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午後的陽光微醺,一身青衣的少年躺在馬背上,斗笠蓋住了頭臉,那匹上了年紀的駑馬比人還要悠哉,沿着路緩緩向前。
靈力凝成的飛鳥自湖面經行,又掠過雲端,終於追上駑馬的腳步,停留在少年身畔,叫聲清脆。
一人一馬悠悠向前,似無所覺,那隻靈鳥便不依不饒地跟在馬背旁,徘徊不去。
鳥翅振動的聲音太過擾人,少年拿開斗笠,露出一雙清冷得幾乎可稱涼薄的眼。
太上葳蕤抬手捉住靈鳥,面上神色淡淡。墨色長發隨手束起,她一身青衣雖是男子裝束,卻並不顯違和,反而讓人覺出一種雌雄莫辨的美感。
捏住靈鳥的翅膀,神識探出,不過片刻她便感知到,這是自己那位師尊遣來詢問她去向的。
他如今還有餘暇關心自己往何處去,倒是難得。太上葳蕤勾起唇,面上笑意帶着幾分譏嘲。
外出歷練,勿念。
她在靈鳥身上留下一道神念,隨即揮手將其送歸來處。
他們之間實在沒有什麼可說的話了。
於太上葳蕤而言,那些所謂的師徒情分,早在多年前便已消磨殆盡。
*
丹楓林乃是蒼棲州一處歷練之地,自雲上向下望去,只見楓紅如火,難見翠色。
此地之所以得名丹楓林,是因生有萬株丹楓樹。丹楓樹從枝到葉皆為赤色,如烈焰灼灼,有種開至荼蘼的燦爛。褐色土地上散落三兩片楓葉,每當有人踏過其上,便會發出沙沙輕響。
少年的衣角因為飛速奔逃而揚起,他穿行在密林之中,呼吸愈急,額上也滲出了細密汗水。
在他身後,一條長有七尺余的蟒蛇貼在地面,蛇身遍佈暗色花紋,鱗片烏黑,速度越來越快。
陸雲柯實在不明白自己怎麼這樣倒霉,竟然被一條築基修為的黑蟒盯上不放。他不過鍊氣六重的修為,自不是這條黑蟒的對手,遇上了當然只有逃命的份兒。
黑蟒天性不喜離開自己的巢穴太遠,陸雲柯以為只要自己逃得及時,它應當不會對自己窮追不捨。
可惜他的運氣實在不大好,身後這條黑蟒鍥而不捨,足足追了他幾十里遠。
難道它是餓了?腦海中冒出這樣的念頭,陸雲柯翻身攀上前方一棵丹楓樹,從納戒中取了原本打算做乾糧的肉乾向蟒蛇扔去。
黑蟒閃身躲開,肉乾落在地上。蛇身在地面劃過,它好像被陸雲柯的舉動徹底激怒,吐着蛇信猛然咬向少年,口中獠牙泛着冰冷寒芒。
這一瞬間,陸雲柯甚至感覺有腥氣撲面而來。他渾身一寒,險險躲過這一咬,跳下樹去。而黑蟒蛇身纏繞在樹上,目光一直盯着他腰間。
陸雲柯再次催動體內所剩不多的靈力,連滾帶爬地向前逃去。
不遠處的一棵丹楓樹上,青衣的少女隨意地靠坐在樹上,日光透過枝葉在她身上漏下光影,她唇色淺淡,低垂的眼睫掩去了徹骨寒涼。
渾濁酒液淌入喉中,太上葳蕤右手握着酒葫蘆,漠然看着樹下情形。連一條初入築基的蟒蛇也對付不了,也敢孤身入丹楓林中,許是活夠了,特意送上門為這林中妖獸作血食。
蛇尾甩動,近乎力竭的少年與黑蟒之間不過一步之遙。黑蟒的身軀捲住陸雲柯,緩緩收緊,蟒蛇天性本就最喜絞殺獵物。
丹楓樹上,太上葳蕤眼中始終只見一片漠然,全然沒有出手救人的打算。
而下方,隨着蟒蛇身軀收緊,少年的臉色逐漸漲紅,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他奮力掙扎着,終於成功催動經脈中最後一點靈力,取出了靈劍。
劍光亮起,直向黑蟒七寸落下,它嘶鳴一聲,不得不放開了陸雲柯。
