲貨,她不過是嘴上說說,沒想到還真說中了。

“真好看啊,真絲就是襯人,不過和這個肉色斑點的絲襪瞧着不太搭,應該換個黑色的。”

王翠聽了頓時臉色黢黑,抿緊嘴巴看着她。

隨後李老師又佯裝驚訝的捂着嘴:“哎呦是我眼神不好,王姐今天沒穿絲襪啊,那這腿可得好好保養保養,別是長了老年斑,回頭把我的潤膚乳給你一瓶,保證這些斑點一星期就下去。”

王翠一早的好心情瞬間稀碎,她今年三十九還不到四十,說什麼也沒到長老年斑的地步。

而且她和趙院長差了一輪的年紀,當初嫁給他的時候也是個二十歲的黃花大姑娘,只不過誰也抵擋不了歲月的蹉跎,這麼多年過去皮膚也早就糙了。

但她王翠活到這把歲數,可不是任憑小年輕隨意拿捏的。

“剛才我進來的時候,看到院門口落了一地的樹葉,走路都快沒有下腳的地方了,小李你去打掃打掃。”

王翠語氣並不強硬,卻是端着院長夫人的架子看向李老師。

李老師瞪着眼不認輸的還想再反駁什麼,王翠卻已經轉身走進活動室不再理會她。

活動室里幾個端坐的小孩把發生的一切都看在眼裏,但女人間夾槍帶棒的說話他們尚且還不能分辨其中的深意。

只有張天明忍着笑看的津津有味,以前小什麼都不懂,真以為王翠和李老師倆人關係好到情同姐妹。

如今細品,可真是刺激。

看着李老師乖乖的拿着笤帚去門口掃地,幾個孩子嘴上不說,眼裏瞧着還是爽快的。

因為在這個院兒里能指使得動李老師的,只有趙院長和王翠。

笤帚終於發揮了它應有的作用,不再是李老師耀武揚威打人的工具,也讓一幫小孩們對王翠的敬佩更上一層樓。

張天明看着他們對王翠崇拜的表情,心裏五味雜陳。

也有些明白為什麼當年高傾會那麼信任王翠,認為她會幫助他找到家人,恐怕最後也沒想到王翠會食言吧。

想着這些,王翠講課的聲音在張天明耳邊來回盤旋,絲毫沒有聽進去。

倒是坐在他旁邊的小瘸子十分認真,讀完課文《一封信》*后還會提問。

“王老師,露西是什麼意思?”

王翠:“英文人名。”

小瘸子雙眼一亮:“老師能教我們英語怎麼寫嗎?”

頓時其他幾個小孩也聚精會神起來,這麼久的時間,他們還沒學習過英語單詞呢。

王翠尷尬了一下,拿着粉筆的手略顯僵硬。

可能是孩子們求知的目光太過強烈,她轉過身,在黑板上迅速寫下四個字母。

“luxi”。

張天明看了眼皮一跳……

很好,不能說和拼音毫無關係,只能說是一模一樣。

幾個孩子非常認真的記在課本上,成功學習了一個錯誤的英語單詞。

張天明有心想要糾正也沒辦法開口,畢竟他現在的身份只是個八歲屁都不懂的小孩啊。

如此心累煎熬的課程,終於在下午三點鐘結束了。

看着王翠離開小院,張天明如釋重負,小瘸子還意猶未盡:“哎,要是王老師每天都能來給我們上課就好了。”

大丫也露出渴望的眼神,然後十分體諒的解釋道:“王老師平時忙,我們多複習功課努力學習,她看到我們這麼用功或許就會常來了。”

張天明望着天兒,不禁慶幸王翠一周就來兩天,不然還不知道要誤人子弟多少知識。

而且現在也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因為張天明非常清楚,通常王翠來給他們上課的那天,一定是李老師心情最差的時候。

尤其今天她還吃了癟,有火沒地兒發,今晚一定有人會遭殃。

而這個遭殃的人,八成就是高傾。

晚飯過後張天明聚精會神,始終注意着外面的動靜,果然還不到七點鐘的時候,院兒里傳來了李老師尖聲謾罵的聲音。

“狗崽子你那雙眼睛瞪誰呢?!一天沒挨打長能耐了是不是,看我今天不削死你!把你這雙狗眼戳爛!”

