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這張臉好像有幾分熟悉,居高臨下地看着趙立,太上葳蕤眼中不見任何感情。她腦海中浮光掠影一般掠過許多畫面,一時卻又有些看不真切。
許是日後東域傾覆之時,死在她手中的修士之一吧。
太上葳蕤垂下眉睫,心下生出幾分厭倦。
而在她的目光下,趙立不知為何生出一種被猛獸盯上的毛骨悚然之感。
他噤了聲,僵硬地看向太上葳蕤。
“這藤縛陣布得不錯。”良久,太上葳蕤徐徐開口,語氣平淡。
以趙立鍊氣九重的修為,能夠順利布下二階的藤縛陣的確難得。
聽了這句話,趙立忍不住挺了挺胸膛,臉上露出得意之色:“那當然,小爺可是天才!”
“既然如此,便不該浪費才是。”太上葳蕤偏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趙立臉上的得意頓時凝固了。
琴弦落回她手中,三個得了自由的少年一怔,隨即連滾帶爬地向後逃去。就在這時,樹下的陣紋已然亮起,催化出無數藤條襲向三人。
不過短短几個呼吸之間,趙立和他帶來做幫手的胖瘦兩兄弟便被樹藤捆得嚴嚴實實,整齊地在樹上倒吊成一排。
太上葳蕤看向被掛在樹上的三人,抬起手,指尖微動。趙立只覺得頭一歪,掛鐘一樣撞向身旁少年。
一時間三個人來回相撞,只覺得頭暈眼花。
太上葳蕤勾起唇角,面上現出一點極淡的笑意。
她無意與趙立三人多糾纏,只是輕易放過他們,也並非妖尊的行事。
垂眸看了一眼地面陣法,太上葳蕤運轉靈力,隨手改動了其中兩處陣紋。
見她轉身,瘦弱少年連忙高呼道:“大師姐,別走啊!”
先把他們放下來再走也不遲。
可惜太上葳蕤已經不打算再理會他們,瘦弱少年眼睜睜看着太上葳蕤走遠,只能喪氣地低下頭。
求人不如求己,趙立暗暗聚氣,試圖運轉靈力破陣,這既然是他親手佈下的陣法,他自然能夠破解。
但試了又試,下方陣法卻仍舊完好如初。
怎麼可能?!
直到體內靈力耗盡,只有頭能動的趙立徒勞掙了掙,很是鬱卒,要不是手腳都動彈不得,他一個火訣就能將這些樹藤燒得乾乾淨淨。
就在這時,靠體重壓沉了樹枝的少年問道:“趙師兄,你的修為不是比大師姐高嗎?為什麼剛剛還會被她抓回來?”
趙立漲紅了臉:“那是我一時不察!”
沒錯,他只是不小心罷了!否則以他鍊氣九重的修為,怎麼可能輸給鍊氣七重的大師姐。
胖瘦兩兄弟也反覆試了,樹下藤縛陣卻始終完好無損。
“現在該怎麼辦?”
三人面面相覷。
“……等天亮了,應該就會有人來救我們……”趙立底氣不足地回答道。
“可現在才子時啊!”瘦弱少年哭喪着臉,他們不會要在這裏倒掛上一整夜吧。
“救命啊——”
次日天明之時,來尋太上葳蕤的濮陽鸞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倒掛在樹上的三個倒霉蛋。
這三人也夠心大,這樣的姿勢也能睡得直流口水。
濮陽鸞一眼就認出了捆得像只粽子的趙立,眼底不由隱隱浮起笑意。
而這時候,大張着嘴,睡得正香的趙立動了動鼻子,打了個響亮的噴嚏,終於醒轉過來。
“濮陽師姐?!”見了濮陽鸞,他簡直像見到了救星,頂着兩個黑眼圈一臉驚喜道。
旁邊一胖一瘦兩兄弟也醒了過來,手腳在樹藤里掙扎着,整個人都像秤砣一樣晃動起來。
濮陽鸞低頭掃了一眼地上的陣紋,立時明白了這三個人為什麼會被倒掛在樹上:“這是藤縛陣?”
她未隨鏡明宗掌教修習音律,而善占星筮卜,於陣法一道也略有涉獵。
趙立連連點頭:“是啊,師姐,你快將它破開吧。”
濮陽鸞卻並不急着動作,她抱着手看向趙立,又問道:“此處為何會出現藤縛陣?”
“是我……”趙立飛快眨了眨眼,回道。“……是我昨夜剛學會這陣法,便想試上一試,誰想到把自己困住了……”
就算這個理由聽起來很蠢,也總比捉弄大師姐不成被反殺要好得多。
只要他們打死不承認,半夜佈陣雖然聽起來奇怪,但也沒有觸犯任何一條門規。
濮陽鸞挑了挑眉,不知信是不信:“三更半夜,在大師姐院外佈陣?”
趙立心虛地別開眼。
見他負隅頑抗,濮陽鸞笑了笑:“既然不想說實話,你們就在這樹上多待上一會兒,就當醒醒腦子好了。”
她拂袖轉身,被捆成粽子的趙立急了,要是濮陽鸞走了,他們什麼時候才能被救下來?
