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91章
原榕和媽媽商量了一下,坦白了自己正在參與的交換項目。
他不想在國外重新考學,否則真要在大洋彼岸一個人度過四五年,這比直接宣判他的死刑還難受。只要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都要爭取儘早回來,儘早讓父母接受,儘早和原清濯見面,雖說這種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很渺茫,他面臨的很可能是爸媽一輩子的不理解,以及與原清濯永遠分隔兩岸。
好在爸媽心軟了,同意他暫時先去參加學校安排的留學項目,短期內原榕能想通是最好的,在外體驗體驗國外的學習方式,為以後的留學生涯做準備,滿打滿算,交換加上國外本科一共五年,原榕二十四歲就能拿到畢業證。
原媽媽也申請辦了簽證,但她的流程審批很慢,預計原榕入學后並不能及時發到手中。
有了要努力的目標,原榕總算提起些精神來,除去學校的課程外,他還主動報了德語班,着手學習各種需要的語言與生活技能。
說起來也算挺有意思,當時上大學前朋友們一起在酒吧聚會,乍一聽到華一鶴要獨自去小縣城復讀的消息時,原榕還很敬佩,他想如果是自己,那肯定沒勇氣一個人去那麼遠的地方重新開始,原清濯對他的照顧已經成為他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離開了他,自己什麼都做不好。
他現在竟然要一個人去國外生活了,這比華一鶴更勇氣可嘉,原榕也不知道自己哪兒來的膽量,他知道自己一直很怕麻煩、很怕事兒的。
想了又想,可能是向原清濯學來的。
明明年前兩個人拿到錄取通知時還興奮地想要一起慶祝。
結果慶祝也沒慶祝成,這個年也沒過好。
飛去瑞士的那天,原媽媽開車親自送原榕離開,在國際航站樓門口的停車場,他們與原爸爸的車不期而遇,車裏的副駕駛位置坐着原清濯,他知道弟弟要去國外留學的時候什麼都沒說,只提出了一個要求,要親眼看着原榕登機。
春天已經過半,石城的天氣乾燥而溫暖,路邊野花的香氣瀰漫在機場的空氣中,國際航站樓人流涌動,不同膚色的人與他們擦肩而過,隔着不遠的距離,原榕一眼看到原清濯,他默默跟在原爸爸身後,穿着一件黑色的薄款連帽衫,脖頸上掛着那條項鏈,輪廓較從前更深邃了一些,眼角眉梢儘是冷意。
那道銳利得彷彿能看透一切的目光轉移到自己身上時,原榕心臟猛地揪緊,他們對視不到一秒,原清濯便悄無聲息地錯開了目光。
為什麼不看自己了……難道他生自己的氣了?因為沒有提前告訴他自己要出國的打算?
可是兩個人不能一起出國參加交換的,爸媽不允許,這不能怪他。
都快要走了,他還和自己拗什麼勁兒呢,說不定很久都見不到了,算他求求原清濯,多看看自己吧。
可是對方好像沒有聽到自己心裏的懇求,仍舊不肯給他半個眼神。
原榕垂下頭,從媽媽手裏接過身份證,自己一個人排隊去領登機牌。
等他再次拿着登機牌回到爸媽面前時,原清濯忽然開口了:“不想看了,去躺廁所。”爸媽都清楚他是找個借口離開,便點頭同意他走了。
原榕攥緊手裏的證件,好半晌沒說話。
一路上,爸媽叮囑他去了國外要注意的地方,他都認真聽了,聽着聽着,腦子裏不由自主地在想:當年原清濯去美國的時候,爸媽送他登機前是不是也說了這些?好想回到那天看一看,可是他當時好不懂事,因為慪氣沒有來機場送原清濯,現在想想好後悔。
出發時間迫在眉睫,他開始珍惜留在石城的每分每秒。
離登記的時間點還早着,原榕不願意過安檢,抱住媽媽在她懷裏撒嬌:“我不想那麼早上去,放心,等廣播喊開始登機的時候我再去,媽,就讓我再多待一會兒吧。”
原媽媽拍了拍他的後腦,邊咳邊說:“媽媽也捨不得你,我們再坐下來說會兒話。”
“嗯!”原榕點頭,關心道,“媽,我走了以後你好好養病,不要擔心我了,我在那邊有認識的同學互相照顧,不會有事兒的。”
“咱們家我和你爸最擔心的就是你,當時清——”原媽媽說到這個名字時頓了一下,身邊的丈夫撫着她的肩,她繼續笑道,“你總是最調皮的那一個,我們擔心也是正常的。”
原榕哼了一聲。
他的視線在偌大的候機廳里看了幾圈兒,最後落在一家排隊排出十好幾米開外的雪糕專賣店裏,心血來潮地說:“我想吃那個……”
“不行,現在天還沒熱呢,聽話,你吃了鬧肚子怎麼辦?”
“可是今天氣溫挺高的,我就是想吃,”原榕失落地說,“萬一瑞士那邊沒有怎麼辦,媽,我就吃幾口行不行?”
他在媽媽肩膀處蹭了蹭,這時爸爸開口了:“想吃就去買吧,別耽誤了登記。”
“還早着呢,不耽誤!”
