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賴婆婆
打姜武記事起，山上就有個賴婆婆。
那個時候，賴婆婆就已經是個‘婆婆’了，爺爺和父親都這麼稱呼她，姜武也跟着這麼叫。
起初，姜武很害怕見到賴婆婆。
因為這個婆婆長得奇醜，顴骨突出，將眼睛擠壓的一隻大一隻小，鼻樑塌陷，只能看到小小的鼻頭，嘴唇厚實，時不時會冒出一顆門牙，下巴緊收與脖子相連，再加上滿臉的褶皺和灰白的頭髮，時常讓幼時的姜武心生恐懼。
莽庄庭院後門外不遠處的山上，有一座木屋，是爺爺專門為賴婆婆修建的。
去往那裏的路只能走庭院的後門，別無他法，像是被囚禁起來似的，可賴婆婆又很自由，只要她願意，可以隨時進出莽庄。
姜父經常帶着姜武去看望賴婆婆，本就心有忌憚的姜武，會被迫經常見到這個婆婆。
他一直以為讓她住在院子外面是因為長的丑，怕嚇到別人。
直到姜武稍大點，才知道賴婆婆並非他的家人，之所以被家族安排在那裏，是為了方便保護她，平時的起居都由專人負責，並不是誰想見就能見到的。
有一次，姜父抽不開身，讓年幼的姜武獨自去給賴婆婆送點心，着實把他為難壞了。
一路心驚膽顫，拖着雙腿盤算怎樣能不看到賴婆婆又能送到點心。
思來想去，決定將點心放在門口就跑。
對，跑快點就看不到這個醜八怪了。
於是姜武快步走向賴婆婆的木屋。
點心盒剛觸及地面，姜武手還沒來得及拿開，屋裏突然傳來賴婆婆低沉的聲音：“是小武嗎？”
姜武被嚇得一個激靈，按計劃應該拔腿就跑，可現在雙腿卻不聽使喚。
“嗯，是我。”姜武聲音有點顫抖。
隔着旁邊的窗戶，賴婆婆的聲音傳來：“別怕孩子，陪婆婆說說話，婆婆就給你個小禮物。”
說著，從窗戶縫伸出一隻皺巴巴的手臂，手上拿着一隻稻草編的小狗。
姜武被那隻小狗吸引，他小心翼翼的接過來，捧在手裏研究。
隔着一道牆，賴婆婆開始講起了故事，姜武邊把玩着稻草編成的小狗，邊聽着窗戶里傳出的故事，聲音像是有魔力一般，溫柔而慈祥。
一個故事講完，窗里傳來聲音：“還想聽嗎？”
“想”姜武臉上露出微笑，突然覺得這個婆婆沒有那麼嚇人了。
自此以後，姜武便經常出現在賴婆婆的小木屋裏，聽古老的故事，用稻草編各樣的小動物。
再後來，關於賴婆婆的來歷，姜武有了更多的了解。
那是他出生以前沒多久的事，村裡人來找爺爺，說不知從哪來了一個瘋婆子，嘴裏還神神叨叨的說些奇怪的話。
這位瘋婆子便是賴婆婆。
她見到爺爺時，嘴裏不停重複着“古晶會復活的！古晶會復活的！”
看到爺爺出現，她湊近了神神秘秘的對爺爺說：“‘古晶’讓我來這裏等他，我會指引‘古晶’復蘇，我要在這裏等他，我要在這裏等他……”又是不停的重複。
待賴婆婆清醒后，她告訴爺爺，她是子玄氏族人，名為子玉香。
她的家族長期定居在柳州一帶，因為出生時長相怪異，她被族人視為巫祝，也是因為長得丑，後來就都叫她賴婆婆。
族裏有人認為她承載天命，會給家族帶來榮耀，也有人覺得她是邪祟，帶來的一定是滅頂之災。
只是她從沒有過作為巫祝應有的表現，漸漸的也就無人再提。
賴婆婆出現在莽庄的一年多以前，家鄉發生戰亂，她攜家人出逃，開始四處流浪。
或許是戰亂時受了刺激，她時常變得瘋瘋癲癲，總是能聽到一個聲音在她腦子裏說話。
後來瘋癲發作，她與家人走散。
再後來，他就出現在了莽庄。
至於怎麼來的，從哪裏來，走了多久，來時嘴裏神神叨叨的一些話，恢復正常后的賴婆婆全然不記得。
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后，爺爺將她安頓在莽庄的後山，差人照顧。
時至今日，賴婆婆已從花白的頭髮變成滿頭的銀髮，彎腰弓背，卻依然健在。
沒人知道她的確切年齡，連她自己也忘了，不過大家一致認同，她一定超過了百歲。
只是有一事姜武還不知道，就在他去五台山解救爺爺的前幾日，賴婆婆突然變得神志不清，在小木屋的床上盤腿而坐，渾身微微顫抖，雙眼上翻泛白，不吃不睡，任誰上前問話，她都毫無回應，嘴裏不停輕聲重複着：“終於來了，終於來了……”。
莽庄的老大夫看過多次，得到的結論是老太太迴光返照，時日不多了。
姜武瑣事纏身，去五台山又匆忙，所以一直沒得到這個消息。
爺爺交代要讓姜遠去見賴婆婆，這可讓姜父犯了難，姜武得知賴婆婆的情況后也傷感不已。
父子二人短暫商量后，決定先安排人手探查村裡情況，局勢如果穩定，再和姜遠商量見賴婆婆的事。