太上葳蕤住得偏僻,從昨夜到現在,也只有濮陽鸞往這裏來而已。
沒等趙立想好借口,濮陽鸞想起了什麼,回身道:“趙立,你是不是記恨大師姐上回抓住了你值守喝酒的事,想用這藤縛陣捉弄她?”
前日趙立於值守時飲酒賭鬥之事可是執法堂被通報全宗,令眾弟子引以為戒,鏡明宗內幾乎無人不知此事,濮陽鸞當然也聽說了。
“我沒有!”趙立當即回道,話回得有多快,人就有多心虛。
濮陽鸞微惱,看來如今情形,分明是他們咎由自取。
只是……他們如此,是被大師姐發現了,才會自食其果?
她心中又暗暗奇怪,趙立分明有鍊氣九重的修為,竟然不是大師姐的對手,反被倒吊在這樹上。
“濮陽師姐,我們知道錯了,你就先把我們放下來吧。”瘦弱少年開口打斷了她的思緒,討好地笑着。
濮陽鸞想這三人被倒掛在樹上一夜,應當也受到了足夠的教訓,便也不好坐視不理。
她拂手揮出一道靈力,藤縛陣陣紋閃動,明滅不定,卻是並未被這一擊破開。
濮陽鸞眼中不由閃過訝色,她如今雖不過十四歲,但已有築基修為。藤縛陣不過是二階陣法,佈陣的趙立也只有鍊氣九重的修為,按理來說,方才她落下的那道靈力,足以破開藤縛陣才是。
她雖學過陣法,但只是略有涉獵,不曾深入,自然也沒能發現眼前陣紋的異處。見此,濮陽鸞只以為是自己修為有限,隨即將丹田靈力匯聚,盡全力落下一擊。
幾息之後,隨着樹下陣紋黯淡,困住趙立等人的樹藤緩緩收了回去。
濮陽鸞收回手,也不再多說什麼,徑直向院內走去。昨日師姐在日月殿前跪了那樣久,她身上又有傷,不知現下情形如何?
泠竹傷勢極重,濮陽鸞與她素來交好,在日月殿內陪了她整整一夜,直到泠竹身上高熱褪去才鬆了口氣。
而站在日月殿外,濮陽鸞不由想起昨日孤身離去的太上葳蕤,取了傷葯來探望。
在她身後,趙立落在地上,摔了個五體投地。他爬起身,呸呸呸地拍掉一臉灰,很是狼狽。
餘光看見被破解的藤縛陣,趙立神色鬱悶,他好不容易佈下的陣法,結果是用在了自己身上。
樹下陣紋黯淡,片刻后,趙立眼神一凝。
天下陣法流派眾多,同樣的陣法在不同修士手中用出往往都會有不同效果,佈陣手法或也不盡相同。
但如藤縛陣這樣的一階陣法,隨着修真界多年傳承,早已有了為天下修士所共同認可的陣紋。
而這道趙立自己親手佈下的藤縛陣,其中竟然有兩處被改動了。相比他自己繪出的陣紋,這兩處靈力紋路竟然流暢得看不出絲毫凝滯之處,趙立甚至覺得,就算宗門之中金丹修為的師兄師姐畫出的陣紋,也未必能做到如此。
是大師姐改動的?!
趙立終於想起了昨夜被自己忽略的景象。
怪不得他一直破解不了自己佈下的陣法!重點跑歪了的趙立憤憤想道。
不過……這樣的藤縛陣,威力好像更甚修改之前。
他看着陣紋,忍不住蹲下身來仔細研究。
只要將這兩處陣紋做個小小改動,竟然就能讓藤縛陣威力大增!怪不得剛剛連築基修為的濮陽師姐一擊都沒能破開陣法。
趙立心中升起一種詭異的安慰感,這樣一來,他不能破解陣法也不是什麼太奇怪的事兒了。
為了看清這兩處被修改的陣紋,趙立乾脆趴下.身,從納戒中取出一枚留影石,小心將整個被修改後的陣法拓印下來。
“趙師兄,你在幹嘛啊?”瘦弱少年好奇地蹲在他旁邊,師兄現在的姿勢,看上去實在不怎麼雅觀啊。“這不就是你畫的藤縛陣嗎?”
趙立拍了一把他的頭:“你知道什麼!”
就在這時,神情凝重的濮陽鸞快步從院內走出,她看着趙立三人,急急問道:“大師姐呢?!”
趙立回過頭,理所當然地回道:“走了啊。”
“你看見了?”
趙立覺得她問的這話實在多餘,不然他們是為什麼會被倒掛在樹上的?
濮陽鸞也意識到自己這個問題問得實在多餘,她懊惱地敲了敲額頭,又問道:“那你們可看到大師姐往何處去了?”
趙立指了指,濮陽鸞皺起眉,這分明是出島的方向。
她看起來心事重重,沒有再和趙立多說什麼,轉身向日月殿而去。
裙袂揚起,趙立無意中瞥見了她握在掌心的玉牌,那好像是代掌門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