得到爸爸的肯定,原榕笑了一下,站起來不緊不慢地朝着那家雪糕店門口走。
與父母別開視線的那一瞬間,他的笑容斂起,不由皺起眉,渾身立刻緊繃起來。
原榕強迫自己變得冷靜,不斷對自己說:慢慢走,自然一些,放鬆一些,千萬別被爸媽看出端倪。
他進入那家雪糕店,義無反顧地擠入人群,從另一側逃走。
拐入父母視線盲區的街角,他控制不住地開始狂奔,一邊過人一邊說著抱歉,不顧一切地向附近唯一的洗手間跑去。
原榕不敢回頭,他在心裏不斷祈禱。
拜託,求求爸媽不要發現,不要追上來。
不知道撞到第幾個人,原榕終於拐進標有男性標識的洗手間,原清濯果然就在最後一處隔間門口等着他,目光平和,對着他微微一笑。
原榕飛進他的懷裏,一雙沉穩有力的手拖住他的臀,將人抱起來,還沒走進隔間內就吻住了他,兩個人擁得很緊,原清濯伸出長腿踹開用力隔間的門板,那扇門嘭地發出一聲巨響,隔壁傳來一個人的罵聲。
他們倆一起笑出來,原榕伏在哥哥身上依戀地蹭着他的頸窩,原清濯把人抱進去,單手落上鎖,他們一發不可收拾地接吻,像往常任何一次那樣熱情,原榕鼻子一酸,顫聲說:“不可以咬,會留下痕迹的。”
“那就不咬,榕榕不哭,啊,”原清濯哄着他,溫暖的指腹抹去他的眼淚,極力剋制着自己,隨後溫柔地覆上去淺淺啄吻,良久,才喘着氣說,“雖然爸媽肯定跟你說了,但我還是要再強調一遍。”
他開始說著那些千篇一律的關心,那些文字單摘出來看很敷衍,可原清濯的語氣飽含愛戀與不舍,細緻到幾乎要把原榕學習與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囊括進去了。
本來原榕的心情挺放鬆的,被他說的越來越想控制不住自己的淚腺,最後乾脆捂住原清濯的嘴:“說點兒我愛聽行不行?”
“你愛聽什麼?”
原清濯微笑:“我想你,我捨不得你走。”
這確實是原榕愛聽的。
他們在隔間裏接吻、交融,做着一切戀人之間會做的事,原清濯的呼吸落在原榕耳邊,帶着他的心跳同頻率起伏,他從衣兜里取出一張卡塞在原榕手裏。
“榕榕,拿着它,去了那邊給自己買輛代步車,你得學會自己開車了,我不能每天接你上下學,要是宿舍不滿意,你就在學校旁邊租一套房子。”
不用想,裏面的存款對原榕來說一定是個天文數字,他把卡推回去:“我沒有什麼可以花錢的地方……”
“乖,寶貝你拿着,不然我不放心,”原清濯眼眶一熱,聲線顫抖,“我努力這麼多年不就是想掙錢給你花么,你過得好我才值得,你過得不好,我努力還有什麼意義?”
原榕抹了抹眼睛:“你幹嘛說這些啊,非要惹我掉眼淚是不是?”
“那不說了,我們再做一會兒,再多待一會兒。”
原清濯身體力行地證明着這些日子他有多想他,有多愛他,有多想和他永遠在一起不分開。機場的廣播開始播放飛往蘇黎世機場的登機信息,他們充耳不聞,依舊迷戀地親吻與勾纏,直到廣播說了第三遍,原榕才慢慢從原清濯懷裏掙脫出來。
“哥,你還記得我生日那天晚上你說的話嗎?”
原榕怕來不及了,緊緊地盯着原清濯的眼睛,脫口而出的呢喃聲像起誓:“我也想告訴你,不管以後會發生什麼,不論有失敗、困惑還是危險,我永遠都不會放棄你、背叛你,以前沒有,以後也一樣。”
原清濯吻住他的唇,眼淚順着眼睫落在他眼瞼上:“嗯,哥哥也一樣。”
廣播已經在叫原榕的名字了,留給他的時間不多,原清濯幫他整理好衣服,將他送出洗手間門口。
他們一起走出去,不遠處,原爸爸正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們。
果然還是被發現了。
兄弟倆微微愣住,原清濯先回過神來,他說:“我還是不去送了,榕榕,你自己一個人去好不好?”
原榕遲疑地點點頭。
好在原爸爸並沒有說什麼,默默領着原榕回到安檢處,有他在旁邊,原媽媽也沒有起什麼懷疑。原榕生怕他們看到自己身上的痕迹,畢竟身體裏還留有原清濯的……算了,他沒有再多停留,笑着對爸媽招手,沒事兒人一樣地去過安檢。
原清濯踏出機場的那一刻,航班起飛了,機翼快速劃破空氣產生的嘯鳴在他頭頂上方的天空中響起,他眯起眸子抬頭看去,忽然真正體會到失去原榕的感覺。
他就像原清濯那些年夢中的風箏,一寸一寸地,在他的視線里消失,於是心裏好像有什麼東西也被連根拔起了,順着春天的微風跟着他,一路飄洋過海。
原清濯愛他,那種愛就像這個季節最澄澈無霾的天空,碧藍如洗的是那顆熱忱而執著的心臟,白雲般柔軟的是他忠誠而不渝的靈魂,天空等待着屬於他的風箏撞入懷裏,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後天、未來的某一天。
風箏的線索在他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