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漆黑的靈堂
七天前,九爺爺彌留,他在一場殯葬法事中遭人暗算,身受重傷。
一時間,村子裏人心惶惶。
他不是村裡最年長的老人,卻是這道溝里的主心骨。
紅白喜事,大到出殯入土,結婚生子,小到取名測字,上墳掛紙,都要找九爺爺當個主事。
除此之外,誰家有個頭疼腦熱,傷筋動骨的,也會過來找九爺爺要兩包他自己採的草藥,就連村後頭的老寡婦,沒事的時候也總拉着他扯一下鹹淡。
他就是村裏的老神棍和江湖郎中,兼寡婦之友。
九爺爺出事驚動了整條溝,村長的傻兒子帶着村裡唯一的手電筒連夜趕到鎮上的中學找我,因為村裏頭除了我和九爺爺,就只有他才敢在夜裏穿過這幾十里遍佈荒墳山路。
他衝進宿舍,將我從床上拍醒,言簡意賅地說了句:你爺要死了。
我瞬間清醒,爺爺身體一向硬朗,怎麼會突然之間就要死了?
更讓我不能接受的是,如果爺爺沒了,這個世上我便再無親人。
從學校出來,我披星趕月,朝着影影綽綽的大山裏頭狂奔。
時值酷夏,亂葬崗里不時飄起幾團瑩瑩鬼火,在荒墳間遊盪,夜鴞低沉的鳴叫在山谷間迴響,我無暇它顧,只用了往常一半的時間便回到了村子。
“清明,快進屋,你爺爺在等你。”
見我回來,圍在我家柴門前的村民紛紛讓開,我直奔爺爺床頭,老村長將眾人屏退,自己也走了出去,屋內只剩我和爺爺。
床頭燭光搖曳着,無風自動,好像隨時會熄滅一樣。
床上的蚊帳罩得嚴嚴實實,據說這種老蚊帳有千條紗,萬隻眼,在陰魂看來就是千溝萬壑,能延緩勾魂使找到亡魂的時間,吊住將死之人的最後一口氣。
我撥開蚊帳,只見爺爺臉色慘白,眼窩深陷,幾天不見,他就像瘦了十幾斤。
我眼中一向無所不能的爺爺不但倒下了,還傷得如此嚴重,讓我有些不知所措。
“爺爺…”
我抓着他冰涼的手,輕輕呼喚了一聲,爺爺緩緩睜開眼,目光渙散,遊離半天才聚焦到我臉上。
“清明,”爺爺將手伸進自己的領口,摸出一根圓柱形的東西放在我手中:
“這個你拿好,去古寨,交給寨子裏的客婆。”
接着,他又拿出一枚穿着紅繩的古銅錢交到我手中。
“戴上,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將你的血滴在上面,能保命。”
說完,爺爺喉嚨里發出一陣噗噗之聲,然後長長地吐出一口白色霧氣,那霧氣冰涼刺骨。
長年跟在爺爺身邊,生死離別時的那些事我聽過不少,知道這是要咽氣了。
我淚如雨下,連忙將銅錢在脖子上掛好,去搖爺爺的肩膀:
“爺爺……”
想說什麼,想問什麼,都來不及了。
九爺爺他就這麼走了。
那晚我在他的遺體旁邊守了一夜,悲傷充斥着每一個毛孔。村長帶人進來收殮,也被我吼了出去。
直到第二天上午,我才紅腫着眼睛趴在爺爺的胸口睡了過去。
九爺爺死後,村裡出了第一件怪事,村西頭那眼從未乾涸的清澈泉眼突然間流出淡黃色的粘稠液體,同時散發著濃烈的屍臭味。
村子所在的山溝本來就不大,很快被這股惡臭覆蓋,村民們一個個被熏得頭暈眼花,一邊嘔吐一邊往山溝外逃竄。
沒人再去管爺爺的後事,
我也在天黑時被熏醒,圍了一塊濕毛巾在臉上,默默地給爺爺擦洗身子。
當時我並不知道爺爺的死因,只是從他背上觸目驚心的傷口猜到了一二。
獨自將爺爺收殮入棺后,我在棺首下點了一盞安魂燈,忍着惡臭跪在大黑棺前燒黃紙。
爺爺的棺材停在中堂,上半夜的時候,整個村子很安靜,中堂里只有安魂燈和黃紙燃燒發出來的光,棺材的影子被照映在四周,忽明忽暗,光怪陸離。
下半夜起風,右邊堂屋的小門開着,從黢黑的門洞裏吹來一陣穿堂風,將我從悲傷中驚醒。
風聲中隱約夾雜着女人壓抑的啜泣聲,時而清晰時而迷離,我豎起耳朵仔細聽,這個聲音的確來自右邊堂屋。
儘管棺中躺着的是爺爺,儘管聽爺爺講過很多怪誕故事,但此時的後背依舊一陣陣發涼,雞皮疙瘩也起了一身。
我死死地盯着黑洞洞的堂屋,往火盆里猛添了一把黃紙,中堂瞬間明亮不少,但火光似乎沒法透過那扇小門,堂屋依舊黑漆漆一片。
“誰在堂屋裏?”
我輕聲問了一句,回應我的是那個啜泣聲又變得清晰了幾分,不再斷斷續續。
那裏有什麼?
深吸一口氣,我伸手摸了摸棺材,-又抬頭看了一眼神龕上的‘天地君親師位’幾個大字,心中安定不少。
爺爺說過,一切邪祟都怕火,我起身從褲兜里摸出火柴,擦亮了一根舉在手裏,緩緩朝堂屋靠近。
啜泣聲更加真切,我雖然害怕,卻不敢將目光移開,一陣風吹來,將火柴吹滅了。
我停下腳步,迅速抽出三根火柴一起擦亮,向著堂屋裏喊了一嗓子:
“誰在裏面?”
等了兩秒,那個啜泣聲不再壓抑,變成了凄慘的嗚咽,幽幽地從堂屋裏飄了出來。
火柴再次熄滅,這次從堂屋裏吹出來的風不但更大,也更涼,吹滅了棺材下的安魂燈,也將火盆里沒燒盡的黃紙吹得四處飛舞。
風過後,最後一片黃紙在空中燃燒殆盡,就在中堂完全陷入黑暗的瞬間,堂屋裏的嗚咽聲突然變成了哀嚎,凄厲無比的尖嘯聲刺得我耳膜生疼。
一股寒意如電流般沿着后脊梁骨直衝頭頂,我打了個哆嗦,慌忙推開火柴盒去掏裏面的火柴,但是用力過猛,將內盒整個兒推了出去,連同裏面的火柴一起不知道掉哪兒去了。
我蹲下身,一邊睜大眼睛盯着眼前的黑暗,一邊在地上摸索那些火柴棒。
慌亂已經讓我無法思考,只想着趕緊摸到一根火柴,將我從這黑暗中救起。
“不許在我家堂屋裏哭!”
我怒吼着給自己壯膽,手裏卻一根火柴都沒摸着。
就在我馬上要堅持不住的時候,轟隆一聲炸響從頭頂傳來,黑暗也被一道閃電撕裂。
打雷了。