說著李老師就拿着鐵杴走了出來,絲毫沒留手的朝着高傾身上砸過去。

聽到聲音立即跑到樓道里的張天明正好看見這一幕,一顆心都跟着吊了起來。

幸虧高傾身手敏捷,就地一個翻滾躲了過去,不然剛剛那一下不死也殘。

一般這個時候,高傾就會往二層小樓里跑了,因為躲進小隔間裏蹲幾個小時就能免除一頓打。

但今天不知道怎麼回事,高傾始終沒有跑過來,而是繞着院子裏的楊樹轉圈,看得張天明神經緊繃,手心裏都捏出一把汗來。

鐵杴可和笤帚不一樣,那麼堅硬的重鐵砸下去骨頭都能斷。

張天明越看越急,順勢撿起一塊小石子,趁李老師不注意的時候從窗戶上扔了下去,輕微的響聲引起了高傾的注意,他迅速抬眼看向二樓。

張天明沖他指了指小雜貨間的方向,然後也不知道高傾看沒看懂,就先跑去雜貨間裏面把一重重箱子挪開幾個縫隙,準備蹲在小隔間裏接應高傾。

好在高傾看懂了,一路跑來二樓。

張天明從小隔間裏彈出半個腦袋,沖他無聲的對口型:這裏。

高傾立即躲了進來,張天明順手把外面的箱子推亂,然後關上暗門,任憑李老師在外面氣急敗壞的找不到人。

半個小時后,李老師拿着鐵杴出去了,但她也沒走遠,而是蹲在樓道里等着抓人。

大丫幾個人在隔壁屋聽到動靜也沒人敢出去,現在就是誰出去誰觸霉頭,少不了一頓毒打。

擁擠的小隔間裏,張天明一雙手抱着膝蓋,小聲的問道:“你剛剛乾嘛不躲來這裏?”

高傾看了他一眼:“這是你的地方。”

張天明:……

你是野生動物么,領地感這麼強?

不過上輩子自己入侵那麼多次,也沒見高傾說個不字啊。

“你想來就來,這不是我的地方。”

高傾沒有說話,但張天明知道他聽見了。

兩人又陷入長久的沉默。

不過離得近了,張天明也看清了高傾那雙擋在頭髮下的眼睛,在黑暗中帶着一抹凌厲的光亮,絲毫沒在怕的,反而有股桀驁不馴的味道。

怪不得李老師看了會想打他,因為高傾不說話的樣子,也挺像是在挑釁的。

月光浸透過一半的小窗,微弱的光撒在兩人身上。

沉默的氣氛中張天明並不覺得尷尬,他已經有些習慣高傾這個不合群的小悶葫蘆。

不愛說話就不說吧,安安靜靜待着也挺好的。

只是掃了眼兩人挨着的胳膊腕,發現高傾乾瘦的身板也沒比自己好多少。

哎,真不知道他平時都是怎麼抗住那些打的。

十月份日短夜長,窗外懸挂的圓月已經升至高空,月光傾斜的照在隔間的牆壁上。

山裡如此無風靜謐的夜晚,讓張天明靠在牆上有些昏昏欲睡,合上眼剛準備眯一會,就聽到旁邊傳來沙沙的聲音。

高傾拿着一塊小石子,在牆上寫下幾個字,月光柔和的照耀下,張天明彷彿看到對方對這番默寫有幾分滿意的神色。

而牆上“luxi”這四個字母着實刺傷了張天明的眼睛,心中堵塞,困意全無。

忍不了了……

從地上撿起一塊小石子,迅速在牆壁上划拉着。

“lucy”的正確寫法躍然於白牆,張天明終於滿意了。

不解釋,也不為別的。

只為了釋放一個備考研究生這一天憋在心裏的對真知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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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你[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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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脆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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