第二天清晨，姜遠懶洋洋的從床上蘇醒，昨夜的熱水澡着實舒爽，讓他睡了個許久沒有過的安穩覺，穿上姜武母親為他準備的湖色長袍，神清氣爽。
繞過繁雜的迴廊，姜遠來到昨日的大廳找姜武，卻只見姜父一人端坐大廳中央，胳膊肘撐在椅子扶手上，用拳頭托着腮幫子閉目養神。
“伯父早。”姜遠趕忙上前行禮。
姜父微微睜開眼，說道：“小遠啊，昨晚睡的可好？”
姜遠說道：“很好，還要感謝伯父的照顧。”
姜父：“客氣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姜遠：“武哥呢？”
姜父：“我也在等他，昨日出去打探消息還沒回來。”
姜遠：“伯父是在這裏等了一夜嗎？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我在這裏等他。”
姜父：“不打緊，我身子還硬朗。”
簡單的寒暄過後，大廳又變得安靜下來。
畢竟昨日才剛認識，對方又是長輩，姜遠不免有些拘謹，兩人時不時向大廳外張望，期待姜武及時出現化解二人的尷尬。
姜父好像想到了什麼，四下看了看，確認大廳無第三人，看向姜遠說道：“那個，小遠啊~”
“嗯！”姜遠回過頭問道：“怎麼了伯父？”
姜父：“當年，我父親前去巴蜀炎寨，本以為很快就會回來，沒想到，這一別就是近二十年。”
深深嘆了口氣，繼續說道：“幸虧我們有萬獸訣，可以通過‘飛信’互通往來，能隨時知曉父親的情況，也算寬慰。只是，為了保護你，父親一直不願暴露自己的行蹤，以至於近二十年未曾見過一面。”
姜遠低下頭，也輕輕嘆了口氣，卻不知道怎麼搭話。
姜父：“這不怪你，你也是個苦命的孩子，自幼無父無母，背負命運的重擔，必定會付出沉重的代價。”
姜遠抬起頭，看着姜父說道：“伯父，我不想要這重擔，如果能選擇，我寧願過普通人的生活，像武哥一樣，有家人陪伴，有穩定的居所。”
姜父搖搖頭，說道：“多少姜家後人改姓換名，逃避家族命運，我曾非常羨慕他們，時常問父親和爺爺，為什麼咱們不可以像他們一樣，安居樂業，無憂無慮。爺爺總說‘心中有一團火，控制不住的想要去燃燒，這就是咱們的命，總要有人去做。’
後來我知道，命運豈是輕易能自由掌控的，你爺爺不能，我父親不能，你也一樣，由不得你的。”
姜遠沉思片刻，說道：“大道理我不懂，但該來的我絕不去躲，我爺爺，姜爺爺，付出了那麼多，我定不會辜負他們。”
姜父滿意的點點頭。
“不過，我們不能做無故的犧牲，所付出的一切必須值得，只要古晶能重見天日，將它的力量全部發揮出來，家族的興旺，還有咱們的使命，都能得以實現。放心小遠，伯父定會守護在你左右。”
姜遠有些感動，臉上露出難以掩飾的喜悅之情。
“只是……”姜父似乎有難言之隱。
姜遠趕忙收斂表情，問道：“伯父，只是什麼？”
姜父猶豫片刻，說道：“只是不曾見過古晶，很是遺憾，萬一…我的意思是萬一那‘古晶’有假，害咱們白白做出犧牲，那可就……”
姜遠有些不知所措，他不太明白姜父的意思，獃獃的愣在原地。
見他毫無反應，姜父有些着急，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了，說道：“小遠，伯父的意思是，能否讓古晶出來露個臉，也讓伯父開開眼，畢竟你我同出一脈，守護古晶我也有責任，可是見都沒見過，有些說不過去呀。”
姜遠恍然大悟，前面鋪墊了半天，姜父的目的仍是為了看一眼‘古晶’，昨夜他所說的話，看來姜父並不相信。只是對於這個要求，他實在愛莫能助。
“這個……”姜遠支支吾吾，眼神來回躲閃，不知該如何向姜父解釋。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姜武的聲音：“爹，我回來了。”
“武哥！”姜遠喊了一聲，趕忙起身迎接，暗自慶幸姜武的及時出現，替自己化解了尷尬。
姜武來到父親身前，說道：“爹，沒敢暴露，只在暗處調查，所以用的時間久了些。發現只有六七個外來人，都是來探親的。”
姜父微微點頭道：“看來是咱們多慮了，沒事就好。”
姜武：“爹，你和姜遠商量了？”
姜父：“商量什麼？”
姜武：“賴婆婆的事啊。”
姜父猛地起身，拍着腦門喊道：“哎呦呦，看我這記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