太上葳蕤的左眼忽然傳來與數日前相似的灼燙。
她抬起手,指尖掠過眼下,眸光微冷。
這場莫名其妙的重生,似乎還在她的身體內留下了別的痕迹。
陸雲柯摔在地上,啞着嗓子咳嗽幾聲,終於喘過氣來。他持劍起身,後退兩步,心有餘悸地看向黑蟒。
樹梢楓葉飄落,一人一蛇對峙而立,氣氛緊張。
陸雲柯握着劍,緊緊盯着黑蟒,手中一面取出納戒中的傳送符。就在他要運轉靈力催動符篆之時,一直緊盯着他的獸瞳縮成一條細線,長滿冰冷鱗片的蛇尾抽了過來。
陸雲柯只覺得眼前一黑,隨着左手傳來的劇痛,手中傳送符已經飛了出去。
金色的符篆落在了黑蟒背後,陸雲柯心下不由升起一股濃濃悔意。
若是能在遇見黑蟒的那一刻及時催動傳送符,就不會落入如此險境。
但他不想父親知道自己今日孤身前往丹楓林的事,是以沒能在第一時間做出決斷——這張符篆的傳送點就設在陸雲柯父親的洞府內。
劍尖指向黑蟒,陸雲柯深吸一口氣,實在想不出自己還有什麼脫身的辦法。看來為今之計,只能殊死一搏了。
他抬手,靈劍在手中劃出一個漂亮的劍花。
就在陸雲柯出劍之時,太上葳蕤只覺左眼傳來的灼燙更甚。
眼中所見逐漸扭曲變形,甚至褪去顏色,化為一片黑白。光影變幻后,一切似乎又恢復了正常,但在她眼中,少年身旁驀然多出了一道金色虛影。
隨着少年手中劍法變換,這道虛影也開始出劍,用出幾乎完全相同的招式。
這是什麼?
太上葳蕤皺起眉,她並不知,在這一刻,自己左眼瞳孔已經化作一片蒼碧之色。
蛇尾橫掃而過,少年側身,險險躲開了這一擊。
鍊氣六重的修士在築基修為的黑蟒面前,自是不可能討到任何好處。
若非陸雲柯所用的劍法頗有幾分精妙之處,他根本不可能在高出自己幾個小境界的黑蟒手下撐過半刻。
少年的情形越發危急,太上葳蕤卻仍舊無動於衷。她將目光移向黑蟒,只見佈滿花紋的蛇身上籠罩着一團黑霧——就在黑蟒七寸的位置,那是它的死穴。
這樣說來……
便在這時,樹下局勢陡變。
陸雲柯與黑蟒的境界相差太大,加上他在之前逃命的時候就耗盡了大半靈力,早已是強弩之末。隨着黑蟒飛身向前,少年重重地撞在樹上,手中長劍也不受控制地摔在了地上。
他感覺喉中湧上一股腥甜,好像體內五臟六腑都在這一撞中移了位。
少年身周的金色虛影也在這時消弭為無形,太上葳蕤不由輕挑了下眉頭。
黑蟒逐漸向少年逼近,目光垂涎。
若是他死了,自己一時卻不好尋到人來驗證左眼的異狀。
將酒葫蘆收入納戒,袖中琴弦纏住前方古樹枝椏,太上葳蕤足尖一點,身體便如輕若無物的飄蓬般掠過樹梢而去。
兔起鵲落,她出現在陸雲柯身後的丹楓樹上,琴弦再度疾射而出,纏繞在少年腰間,在黑蟒撲身而來的瞬間,拖拽着少年向後,躲過了蟒蛇毒牙。
見自己即將得手的獵物消失,黑蟒直起身軀,憤怒地向上方突然出現的不速之客吐了吐蛇信。
眼前人的修為尚在自己之下,竟敢搶奪自己的獵物?!
僥倖逃了一命的陸雲柯抬起頭,只見逆光之下,少女憑風而立,青色衣袂微微揚起,蒼白的臉上幾乎不見任何血色。
一瞬間,陸雲柯幾乎以為她是山中神女,踏光而來。
作者有話要說:很久以後,陸雲柯:我一定是瞎了,這分明是修羅在世……哽咽.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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